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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道是有情】

    刚来玄宗这几日,选自己心仪的课程变成玄鸣涛最期待的事,心中期盼着能见到更多的熟面孔和墙头们。可惜只能选择一个修行方向,意味着选了白雪飘的符咒,就没办法上紫荆衣的术阵,选了赭杉军的剑术,就只能放弃金鎏影的刀法,更不可能再选黄商子的掌法了。想来这是为让新弟子们专注打好基础,毕竟甫才接触玄宗道法,贪多不烂,单一方向的五门课指向性明确,也能加大通过入门试炼的成功率吧。

    当排课慢慢多起来后,他们的沧浪亭小灶不得不调整时间。新弟子的课程安排早由翠山行报给苍知晓,苍仿佛闲闲没事做,居然完全迁就了玄鸣涛的时间表,午后有课就换上午,整天有课就换晚上。他们不用另行约定,只要玄鸣涛有空上沧浪崖,准能见到紫衣师兄稳然坐于沧浪亭中,或抚琴,或泡茶,或小憩,或观想天机,从没有一次错过。

    实际上苍忙得很,玄宗门内冗务繁杂,身为嫡传首徒必须帮三尊处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不过再忙也须分出轻重缓急,天命者的发展走向关乎整个玄宗乃至道境的安危,自然被推到了最前。这些都是玄鸣涛不清楚的,他还傻呵呵地以为苍师兄对他与众不同特别偏心呢……

    有目的性地引导也好,真心相待也罢,在苍看来,只要达到通过入门试炼的标准即可,自保为上,无需精通。经文倒是讲得格外详细,不断给玄鸣涛洗脑无欲无争这件事。苍好像没有很积极想要玄鸣涛变成十项全能的旷世奇才,许多课业问题玄鸣涛不提,苍也不会主动说起,但只要玄鸣涛问了,就一定能得到最精准的指点。既似心有疑虑,处处多有保留,却又有求必应,事事为师弟周旋妥当,矛盾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

    “这几日时常听墨尘音抱怨,说有一名新弟子十分不爱惜玄宗的藏琴,总是故意将琴弦拨断,可有此事?”苍仿佛在讲一件趣闻,饶有兴致地轻轻一甩拂尘,将自己的怒沧琴卷出背在身后的琴袋,只见怒沧琴被拂尘操控稳稳落于亭中石桌之上,平转了一个圆周后刚好正面对着苍。

    就是这个登场动作!就是这个帅裂天际的操作!玄鸣涛看呆了,差点忍不住鼓掌叫好,但这对苍而言几乎只是最平常的习惯性动作而已。

    “我……我真不是故意弄断琴弦的,那古琴实在是不好学么……”玄鸣涛挠了挠头支绌地说。

    方才他只随意提了一嘴音律课的事,想不到苍真把琴取了出来。不就是绷断了几次琴弦吗,也值得‘恶名远播’?居然连苍哥都知道了……看这架势,莫非要现场指导?玄鸣涛心中不由一阵发虚。

    “哦?既是困难,为何不选其他易于通过试炼的乐器?”苍并没有要坐下抚琴的意思,仍是端着拂尘,单手背身侃侃而谈。

    ‘因为你们都喜欢琴啊——’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得这么直白。

    “琴即情也,有情人弹有情曲,给这个有情的世界上所有有情的人听,我不能因为不容易学就知难而退,为试炼取巧只是一时,但我却想真正学到一辈子都喜爱的东西。”

    玄鸣涛的眼睛里仿佛闪动着明亮的星海,炯然诚挚地注视着苍,不管苍师兄多么若即若离难以琢磨,都不能减少半分玄鸣涛对这位大墙头的仰慕之情。他胡说八道的功夫又见长了,偏偏苍这种正道人士还很吃这一套。果然下一刻——

    “这是吾之怒沧琴,未知苍是否有幸能一听让墨尘音都发怒的‘有情之音’是何等威力?”苍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地让到一旁好让玄鸣涛发挥。

    “我怎么敢用师兄的琴……”玄鸣涛紧张得开始蹭蹭冒汗,自己的琴技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不过,可千万别糟蹋了这把名琴,更不敢回忆前几天音律课上已经崩断的好几把玄宗藏琴……

    时间回到第一次上音律课的那天,大家根据各自选择的乐器去了不同的‘课堂’。有选琵琶的就去跟了翠山行,选了古筝的就去上九方墀的课,当然玄鸣涛选的一定是古琴,就屁颠屁颠蹦去上墨尘音的课了。其实他很疑惑赭杉军为什么没开个笛子班,难道音律这门其实是专门为弦部挑选弟子开设的?

    墨尘音一进教室就感受到了激动兴奋的目光,他早就已经习惯大家的花痴崇拜,直接略过,淡定开弦,边给大家演示弹奏技巧边解说:“音律开了三个方向,琴的部分由吾为诸位传授,将来有想去弦部的弟子,琴筝琵琶等可任选其一。”

    玄鸣涛在下面多嘴,小声嘟哝道:“谁说要去弦部就要会弹琴,你不也没去,白雪飘不也不会……”

    墨尘音似乎听见了这个吐槽:“咳咳,当然作为个人爱好也可以。毕竟玄宗也无特别规定会弹琴的不能进奇部,不会的不能进弦部。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

    这位墨师兄素以诙谐平易近人著称,在玄宗颇受大家喜爱,又在六弦四奇中年纪最轻,小道子们都愿意跟这位亲切的师兄多交流切磋。但这在玄鸣涛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事,怎么样才能在众多师兄弟当中脱颖而出,让小墨对自己的印象至少不再是跟大家一样普通的新弟子呢?

    第五次弹断弦后——

    旁边的白子墨投来了同情的目光,玄鸣涛能感觉到墨尘音正愤怒地走过来……

    墨尘音平复了一口气:“这位师弟——”

    “墨师兄,我叫玄鸣涛,玄宗的玄,鸣唱的鸣,波涛的涛!”作死不嫌事大的玄鸣涛对墨尘音讨好般地笑着。

    墨尘音又平复了一口气:“玄师弟,就算你没有学琴的天分,也别再欺负你的琴了,你没感觉到它很疼吗?”

    “有吗……?墨师兄没事的,弦断了续上就好了,这是它的重生哇!”玄鸣涛狡辩道,完全没有认错的自觉。

    墨尘音再三平复怒气:“好啊,今日练琴结束后,你留下将所有的琴擦拭干净,吾说通过了方可回去。”

    这意思是……小墨也要留堂陪自己擦琴了?

    “是!师兄!”玄鸣涛依旧是一副欠揍的笑脸,看得墨尘音只好无奈长叹。

    待五六十把琴全部擦拭保养完后,墨尘音也将被玄鸣涛弄坏的所有琴都重新续好了弦。期间玄鸣涛还抓住时机问了许多关于琴的知识,果然学习的机会是靠自己创造的!想来等以后混熟了,说不定小墨还能专门为他弹奏一曲呢,期待啊!

    本以为跟小墨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想不到第二次上课,墨尘音哪儿都不去,只站在玄鸣涛身后盯着他练琴,弹错一个音就会被小墨用拂尘敲一下脑袋。但熟知剧情的作死少年玄鸣涛还是大胆地,堂而皇之地,故意地绷断了弦——

    玄宗的藏琴只是练习用的,糟蹋就糟蹋了,反正都是取最普通的马尾做的琴弦。可这是怒沧琴啊!苍的宝贝爱琴!整个琴座琴弦搞不好都是用特别难弄到的宝物做成的,这怎么下得去手……虽然音律课上确实有故意崩弦的嫌疑,但他下手没轻没重实在吃不准……

    也许是看出了玄鸣涛的难处,苍也不强人所难,招呼着让玄鸣涛坐到怒沧琴前,竟弯下腰,握着师弟的手一指一指耐心地教他怎么弹弦拨弦按弦擦弦。玄鸣涛整个人懵了,机械地被苍师兄带着弹播琴弦,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得到大墙头手把手的教学,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平时惊人的学习能力忽地使不上来,苍教了好几遍指法用劲,玄鸣涛死活就是记不住。渐渐的,激动变成了慌张,屏着呼吸都不敢正常喘气,面对师兄的提问也不敢作答,唯唯诺诺地只敢接个‘是’字。

    “弹琴与练字同样,最忌心浮气躁,放下一切杂思,专注一致。”苍好像又看透了玄鸣涛的小情绪,出言安抚道。

    玄鸣涛囫囵地应了一声,也不敢分心想什么美梦成真的事了,要真一直学不会,岂不让苍哥失望,这种失误绝对不能容忍!

    然而,下一次的音律课上,当墨尘音走到玄鸣涛身边时,见玄鸣涛居然指法很熟练的样子,微笑地点了点头,刚转身去看别的弟子,就听见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弦崩了的声音……

    这次墨尘音都不愿意转回身,只懒懒地唤了一句:“玄师弟——”

    玄鸣涛雀跃地接道:“是!墨师兄!留堂擦琴!我懂的!!”

    得到苍的‘真传’之后竟然跑去撩奇部的师兄,不知道苍哥听说了会不会大叹师弟养不住!

    ……

    这个崩弦事件造成了不小的反响,可说一战成名,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大体说玄鸣涛恣意妄为之类的,反正名声是传出去了,也算在玄宗小小地出名了一把。某天晚上从沧浪崖上完课回主峰,玄鸣涛意外遇见了金鎏影和紫荆衣结伴下山去,他们似乎是刚从最高的峰顶下来,那处貌似叫作封云之巅,是玄宗最高的祭天星台。

    他俩大半夜上那儿干啥呢?玄鸣涛悄悄翻进一团矮树丛中躲了起来,仗着自己年纪轻身量小,完美地与茂盛的枝蔓融为一体,捂着自己的口鼻,尽量在没有功体的情况下,不让高手察觉附近有窥视者的气息。但见金鎏影和紫荆衣在繁密的山径中边走边聊,月色将两人黑黢黢的影子拉得极长,暗夜中甚有几分神秘之感,不知情者还真以为他俩现在就开始密谋起什么反叛计划呢。

    几句交谈飘入玄鸣涛耳中,好像在说着苍的什么事,紫荆衣还提到了玄鸣涛。一直憋着气的玄鸣涛愣了愣,怎么居然还有他的事儿?竖着耳朵再详细听,两人走得远了,声音愈发不清晰,不过玄鸣涛还是抓住了关键信息。

    金鎏影在向紫荆衣抱怨说苍给个别人开后门破坏规矩,宗主和两位师叔伯居然不闻不问,还不让金鎏影干预苍的决定,直说那些尊长向来偏心苍,视门规于无物,连带着也不待见这个被开后门的新弟子玄鸣涛。不过紫荆衣却在打马虎眼,他先前从墨尘音那儿得知了崩弦事件,提了一嘴‘那小子倒是有些歪脑筋’,听上去颇感兴趣的样子,惹得金鎏影不屑轻哼。后面实在太远听不清了……

    玄鸣涛也学金鎏影的表情,无声冷哼,冲着金鎏影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果然不管何时何地,苍都是金鎏影的头号眼中钉啊,真是一举一动都被金鎏影密切关注着,也真是难为苍哥了……

    等他们离开一刻钟以后,确定山径上再没有人了,玄鸣涛才敢轻手轻脚地爬出树丛,杂草树果粘了一身,他边走边清理,还顺嘴嘟囔着金鎏影的坏话。今天也是凑巧,第一次晚上去沧浪亭上课就碰到了金紫两人,不知道紫荆衣会不会被金鎏影洗脑,还没见过面就先给玄鸣涛冠上了坏的第一印象呢……

    后来玄鸣涛才知道,那天晚上不是凑巧,金鎏影每晚都会去封云之巅观星修炼,撞见是必然的事。从那以后只要晚上上课,玄鸣涛都会借故多拖延一会儿,他可不想为了躲开金鎏影每次都钻树丛,干净袍子都不够换的。至于紫荆衣,听说小紫一直窝在自己的道舍里研究什么新奇玩意儿,却未曾在山中偶遇了。不过机会都是靠创造的,虽然躲着金鎏影,可紫荆衣,玄鸣涛不想放弃。

    相比于对琴的偏好,最让人憧憬的还是术法课。记得刚来玄宗那会儿,玄鸣涛还想着耍术法超酷,但谁叫他没有选白雪飘的符咒课,偏偏选了人最少最难,老师最刁钻的术阵课,甚至还拉了白子墨来陪他一起‘送死’。紫荆衣难搞的名头声名远播,选他课的新弟子少之又少,加上玄白二人只有四个而已。

    大家都明智地选择了好说话的白雪飘,哪怕符咒课很无聊又不酷,只要能轻松过关比什么都强。所以紫荆衣上课的大多数时候,他们几个都在大眼瞪小眼,听紫荆衣数落他们的无能,以及,敬佩四个学生中唯一一个敢顶着紫师兄的毒舌上去一顿无脑吹的玄鸣涛。

    玄鸣涛的术法学习进度一直平平,甚至有些落后,用紫荆衣的话来说就是,资质极差!周易翻了无数遍一个字都没看懂,先天八卦那些长条短条反复记了好几遍有时还是会搞混,更别说太玄经那些弯弯绕绕玄玄乎乎的东西了。

    尤其在白子墨和其他两位师兄也是一知半解没法帮他一起温习的情况下,他们的术法这一门可能真的要全部阵亡。玄鸣涛不由佩服起那些术法大佬,都是无师自通的高人呐!不过可能从小接受的文化熏陶真的有影响?没多久白子墨和其他两位师兄好像突然开了窍,卦形卦名熟练得飞起,连卦爻都能解读了……这下玄鸣涛真成了全班最差最笨的学生。

    但他总能做出让紫荆衣刮目相看的举动,什么东西到了玄鸣涛手里都能翻出新花样,什么话从玄鸣涛嘴里说出来都会变得悦耳动听。那一张能说会道,骗死人不偿命的嘴皮子真是帮了玄鸣涛大忙,哪怕他一点学术法的天资都没有,紫荆衣也不至于放弃他,总是在又气又笑中,有意无意地尽量帮他绕过卦象,直接传授一些实用的逃脱术法,以便助玄鸣涛在入门考核中,在认不清阵法之时,还能用简单的实用术法过关保命。

    就这点天赋问题,连苍也没办法教会一头牛使用术法,更何况一个比牛还笨的人呢……幸好苍脾气好,没有像紫荆衣那样被笨学生气到想打人,反而避重就轻抛开书本,以山川草木为盘,宫商玄音为卦,形象又通俗地指点了阵法的基本知识。苍哥不愧是全能的最佳名师,因材施教实在有一套,幸好当初有认真努力学音律,也幸好音律古今通用比较容易学。

    虽然经常被紫荆衣的毒舌喷得狗血淋头,玄鸣涛依旧知难而上,腆着笑脸非要与小紫打交道,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混得不错。向来标新立异的紫荆衣,遇到了满腹奇思妙想的玄鸣涛,只觉相见恨晚新奇万分。幸好没被金鎏影的话影响了形象,这也多亏玄鸣涛开了现代挂,一些在当下时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小玩意儿,被玄鸣涛抽空做出来送给紫荆衣,好感值刷得飞起,这位全玄宗性子最古怪的师兄还是被玄鸣涛攻略到了。

    说是六弦四奇一个都不能少,但却迟迟没有去刷金鎏影的好感,玄鸣涛想了好几套方案都觉得不可行,武修方面是绝对不能放弃赭杉军的剑术课,没了课堂的互动机会,让他私下去搞什么午夜邂逅金木头,那简直太惊悚了。何况金鎏影本就看玄鸣涛不顺眼,自动把他划归到了道貌岸然的苍那一派类,估计说什么都没用了。苍哥只顾着给他玄鸣涛讲无欲无争的经,怎么以前不给金鎏影多讲讲呢?水火之势早成,已非玄鸣涛能可插手扭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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