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天命互换，善恶双分】

    整整两个月，弦上玄再没离开云渡山半步，终日坐在佛字岩上思考着师尊对他说过的话。何为修行，何为修心，一味不择手段的保护真是师尊需要的护航吗？逆天之行义无反顾，那顺天之为又该如何做呢？让他眼睁睁看着师尊如预感画面中那样历经苦难遍体鳞伤是绝对做不到的，但不经历劫难的修者又怎能成为真正的佛。望着佛字岩旁满树的金色释迦果，弦上玄做下一个大胆的决定，眼不见心不烦，既然如此，三途判即将再临苦境，也许，是该做个了断了。

    太平了不少时日，这段时间连天下第一棺也安分了，虽然能感应到那副棺材的死气时常出现在云渡山附近，但他还算沉得住气，不敢贸然上来抓人。越是临近九九重阳|日，众人心中压力越大，尤其是素还真夫妇。就算素还真不擅与家人相处，被耳提面命了无数次也再不说什么连累同志连累妻儿的废言，妻子临产日来临前安安分分待在雾谷陪产，他真是难得过这种安稳的家庭生活，整个人都变得红光满面圆润不少。

    雾谷里住满了人，云渡山上偶尔也会放金小开和大宇神宫的少主上来玩。只不过云渡山只有弦上玄和悟僧两个和尚，最多再加一个守山的今生一剑，实在太过无聊，比不上雾谷人多吵吵闹闹来得趣味。金小开是十分不愿意来的，除非弦上玄能变着花样给他看新奇的东西，否则一秒钟都待不住。

    大宇神宫的少主恨鹏被弦上玄改了名字叫作诛十七，恨鹏问为什么叫这个名，是不是他的仇家有十七个？弦上玄只回答说是为他避免仇家斩草除根，灵感所至霸气好听而已……

    金小开年纪小鬼主意却多，总是想方设法以捉弄恶作剧诛十七为乐，诛十七寄人篱下也不敢反抗，因此但凡有机会能离开雾谷上云渡山，他是宁可来听弦上玄念经，哪怕看佛经一整天不说话，也比待在雾谷被金小开欺负好。

    诛十七安静温和，金小开好动顽劣，同为九|阳|童子，原本性格迥异的两人，在这一年的九九重阳|日|来临前，他们的命运开始悄悄发生变化。

    这一日，前段时间退隐的一休禅师再临云渡山拜访，向弦上玄说明了善恶两根的事，筹备多时的计划终于要开始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素还真从九月初八开始就紧张得团团转，神经绷成一根直线，来来回回徘徊踱步不知道要忙什么，差点没把雾谷踩成雾坑，完全失去了笑对万军的从容不迫。这次守护新生九|阳|童子的兵力排布只好把他排除在外，不过风采铃难得见素还真表露如此在乎她们母子的样子，倒是更加心情欢欣期盼着早日见到孩儿。这样也好，有素还真在最内围护住自己的妻儿，其他众高手守在外围，天罗地网水泄不通，看还有谁敢来对新生的九|阳|童子下手。

    半夜里，除了孕妇需要休息外，大家都在等着降生时辰来临，此时是云渡山最空虚的时候，所有兵力全聚集在雾谷，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众人只以为因风采铃肚中的孩儿是素还真的儿子，所以才倾尽全力保护，但这次守护任务却是弦上玄排布的，连素还真都不知道他这么劳师动众是何用意。大人们和花非花都留在雾谷，只有金小开和诛十七被抱上云渡山休息，这俩孩子白天里打打闹闹，入夜后很快就睡着了。正道群侠除了守山的悟僧和今生一剑，只有弦上玄没去雾谷蹭新生的喜气，他留在云渡山的禅房里全神贯注守着这两个孩子。

    其他人认为弦上玄是因为不放心这两个孩子，尤其是金小开，怕这小坏蛋捣乱生产过程才把他们全部接上云渡山。越是这样想，弦上玄的真实目的就越使人难以捉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重阳|日|近在眼前，云渡山的灵气转移大阵已经开启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九月初九来临的那刻，雾谷之中蹿升起一道耀眼浩光，是素续缘平安降生了。弦上玄只望了后山一眼，便即刻投入到转移灵气的任务中。果真伴随着素续缘降生，前段时间一休禅师所种下的善恶两根，用以对抗魔域万鬼魔珠的魔气，此两物同时发了芽，善根恶果两股互斥之气被素续缘的新生命格吸引而来，来到云渡山范围却被转移大阵改变了方向。前山阵中，弦上玄全力施为，用佛言枷锁分开胶|合双气，锁着一金一黑两股灵气导向禅房，将金色善根种入金小开心中，黑色魔珠恶果灌入诛十七体内。睡梦中的两个孩子无感无觉，只见诛十七翻了个身睡得正香，殊不知今夜他们的命运已被彻底改写。

    蛰伏云渡山附近已久的天下第一棺终于出手了，还在撑着转灵大阵的弦上玄无法分心，幸好还有悟僧与今生一剑护法，但两人皆非天下第一棺的对手，不察间漏下一掌直中弦上玄背心。心中执着无法放下，弦上玄忍着掌伤加速施法进程，终于将两股灵气全然稳定在两个孩子体内。两个孩子的九|阳|之气也被激发而出，弦上玄忙散出佛气光耀整座云渡山，以此掩盖他们的灵气。

    “再撑一刻！吾马上将九|阳|童子带走！”弦上玄回头扯着嗓子对今生一剑他们喊道。

    今生一剑是个认死理的人，答应守护就绝不撤手，挥剑杀敌的招式更加勇猛。但看弦上玄随手抹去嘴角血腥，冲进禅房一手拎起一个孩子就往外跑，天下第一棺一下见到两个九|阳|童子兴奋得越杀越残，绝不可能放任弦上玄将目标转移走。这副棺材毕竟拥有四千年灵力，今生一剑与悟僧联手也战得分外艰难，只足够给弦上玄留出逃下山的功夫。可弦上玄似乎伤得非常重，连化光都做不到，颠簸着脚步一路吐血一路奔逃。背后不欲恋战的天下第一棺甩下今生一剑两人急追而来，掌气频发连连打在弦上玄身上更加重了他的伤势。

    两个孩子早被吵醒，挣扎着想要下来看状况，弦上玄只好一边跑一边跟他们说明发生何事，金小开意外地不吵不闹了，乖乖被拦腰抱着挟在腋下，而一向乖巧的诛十七这时反而发起了脾气。弦上玄没心思跟他多言，气一震把诛十七震晕过去。

    “小开，稍后待在吾身边，切记不可乱动。”弦上玄一边血流不止，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金小开神奇地点点头，还伸手替弦上玄擦去满脸的血汗。

    血染袈裟，十里黄土，荒僧孤子，月下杀劫，从前山到后谷明明有捷径，弦上玄非要绕道往山前跑，后面追着天下第一棺，天下第一棺后面还有个今生一剑。悟僧早就下雾谷求援了，但碍于弦上玄的布计，不论发生任何事，雾谷的兵力排布都不能有丝毫变化，哪怕是他本人遇险。奇怪的是，弦上玄的逃跑路线也并非向着雾谷，看起来他似乎是重伤神志不清，毫无目的地胡乱窜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逃出约莫十里后，上了东南大道，道路变得宽阔起来，弦上玄突然停下脚步，一阵剧烈喘息后，仰头大喊一声——

    “恨呐——！”

    以为弦上玄穷途末路，想不到竟有转机，背后天下第一棺不及反应，忽见熟悉的幽灵马车疾驰而来。车内空无一人，弦上玄携着两子迅速钻进马车，四脚的马车比两条腿的人跑得快多了，一眨眼就把追在最后的今生一剑甩得看不见踪影。道上只剩幽灵马车和天下第一棺一前一后，一奔一赶，风驰电掣目标竟是狭道天关！

    天下第一棺掌气频发，弦上玄紧紧揽着两个孩子只能用佛气勉强守住，所有内力全部用于驱赶幽灵马车。这驾马车从未奔得如此迅速，以至于沿途前来追杀九阳童子的魔兵鬼卒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更何况马车内还散发着强大的九阳灵气。被一副棺材追杀已经很吃力了，现在又加上魔域三先知领的第一魔域残将一同追杀，要不是黑白郎君的这副座驾有够坚固，今日恐怕就是弦上玄和这两个孩子的死期。这一局赌得惊心动魄，车内的人却无半分惊慌，目标坚定直冲天关。

    眼见狭道天关近在咫尺，弦上玄竟有意收敛内力放慢车速，外人看来是他受伤沉重无力驱车。果真天下第一棺窃喜非常，一个越空蹿出地面，抓紧机会即刻从天压下凶悍无比的一掌，这一掌威力万钧地层翻腾，竟击破天关道口。此时车内佛气昊光大作，自车中飞出一道金色光球，那光球弃车而去，不顾整辆幽灵马车被那宏大一掌直接拍落狭道天关跌入灭境大地。

    金光窜逃，天下第一棺与魔兵鬼卒又追赶金光而去，自以为失了幽灵马车的庇护，弦上玄黔驴技穷再也逃不了，忽地却闻熟悉诗号，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劲拍飞追杀敌人，挟着狂傲霸笑堂皇现身。黑白双不分，潇洒一郎君，修为更上层楼的黑白郎君遇见魔域的人更加兴奋，浑身上下的杀意都在燃烧，可怜上回逃过一劫的三先知终归要死在复仇者掌下。狭道天关外，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令人触目惊心，逃没多远的弦上玄抱着怀里缩成一团的金小开躲进茂密的矮林中，纵然内伤沉重吐血不止，弦上玄仍用染血的袈裟团团裹住金小开，以佛力辟除邪魔之气侵扰，也掩盖他身上的九|阳|灵力，又用双手捂起他的耳朵，不让他听见杀戮的残酷声。

    不知灭轮土地上是否滴落了从苦境洋洋洒洒而下的鲜血，天关大开，两境通道再无阻碍，新一轮的乱世即将来临，这是避不了的劫数，也是逃不脱的天意。

    天下第一棺再一次徒劳无功趁乱逃离，剩下追杀九|阳|童子的魔兵鬼卒无一幸免，尽数被黑白郎君击成断肢碎骨。三先知之一死后还不甘心，意外发现躲在矮丛之中的弦上玄两人，他企图附身在金小开身上重生，却不防袈裟上隐藏的佛气如此精纯浑厚，来不及哀嚎一声就被超度了。

    “南宫——噁噗——”勉力起身，名字都未喊全，弦上玄再呕新红，一旁金小开马上用小小的身体撑住了他。

    黑白郎君摇了摇扇子，不屑地环视满地碎尸，依旧愤愤不平：“逃了一个，那副棺材，日后若再让吾遇见，定让他变成真正的棺材！”

    弦上玄苦笑一声，颠颠倒倒地走向狭道天关，一个脚步不稳摔在土里，艰难地爬过去扒着天关的边缘悲痛地哽咽道：“是吾的罪孽，痛失鹏儿……唉……”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已尽力了，剩下只能看他的造化。”不明情况的黑白郎君难得安慰两句，过去扶起弦上玄说，“此地不宜久留，你内腑受创严重，先回云渡山吧。”

    “对不住，连你的车驾也……”

    “哈，任你驱使，无妨之事。”黑白郎君朗声笑道，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踩在一地血腥中也似信步闲庭。

    “小开……”弦上玄还没说完就晕了过去，南宫恨立刻将他负于背后，又一把拎起难得看起来十分乖巧的金小开迅速化光飞回云渡山。

    他黑白郎君完全不在乎掉下灭境的那个孩子会怎样，对弦上玄的计划和想法也没兴趣，只要确保他的恩公安全，不论正邪善恶什么事他都愿意做。弦上玄正是看中了南宫恨这点，掉包天命者开启狭道天关这种事，也只有找南宫恨这样毫不在乎善恶的人来帮忙才能安心。

    九|阳|童子的命格在前，挡了素续缘的劫，就必须牺牲诛十七，相处这么久，也许弦上玄会难过吧，又也许他只是当成一场天命轮回。成佛难，入魔易，人命究竟该如何计算才是公平？不想成佛的修者说，为心中所重而重，执心中所执而义无反顾。

    ……

    灭境门户大开，邪灵乱世之期将至，刚喜获麟儿的素还真不得不再次告别妻儿回归正道作战，留风采铃在雾谷中教养儿子当是安全无虞，而叶小钗一家连带半驼废，则被迁往之前定点探查过非常妥善的二重林。弦上玄告知叶小钗他孙子有九五至尊的命格，一定要好好教养，面对像一夜之间长大变得稳重懂事又善解人意的金小开，叶小钗有点感慨又有点感动，在获得半驼废同意后，配合地砍断自己的刀剑，将藏在刀剑中的吸雷针交给弦上玄，便带着一家老小暂退二重林。

    憋了许久的金少爷也终于如获大赦般迫不及待想带他的阿娜达出去鬼|混，怎知八面狼姬爱上了当母亲的感觉，也深知武林局势混乱，不肯把危险带给孩子们。金少爷自己出去混了几天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一点滋味都没有，没有亲人爱人在身边的漂泊实在无聊透顶，没过几天就自己灰溜溜地回去乖乖当起孝子贤父。他们从金小开口中得知了狭道天关开启那晚发生的事，误会是弦上玄拼死保下了叶家的第三代血脉，叶小钗惊觉他一家老小都是弦上玄所救，顿时心中对那其实满腹黑水的恩公感激不已，还教导孙子孙女要知恩图报。

    那位恩公自从被天下第一棺打成重伤还没好全，果然不是自己的身体恢复起来也十分缓慢，最近正道事务多数是由素还真主持。不仅叶家，素还真也对弦上玄费心布计，拼死引开追杀护住他妻儿平安感念万分，只道狭道天关开启不过是一场意外。中原群侠还都传颂着弦上玄的善心功德，谁都不记得被他牺牲亲手抛下灭境的诛十七……

    不过素还真有一点不明，为何弦上玄不安排人手顾守狭道天关，或者再次封闭天关避免邪灵乱世，弦上玄当时望着身边满树的释迦果只回了两个字——‘梵天’。

    他不能多说，因为天数可改，但天命不可尽掩，暗藏的危机必须全部释放才能清理。三途判与师尊的宿命牵系，这劫，他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