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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辩机Ⅱ】

    光明尊者谨慎地思索一番,良久才开口:“今生要尝前世因,今世欲结后世果,生而还因,生而还果,能得两袖清风来去,便是解脱。”

    “光明尊者之意,今生之生是为偿还前世因果。这是佛经中最通俗易懂的答案,相信每位修佛者都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为何悟僧还是不明白呢?是他悟性太差吗?”

    “这……”光明尊者一时语塞。

    “你啊,只回答了生是如何而生,却忽略了一个大事实。”

    “哦?”

    “便是坐在七重台前的悟僧。我们不是为了诗谜而解答,而是为了解破悟僧的痴迷。困住悟僧的,从来不是佛经中的佛理,而是他对自己的生与死这个表面问题的追索。他所执迷者,非是诗谜,而是自我。”

    “施主何不直接说出你当日的答案?”无垢尊者心急了。

    “缘起性空,自在枯荣。”

    光明无垢瞬间一愣,不由感叹:“妙哉!因缘和合自有,枯荣不萦于心,放下题目,便是答案。吾等深陷题目之中,却忘了真正需要点化的是悟僧啊。”

    “两位尊者可认为这是妖魔邪说吗?”

    “是吾等失礼,想不到施主佛法修为如此高深。”光明尊者终于有点放下偏见,向玄鸣涛表达了歉意。

    “好说了——方才既谈到因果,吾还想请教两位尊者,何为因果?”玄鸣涛继续扩展话题道,“如一线团,两端所系乃是因果,不见头尾,不知起终,亦不知数量,相绕纠缠,请问尊者如何分解?”

    “理清源头,自能分解,无可解,无不可解。”无垢尊者合十道。

    “那么请问尊者,若有一佛者,为救天下众生而甘愿以身伺魔,其魔化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犯了佛门戒律,形成了不可逆转的结果,当如何待之?”

    “佛者为救众生而牺牲,虽感其情,但法度不可废也,否则万千罪僧如何依凭戒律重修佛性。”光明尊者态度坚定地说。

    “因果相系,也是善恶两端,恶果未必不为善因。若是斩断佛者恶业,亦是断其善行。”玄鸣涛开始引导论述走向。

    “纵然如此,罪佛可再入轮回重修,重拾佛性,胜却恶业纠缠。”

    “这样说来,便以刑罚论处,完全抹消佛者救世之功?尊者,若今日入魔者乃你两人,是否也能如此坦然将自己入罪定死,毫无怨言?”

    “施主诛心之问吾等不予回答。”

    “光明尊者口说因果,却只论其果,不探其因,该佛者为救众生而牺牲自我,尊者却妄言论其罪,定其刑,请问你们是佛还是圣?斩断了佛者所谓的罪业,又是否有能力替他担起苍生安危?”

    “施主又何以认为,苍生安危非他不能担起?既说恶果不可扭转,罪佛当负起责任,承担刑罚。”光明尊者不改其意,仍坚持定罪。

    “那吾换一个方向再问,若有一孩童,年不满十岁,身带佛魔之气,因至亲惨亡不得相见而入魔道,被心魔所控大开杀戒。请问尊者,该如何处置?”

    “阿弥陀佛,稚子无辜,当以擒为先,以佛法教化训导,渡他回到正途。”无垢尊者答道。

    “若他实力高强,能力战万军呢?你们应也知晓,佛魔之力,同存一体,威可逆天,若擒不得,而他又越杀越狂,该如何呢?”

    “这……若真如此,恐怕只能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

    “无垢尊者的意思是,以杀断业?”

    “然也。稚子虽然无辜,但他已化身修罗业障,只能送其往渡轮回。”

    “哦——对罪佛要断其业,对罪子也不手软,原来佛者慈悲竟是口头上的阿弥陀佛,四字佛号而已。”

    “嗯——?”

    “光明尊者请勿动怒。擒不下被控制的稚子,是你们修为不够……无法阻止罪佛造业,甚至无法替他分担救世重担,是你们能力不足……用自身的无能,来评断他人的死亡……只能显示自己一无是处……咳咳……杀人者是主控的魔,而非被控的人,稚子因何开杀,是因痛失其亲,佛者为何造业,是因拯救众生。血缘亲情乃是人伦,舍己救世乃是天道,莫非你们要逆天而行?不查其因而妄断其过,错一也……不究魔气而反定其罪,错二也……不思己之无能而弃救可渡之人,错三也……尊者的佛,修得浅薄了。”玄鸣涛尽力平复呼吸,孱弱的伤躯因讲了太多话而重喘不止,旁听的苍师兄不得不换上凝神香助他稳定乱息。

    “谬论,难道被他们所杀的人命,便不是人命了吗?大解脱不同于杀生,必须在合情循理尊法的准则下实行。”光明尊者不服地反驳道。

    “人命当然是人命,他们所造的业,来世必得果报,但今生若得合理渡化,以终生忏罪,回护苍生为刑罚,岂不比被其他人以替天行道为名任意诛杀来得更合情循理吗?天,可从没答应让人替祂执刑……佛,也从没说过世上有不可渡之人。那些自以为是好定人罪者,自己又岂是完全圣洁?吾现在所论,乃在于因果,汝等修佛,不思渡人,而想走捷径,自我安慰道,‘吾是在斩业,超渡罪者,为众生,为大义’……而汝等又何曾真正体验过众生之苦?”

    “吾等修佛,解众生苦乃是首要修行,如何说吾等不解众生之难?”

    “哦?那吾问两位,两位尊者体验过什么是入魔的感觉吗?”

    “这……佛魔不两立,吾等岂能随意碰触魔气。”

    “吾体验过,而且就在前日……两位尊者没亲身体验过魔气,因此无法理解吾的痛苦……还来此地监察吾是否仍存潜在威胁。唉,莫非吾已被尊者排除在众生之外?”

    “施主佛缘深厚,又有圣尊者与弦首相护,想来应已克服魔气。”

    “这就是两位尊者不肯渡吾的借口吗?”

    光明无垢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们没体验过魔气,无从知晓吾之苦痛,便无从知晓罪佛与罪子之苦……相同的,没体验过冉冉红尘,又岂知红尘苦事?众生的喜怒哀乐,爱憎悲欢,不是佛经上寥寥数语便能悟通,身不入凡尘,终究只是供桌前泥塑的菩萨,口中念着虚无的佛号,撒上一碗水,身躯便会化为尘土。而真正经历尘世诸劫的真佛,金身就算坠入汪洋大海万年,依旧是金光灿烂。这便是吾为何说,那名凡尘中的罪佛能担众生,而尊者不能的原因。尊者处于高位,眼界容易限于身份,久而久之,只知自己为尊,忘了修佛初心乃是众生为上,僧者为下。自己都未修到家,又拿什么渡他人呢。”

    玄鸣涛一鼓作气继续发表观点——

    “不明天伦,不晓情义,便不知众生真正的苦因。吾的渡业师曾说,无情佛并非真正无情,而是以大爱之心包容世间一切苦难。而吾还想加一句,佛之所以能渡人,非是在它无情,而正因它多情,才看破了情,跳出情字,真正彻悟佛理。以有情之佛理为渡人主要手段,戒律为可有可无的辅助,世上何人不可渡?因此,真正的修行非在经书上,而在红尘中。”玄鸣涛右手轻掬起一捧池水,“众生便是一潭泥水,若尊者惧怕跳入浑水中沾污僧袍,便永远无法真正去污还清。此也正合吾道家之说,上善若水,水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个道字,即是三千法门中真正的光明大道,也是佛法的归宿。”

    玄鸣涛深吸一口气,“两位尊者,听了半晌,还准备以自命清高的独善旁观姿态,来杀那佛者与稚子吗?”

    光明无言,无垢思索后,微欠身道:“阿弥陀佛,是吾等浅薄,未及施主考虑周全。日后行事,必定细查缘由,务使情法相融,以渡为先。”

    “阿弥陀佛,悉昙无量,尊者能这么想,看来吾可以安安稳稳在此修养了?”

    “打扰了……”

    那两位尊者有点灰头土脸,连悟僧送他们出去时跟他们回礼都没顾上。

    ……

    “妙——”想不到自家师兄如此捧场,竟一连三鼓掌,“学道经时倒不见你有如此见解,苦境走一遭,竟能说出这大段的佛理来,更能连带融贯道法,看来还是送你入佛门更有前途。”

    “咳咳咳咳——”被师兄一句话呛住的玄鸣涛忍不住剧烈咳嗽。

    “等道魔大战结束,下一届新弟子的经文课看来可交你代授,吾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矣。”

    “说得也是,师兄的经文课简直是新弟子的噩梦,记得我第一次上课时,什么都不懂,偏偏老师只顾休憩不管我们,才害我至今对道经一知半解,只好用佛法辅助学习。”

    “嗯——如此说来,你的渡业师,百世经纶一页书,真乃神人也,竟能将顽石点化。”

    “是是是,也多亏师兄后来亡羊补牢,屈尊赐教,我才不至于太过蠢笨。不过那两位尊者比我更愚顽,也不知方才一番谈论是不是能有些微的效果。终究他们只是僧,不能成佛,只有一步莲华才能。”

    “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袭灭天来的存在,书上的佛理修到极限便是圣尊者,但人心的道理还没修透彻,便生袭灭天来。其实善体,恶体,并无差别,善体是一步莲华,恶体也是一步莲华,又何必排斥消灭自己呢。佛道魔道,同样修过,才能共证大道,圆满证佛之路,方成真正的大日莲华。”

    “多谢小友开拨。”

    刚才发问的不是苍吗?!玄鸣涛诧异转头,差点扭了脖子,站在身后的竟然是一步莲华……

    “我……什么都没讲……!我不能再搅乱天数!”玄鸣涛急忙紧张地解释,但看起来效果甚微。

    “可是你已经说了,而吾也听到了。”一步莲华温柔地笑道。

    “师……师兄……这么点小提示应该不算泄露天机吧?就当是我自己悟到的一点小见解……”

    “唉,孺子果真愚笨顽石,不可教也!”苍玩笑地连连摇头叹息。

    “没关系,再笨都可以慢慢教,只要别将我丢给佛门就好!我不想再听离婆离婆谛了!”

    “哈哈哈——”

    别院之中传出一步莲华与苍的笑声,这也许是道魔之战前最后的轻松时光了吧……

    三日后,万圣岩第二批兵力在一步莲华的带领下出发赶往道境战场,悟僧也非要追随玄鸣涛而去,说要为道魔之战出力,让他先去找一页书修行都不肯。

    唉,又是一个被改变的天数,真不知会产生什么后果。且战且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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