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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愿逐月华流照君】

    杀声震天,魔影幢幢,魔界被封印后,剩余回不去的魔类孤注一掷,拼尽最后一分力量欲吞噬道境最后两名道者。自玄宗云台到黑暗道,不长不短,却是步步陷危。墨尘音牢牢背着赭杉军奋力挥剑,欲杀出一条血路,更杀尽心中悲愤。

    “放下吾吧,吾伤势过重,即将入魔,莫让吾再拖累你了。”背后的赭杉军虚弱地低喃,语气中尽是心灰意冷的失意。

    “说什么傻话,赭杉,你可要撑住!”一路杀一路奔,墨尘音运起所有元功,黑暗道快到了,那却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生门。

    照世明灯正在苦境这端为匆匆赶来的龙宿,白子墨和悟僧引路,道境那头无人引导,墨尘音不管不顾,一头扎进黑暗中。追杀而来的魔兵鬼将也冲进了黑暗,无边黑暗道,千古一人行,岂是轻易来去之地。闯入者顿时遭到黑暗道中各种不明生物袭击,魔物死伤惨重,剩余者只好惶恐退出黑暗道。

    墨尘音身处黑暗中不惊不惧,努力判断周围方位,凭着感觉小心翼翼挪动脚步。就在此时,黑暗道的道境通口突然冲进耀眼浩光,堂皇穿越黑暗之中,竟然连黑暗道的自然黑暗都无法遮掩其光芒,墨尘音抓住机会,追着光芒疾提身法。

    但光速太快,一瞬而逝,又被包围在黑暗之中动弹不得。不知是否天无绝人之路,赭杉军身上竟泛出点点青色光球,绕着勉励提着一口气的赭杉军打转。黑暗无法吞噬光点,黑暗道中的其他生物也不敢靠近,在微弱的青光之下,他们倒也一路平安。来到黑暗道中间段时,终于碰上了照世明灯——

    ……

    从未尝试过在林中急奔赶路的感觉,哪怕心急如焚,龙宿依然保持最华丽无双的姿态。白子墨与悟僧半路相遇,却被晚他们一刻多的龙宿追上。龙宿不识道境路径,只好与两人同行,三人电光石火赶往黑暗道。原本有照世明灯引路,通过黑暗道易如反掌。来到中途,却见前方光芒大作,千年黑暗吞噬一切光源的黑暗道竟然被照得亮如白昼,道中蝙蝠虫蝎纷纷惊走,场面一时混乱非常。

    众人惊异之刻,龙宿突感腰间龙环发出异样光华,正忧心地拿起观视,前方光芒已冲到眼边,稳稳停在龙宿身前不动了——

    “莫失莫忘——!”

    竟是玄鸣涛的另外半片龙环!那半块紫玉还滴着血,玉中的玉髓变得浑浊,整体却散发紫光。龙宿急忙伸手接住龙环刹那,光芒淡了,渐渐完全黯了下去。

    “不可能!”

    龙宿大喝一声,抛下同行三人率先奔入黑暗之中。照世明灯众人心知不妙,追着龙宿急往支援。

    ……

    中途与墨尘音他们相遇,龙宿未做理睬,仍是一意向前。

    “墨师兄,你先带奇首去苦境疗伤,有机会我会去找你们!”白子墨也没停下脚步。

    “不用去了,道境应已空无一人,魔界与玄宗都一同被推入异空间了。”墨尘音哀伤地说。

    “那玄师弟呢?!”闻言脚步急停。

    “唉……我们离开时,他正在承受天罚,不知最后生死。”

    墨尘音这么一说,众人反而还保留了一丝希望。

    ……

    终于奔出黑暗道,入眼道境已变了模样,满天红雪中,山移水走,沧海桑田。还不到一日,人事全非……封云山脉不见了,魔城地域不见了,灵脉也不见了,整个道境仅余方寸之地。除了玄宗云台,湛天峰,仅剩一块土地……

    白子墨与悟僧两人马上投入四处翻寻尸体的工作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之余方寸,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哪怕他已不完整……

    玄宗云台,三面峭壁如今变成四面,成了真正的云台。赦天神封遗留的神威仍围绕着云台四周,一层一层的气压让普通人难以靠近。似是心有所感,龙宿哪儿也不去,脚步直直接近云台。手中握着的那半片滴血龙环,黯淡的光华在接近云台时又开始散出光芒。

    气压越来越沉重,龙宿运起雄厚根基,丝毫无惧纵身飞上云台。接触献祭之地的刹那,他的灵识忽然不受控制,竟被神封遗留的幻象影响,让龙宿也切切实实亲身感受了一番玄鸣涛所经历的一切。蓦然回神,不过幻象而已……

    云台上残酷的痕迹被飘落的红雪掩埋,依稀只可见几片残留的红色碎布,几缕烧焦的白发。这红雪,是天降的色彩?还是他血染的艳色?一转身,惊见被天雷剖开焚毁一半的桃木琴,可叹是七丝云綵水火不侵的琴弦,仍系着琴的一端,完好无损地躺在红雪中。

    莫非十年酒约终相负?龙宿不言不语,冷清的眉眼是一贯的处变不惊,紧握在掌的龙环却出卖了他的情绪。他蹲下身,取出一方紫丝绣鳞彩的手巾,将云台上仅存的碎衣残发仔细收好,拾起残破的桃木琴抱在怀中,沉默地离开了云台。

    ……

    “四处皆不见师弟踪影,我先去追上墨师兄,悟僧你呢?”

    “玄者交代,听从一页书圣者吩咐。”

    “好,我会持续调查玄师弟生死,有缘再会。”

    白子墨与悟僧找了个遍,就是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两人修为不够又无法接近云台。龙宿冷得不想与任何人交谈,他们只好自己安排后续事情。等两人离开,整个道境空寂得宛如黄泉,彼岸只余龙宿一人。

    ……

    曾经繁花漫舞,迴风迎箫的湛天峰别尘居,护山云阵早破,满山被天火烧得光秃秃,到处充斥着焦烟味。龙宿根据另外两人的对话中,判断出这是玄鸣涛在道境的住所。毫无遮|蔽|一眼便望得见山顶,想必昔日的别尘居还是月华簇拥的美景吧。

    脚步轻缓地踏上山顶,这里是道境唯一存留的山峰,月华树仍在,只是全部被烧成焦木。院中器物也被劈断,草屋更是半边倾颓,还冒着尚未熄灭的青烟。龙宿扇轻摇,灭去最后的火星,将草屋板掀开一看,屋内家具虽多破损,仍有不少存留。

    也不知自己想寻得什么,难道还能期待好友躲在破屋之中或床炕之下,突然跳出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吗?龙宿自嘲地苦笑数声,翻找的手却不曾停下,也许,只是想找出一些希望,留下一些念想……

    破柜中还有两套被烧残的衣服,一套是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玄鸣涛所穿的鹤纹袍,另一套是龙宿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床板之下,还竟藏着他送玄鸣涛的抹茶糕点,原来好友一直舍不得吃,藏在最隐秘的所在,若非草屋倒塌,椽木砸断了床板,谁都发现不了。

    所有玄鸣涛遗留的物件都被翻找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院中被一剖为二的石盘上。龙宿站在玄鸣涛最爱站的那棵月华树下静默无言。飞花不再,酒香不再,人亦不再……

    “这满院尘灰,便是汝给吾的答复吗?汝认输了,可吾又赢了什么……”

    怔怔注视周遭一切,静谧的氛围更加重了伤痛的情绪,龙宿戚戚闭目,几乎可想见玄鸣涛当时站在月华树下吹箫的模样,繁花落肩,微风拂面,风华正茂。然而一睁眼,满目焦灰再次将希望打碎。

    道境最后一次响起箫声,依然从别尘居中飘出,同样的紫金箫的声音,别样的心上滴血。

    ……

    “前年戍月支,城下没全师。蕃汉断消息,死生长别离。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

    同一首遗作,箫声化为琴音,自今夜格外萧索的疏楼西风传出。龙宿哀吟别辞,满腔惋叹无法抒怀,今日再拨好友发丝所作之弦,心下更添悲凉。

    “汝啊,用美妙的谎言骗了吾三年,现在,又要继续骗吾下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吗?”

    轻抚琴弦,龙宿支开了所有手下,独自坐在亭中。也不掌灯,就着月色掩饰自己伤情的面容,放下所有的华丽,今夜,只愿做一个普通的伤心人。

    “汝曾戏言结发,吾还笑汝痴,如今,倒是吾……认命甘愿了……”

    两片碎玉都放在眼前,龙宿慎重非常地将白玉琴的琴弦换成从云台拾回的七丝云綵,又拔下自己的数根紫发,与玄鸣涛留下的黑发琴弦揉成一簇,小心翼翼地将两块碎环缠绕起来,让它看起来合二为一,可是……

    “碎了终究是碎了,有了缺口,玉环终成玉玦。一如汝,一去永诀再不复还……说什么莫失莫忘……都是谎言……”

    语带悲戚,长声一叹,系紧发丝,被强行合在一起的龙环勉强看起来完整,倒也不至于再分开,只是缺口裂痕深刻得时刻提醒龙宿,碎了就是碎了,莫失莫忘也有尽头。

    “但是汝虽然无情无义,吾却大方慷慨,这方衣冠冢,涛涛汝可满意?”

    月光正好映到亭边的墓碑之上,上面没有名字,只并排刻了一句诗: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笔锋似狂似悲,字字力透白玉石碑,拎起那坛青涩冲鼻的酒,龙宿不禁失笑。

    “随随便便用一坛清酒就想糊弄吾?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汝死了吗?汝真的死了吗?!”

    死未见尸,终究不愿相信,对着衣冠冢声声质问,哪怕回应他的只有疏风朗月,寂然无声……举坛豪饮,不理酒味酸涩难以入喉,直醺得两眼泛红,灼得悲火蚀心。

    “来,十年酒约,就算汝避到碧落黄泉,吾也不准汝失约!世间除了汝,再也无人能知疏楼龙宿的志向抱负。涛涛,为何不肯多留几年与吾……”

    青涩的月华酒后劲更强,龙宿微有醉意,倾坛浇于衣冠冢前,随即酒性突发,将整个酒坛狠狠砸碎在墓碑之上。酒水顺着洒金笺的千年墨碑文缓缓流下,却无法减轻墓前人的丝毫痛楚。

    “若君有灵,可已随吾回来?若君有灵,可能入吾梦中?若君有灵……不,聪慧如君,定能脱身……吾不希望在梦中见到汝,再过七年,吾依旧等汝回来品酒啊……”

    华丽无双的假面也掩不住失去挚友的痛苦,脚步略略虚浮,颠倒回亭中,握笔狂草尽抒心中殇痛。忽来一阵清风,吹散满桌文稿,细瞧竟是玄鸣涛三年前手书的儒门新律,飞扬飘逸的字迹犹然跃舞纸上,人却杳无音信。纱幔飘舞间,不醉自醉的人已伏身趴在桌上陷入沉眠。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醉倒之后,悄悄划过鼻尖……

    手边合起来的龙环产生异状,道元碎环中的道气竟缓缓流向另一半,整个龙环在夜中散出点点紫光,静静绕着熟睡的龙宿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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