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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咒杀

    罔象名为水鬼,天生通水性。

    只要生了珠子,便得了神通,有御水的本事。

    能吐雾,赶潮,水遁,还可以用水幻化分身。

    每头罔象会的都不一样,珠子越好,神通越多。

    刚才那两头罔象一出来就吐出了浓雾,将整个屋子笼罩,又是一声叫唤,引出了水府之中的水气。

    水不断地从墙壁,屋顶,柱子里渗出来,在地面汇聚,很快涨到了寸高。

    徐让看着没过脚背的积水,心情很是不错。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聚集这么多水气,说明这两头罔象体内的玄珠真是极品。

    “想不到一来龙昌县就开张了,有钱人就是大方,这样的好东西说送就送。”

    他笑了笑,一双金色的傩眼穿过迷雾,找到了那两只漆黑矮小的身影。

    接着他左手在胸前掐傩手诀,踩着积水缓步往前。

    桌上美酒佳肴一片狼藉,两个身材矮小的怪物正在大口吞吃桌上的菜肴。

    它们身形如三岁小儿,皮肤黑亮滑腻,面部和后背生有鳞片,尖耳,长臂,爪子鲜红,像是沾了血一样。

    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雾中散发着红光,眼神中满布凶残和嗜血。

    忽然,它们动作一顿,瞬间转头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猩红的眼睛里红光大放,一张嘴裂开,露出满嘴尖牙,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在恐吓,又像是在恐惧。

    徐让眼睛金黄而冰冷,脚步不停,手持傩手诀,大步向前。

    背后赤霞剑的剑格上朱玉晶莹,在浓雾中也像是一只鲜红的独眼,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他每走一步,便在心中念出一句咒语,“大傩敕令:傩。”

    咒声一出,体内法气被引动,汹涌澎湃,沿着他左臂的经脉汇入他左手的傩手诀中。

    一团无形的力量在他手诀中凝聚,含而不发,伺机而动。

    他一连走出三步,心里连续念了三次。

    三重法咒在手诀中凝聚,法气在掌指间流淌,让他的左手生出一种肿胀麻木之感。

    他用的是傩字咒,傩师最常用,也最熟练的一种傩咒。

    大傩法咒之中,食鬼咒最诡异强大,傩字咒则是最根本的。

    在上古之时,人族弱小,需成部落而居,当遭遇野兽妖魔侵害时,会群起而攻之,聚集众人之力驱赶野兽。

    他们为了壮大声势,会齐声大喊,“傩,傩,傩。”

    这声音从上古先民的心灵深处发出,象征着他们驱赶野兽妖魔的决心和勇气。

    后来出现了一位神灵,以“傩”为名,担负起了驱赶妖魔的职责,就是傩师血脉的源头——傩主。

    傩字咒与傩师的来历有关,是傩咒中最基本的咒,也是最复杂的。

    此咒拥有四重法意,驱退,驱散,驱杀,驱逐。

    徐让现在持的是驱退之法意,能震荡虚空,击退敌人。

    随着他三步踏出,手诀中聚集了三重傩字咒咒力,他身上都生出一种奇异的法意。

    所过之处,雾气都被排开,形成了一个无雾的真空区域。

    这就是傩字咒的驱退之力。

    两只罔象低头嘶吼一声,察觉到了危险。

    一只不退反进,双腿一蹬,直接朝他扑了过来。

    一只跳入水中,漆黑的身子入水就消失了,连个浪花涟漪都没有。

    接着水中射出三个拳头大的水球,直射徐让面门而来,速度比那只扑来的罔象更快了三分。

    这是鬼弹,罔象的神通之一。

    罔象吃活人,也吃死尸,体内蕴藏尸毒,与水弹结合便是一种很厉害的手段。

    不光腐蚀血肉,而且势大力沉,江河中的船挨一下,都要打出个窟窿。

    若是打在脸上,脑袋会像西瓜一般爆碎,然后化成尸水。

    前有鬼弹扑面而来,后有罔象利爪相随。

    攻击未至,腥风先至,其中夹杂着浓烈的尸臭味。

    徐让停在原地,没有侧身闪避。

    他走不了了。

    积水如水草般伸出,将他小腿以下紧紧缠住。

    他的双腿仿佛深陷沼泽之中,想动也动不了了。

    鬼弹临近,罔象怪吼,生死只在一瞬。

    主位桌上悬浮着一面水镜,显化着雾中的场景。

    有人修为不够,看不穿这片迷雾,于是宋文景亲自施法造了这面水镜。

    众人从镜中看到这一幕,都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住了。

    于剑萍紧紧抓着哥哥的手,手在颤抖,手心冷汗直流。

    她以前走镖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怪物,见过那些被杀掉的镖客。

    恍惚间,她仿佛见到了徐让被尸毒腐蚀得肢体不全,被罔象开膛破肚的样子。

    就在此时,水镜之中的徐让动了。

    徐让浑身金光涌现,金罡气化成护身气膜覆盖全身。

    他的右臂上金光凝实如金,右袖上的金光也明亮凝练,仿佛变成了金线织成的袖子。

    电光火石之间,他右手猛地挥出,速度极快,势大力沉。

    金袖随之甩出,带起一阵狂风,将前方的雾气都给吹散了许多。

    这是通臂铁袖,结合了通臂拳和流云飞袖的特点,既有通臂拳的刚猛脆劲,又有袖功的柔劲和变化,是他师父徐矮仙的绝活,配合金罡气使用威力更强。

    砰的一声,三颗鬼弹被通臂铁袖扫中,如气泡般瞬间破碎,化成水雾消散了。

    那罔象紧随而至,伸出细长漆黑的手臂,五指如钩,直抓徐让的心口。

    徐让有金罡气护体,不闪不避,没有去格挡。

    他忽然仰头,左手猛地朝上一伸。

    手诀未开,力量未散,却有一股神意荡开了迷雾。

    只见一只黑色爪子落下,小而尖,覆盖黑鳞,指尖鲜红如血。

    接着便是一张布满黑鳞的狰狞面孔,那双猩红的眼睛露出残忍,却又忽然生出了一点诧异。

    徐让早等着它呢。

    他灵觉敏锐,知道之前那罔象虽然跳入了水中,却没有呆在水里。

    而是施展了水遁之术去了屋顶。

    这屋子本就是水府,水泽之气浓郁,和江河湖泽没区别。

    他知道它打的什么主意,是想趁着他应付身前这只罔象的时候,从屋顶跃下,出其不意,直接掏他的天灵盖。

    这一刻,迷雾散开,四目相对,金眼对红瞳,傩师对怪物。

    生死一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那罔象察觉到了左手蕴藏的危险,眼中红光大盛,张开大嘴猛地一吸,茫茫雾气涌入,肉眼可见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水球。

    眨眼之间,鬼弹已成。

    可惜,它没有机会了。

    徐让心念一动,五脏中的雷霆之气瞬间引动,胸腹之中电光闪烁,隔着衣服和肚皮也能看见。

    轰隆隆。

    雷声轰鸣,沉闷震耳。

    这雷声是他五脏雷气激荡的声响,五声如一声,在他肚子里响起,却没有散出来。

    而是被他收拢,引导,奔涌,最后从他口中宣泄而出,化作一道惊雷般的大喝。

    “傩。”

    这一声既是雷音,也是咒声。

    两相交织,不分彼此,神意交融,威力倍增。

    咒声出来便有驱退之意迸发,瞬间将雾气推开了。

    屋子里迷雾消失,瞬间变得宽敞亮堂。

    主位上一双双眼睛看着屋子正中,眼神震惊。

    此刻他们终于看清了屋子里的景象。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画面仿佛定格了。

    徐让站在屋子中间,眼珠金亮,浑身金光,宛如天神下凡。

    他高举左手,手掐傩手诀,仿佛擎住了一方天地。

    他头顶有一头下落的罔象,嘴巴大张,长臂下抓,指爪距离他天灵只差三寸。

    他身前有一头罔象飞扑,五指如钩,直取他的心口,距离他胸膛只差七分。

    徐让手诀手指放开,那猛烈的咒气散出。

    轰隆隆。

    忽然惊雷炸响。

    随着这一声惊雷响起,虚空震动,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徐让手中彻底迸发四散。

    傩字咒的驱退之力爆发,三重法咒叠加,再以雷鸣之声加持,威力超乎想象。

    两只罔象直接被这狂暴的力量推了出去,速度飞快,瞬间消失,像是瞬移了一样。

    屋中寂静无声,只剩下雷鸣过后的余音。

    主位上的人神色各异,宋文景是震惊,其余几人则眼神呆滞。

    这是被雷鸣震动了神魂,意识模糊了,还没恢复过来。

    徐让喘息着,三重傩字咒非常消耗法气,刚才这一击让他有些脱力了。

    他引动五脏雷气时,好像牵动了眼中的雷灵珠。

    刚才那咒声吼出来,所挟雷威远超他的估计,一定是雷灵珠带来的雷法加持。

    不然傩字咒的驱退之力不会那么强,像是直接将那两头罔象挪移走了一样。

    忽然,他感应到头顶有东西落下,后退一步避开了。

    一滴鲜血落下,滴在地上的积水中。

    他心中涌生出不好的预感。

    抬头一看,只见雕着金龙的穹顶之上,沾着一团模糊的肉泥,四面鲜血散开,就像一朵血肉绽开的花。

    “完了,我珠子没了。”

    珠子没了,两颗都没了。

    两只罔象都成了肉泥,一滩在穹顶,一滩在墙上。

    玄珠是水气之精,和老蚌的珍珠一样,是易碎之物。

    刚才两只罔象被狂暴的咒力推到了穹顶和墙上,再经过挤压,瞬间成了肉泥。

    骨头都碎成了渣子,更何况那两颗玄珠。

    徐让看到那两团猩红如血花的肉泥,心都在滴血。

    极品玄珠灵气充裕,市价五十块灵石一颗,其中蕴含的法术印记不同,价格还能往上加。

    那两头罔象共有吐雾,控水,水遁,鬼弹四种神通,加在一起价格起码要翻一番。

    也就是说,他刚才吼那一嗓子,至少吼碎了两百块灵石。

    徐让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大骂自己是败家子。

    刚才他有心在这些人面前装一下,显一显傩师的本事,才用三重傩字咒融合雷音施法,没想到引动了雷灵珠的气息,装过头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有些难受,更多的是高兴。

    “有这对雷灵珠在,以后财源滚滚,不怕挣不到钱。玄珠没了就没了吧,好歹还剩下两团血肉,待会儿可以喂食鬼咒。”

    他心中安慰自己,抬头看着穹顶那团血肉,一摸腰间如意袋,手里多了一个坛子。

    坛子漆黑,坛口贴着两道交叉的黄符。

    他左手托着坛子,右手取下一道黄符贴在胸前,再取下一道黄符捏在指间。

    法气自指尖吐出,融入符中纹路,瞬间将符纸点燃。

    他将燃烧的符纸丢入坛子里,坛子底部瞬间亮起了红光。

    接着他抬手一指,指向穹顶上那团肉泥中。

    “收。”

    话音一落,坛子里的红光大盛,生出一股吸力。

    屋顶那一滩骨肉鲜血化作一片红光落下,飞入坛中,一滴不漏。

    再看那雕着金龙的穹顶上,已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秽。

    徐让抱着坛子走到墙边,将墙上那团血肉碎骨全都收了。

    然后撕下胸前那一道黄符,贴在了坛口。

    黄符灵光一闪,散开一片土黄色灵光,如盖子一般将坛口封住,一点血腥之气都闻不到了。

    徐让拿着坛子,左手微微颤抖,其中传出一种饥饿和欲望。

    这是食鬼咒在动。

    他压制着这种冲动,没有让咒印冒出来。

    八当家和那个白衣女子都是学的鬼法,身上都养着鬼,他不想把这两人给吓跑了。

    于是将坛子收入如意袋,站在原地,开始闭目摄食周遭水气。

    他要恢复体力和法气,待会儿好和八当家切磋。

    一想到待会儿能和九嶷山的人交手,他就觉得兴奋。

    在他十五岁之前,一直和师父在武陵州闯荡江湖。

    对于武陵大名鼎鼎的三不惹,他是清楚的。

    春宵一刻楼,药仙堂,金钩赌坊,背后分别是入梦道,药仙会,九嶷山。

    这三个势力分别代表着梦法,药法,鬼法。

    金钩赌坊是九嶷山过阴官一脉,学的是无常勾魂法。

    三道钩子代表着勾魂,借寿,盗运。

    徐让之前见到八当家那标志性的光头,就认出他了,知道他排行第八,只得了勾魂之法。

    傩师体质特殊,对于瘟疫,疾病,摄魂,诅咒都有很强的抵抗力。

    他想试试自己对于勾魂之法的抗性有多高,能不能扛得住过阴官的叫魂咒和勾魂术。

    这也是五年前他师父和他分开时的交代。

    师父说,他只有见过武陵州各门的法,会过武陵州各家的人,才算真的出了师,有了行走天下的资格。

    今天徐让在这里和于剑萍约斗,说要见识八当家的金钩,意气之争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真正想做的是见识他们的法,见识他们的道。

    他是将他们当成磨刀石来磨砺自己,来成就自己的法,成就自己的道。

    在他眼里,他的对手和敌人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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