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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江城子·夕照月华寂疏楼】

    七弦揉尽覆陈酿,琴声茫,断凄凉。百尺疏楼,孤身何处葬。豪言壮志俱成空,争短长,弃明堂。

    恍然云烟故人旁,曲未央,悔过往。万丈空寂,回首泪满眶。使君归兮复失哉,话沧桑,费思量。

    萧索寂寥的疏楼西风,满园飞花依旧,夕照柔光温暖整座庭院,一如往昔般宁静安详。悄无声息,里里外外只得疏楼龙宿一人,华丽不再,孤高不再,尘埃满面,一身落拓,将自己反锁在故友屋内,独自舔舐一败涂地的心伤与走投无路的茫然。

    埋伏在北嵎最后反败为胜的暗棋竟然倒戈,转向反噬龙宿,更令他中了莫名之毒。龙宿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他藏在北嵎所有的势力会被一网打尽,北辰胤何时有了如此洞察机先的能力?这身毒着实棘手。照理说嗜血王躯,不惧任何创伤,更别说毒了,但此毒却能伤及嗜血之身,毒素难除,性命就只余七日。

    红尘纷扰走一遭,梦醒时分,惊觉身边已空无一人,争名夺利到头,落得孤寂潦倒,众叛亲离,连自己也保不住。这一遭,究竟争得了什么?什么都无……环视满屋故友画像,龙宿怅然无言,除了这座有飞花护阵保护刀剑掌气难伤的疏楼西风,他什么都没有了,失去配剑,失去名声威望,失去朋友,失去儒门天下,失去两名爱徒,几日后,自己这条命也即将失去。

    展开柜中珍藏许久的一副当年佛辩时的场景,一页书,灵心异佛,秦假仙,故友与自己,画中灵山栩栩如真,每个人都鲜活生动,仿佛时光倒流,回忆如潮。

    “直到今日,吾才终于明白众相非相,不凡亦凡的禅意。”龙宿轻轻卷起画卷,望向窗外簌簌飘飞的月华花叹道,“吾始终自命不凡,认为天下万事尽|操|吾手,视他人为敝屣蝼蚁,孰不知自己乃是井底蛙,空有心性无眼界。”

    “现如今,恶毒缠身,身边竟无一人可依赖,是吾自作自受,将所有朋友算计透彻。连汝都被吾割舍,死到临头,吾还有什么可怨恨呢。”龙宿拣了一张他最满意的画像摆在案前,取下龙环放在画像上,轻抚白玉琴,低缓开调,“能死在疏楼西风,总算有些安慰。涛涛,是吾对不起汝,生命最后的日子,汝还肯陪吾一程吗?”

    郁郁琴声荡开思绪,人之将死,其音也悲,一弦一调,无不倾诉悔意,可悔不当初,怨叹无边,又岂能一时尽诉。不知不觉,弦声一转,许久未弹的旧曲又在白玉琴上重现,龙宿想弹此曲,又恐触景更加伤情,谁知琴弦有灵,心思难藏,无限悔恨也只有此曲能一舒胸臆。

    琴音即心音,又沉又缓,悲凉丛生,今日不为友伤,乃为己悲。每个音符,都能唤起过往旧忆,每段音律,都使奏者断肠。眼前寂灭许久的龙环开始散出点点紫芒,随着龙宿懊悔愈深,紫芒愈炽,龙宿心中忽地升起一点不可能的期待,但一想到自己如何对待雪芽,又觉无颜再见故友。

    屋外落起一阵花雨,满园月华有灵一同感应,自道境云台那次解封后的龙环开始散出丝丝缕缕的淡紫色烟雾,飘飘渺渺地渐渐在龙宿面前化形。龙宿不敢置信地停下拨奏,紧紧盯着这团雾气不敢稍有分神。不一会儿,雾气凝聚出一条透明的熟悉人影,与画像中的黑衣道者一模一样,神采奕奕,清隽出尘。他缓缓睁眼,低头看向坐在案前的龙宿。

    “汝……汝……”刹见故友在前,龙宿怔在当场,惊愕地说不出话。

    只见魂影淡然一笑,缓缓向龙宿伸出右手。

    龙宿愣愣地伸手回应,却在触到魂影时突然缩回,随即双掌掩面不敢再看故友一眼:“吾中了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何况,吾……吾亲手将你推出去做挡箭牌,还有何面目再见汝……涛涛,吾不能见汝,吾不能见汝啊!”

    却闻白玉琴琴弦震颤,无法出声的魂影,正依靠琴声回应龙宿。龙宿一手以袖遮面,只露出双眼,瞅着故友魂影,哽咽心酸无人可诉,不觉清泪已盈满眼眶。那魂影开不了口,依旧向龙宿招手。

    “吾这样对汝,汝还愿意原谅吾?”龙宿底气不足地轻声问。

    魂影笑了笑,指了指白玉琴,紫金箫和龙环,龙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吾……吾……”

    魂影又凑近了些,俯身平视龙宿,无言无语,静静凝视着龙宿的眼睛,目光中的坚定与信任竟是此时最强大的后盾,无需言语,默契自明。可惜回光返照,本体不在,魂影无法久持,没有多余时间让龙宿犹豫踌躇。不过半刻,魂影消失,此时伸手再想重执挚友也来不及了,双手在虚无的空气中抓不到一丝魂气。

    龙宿怅然长叹,拾起龙环仔细端详,发现所有魂雾全部回到龙环之中,就算魂影不见,这枚玉环仍散出点点紫芒围绕龙宿周身,似鼓励,似陪伴。龙宿不禁悲从中来,握紧龙环痛悔不已,扭头呕出一口毒血。身在江湖风波时,从未想过自己早已错得离谱,名利权势,天下无敌,长生不死,如此可笑,可悲,可怜又可叹,竟一手摧毁了自己最珍惜,最美好的一切。

    “原来……原来汝一直在吾身边,莫怪这数百年,吾总能感受到汝的气息……”龙宿悲声道,“到了最后,汝还像当初那样信吾,不论吾变成正邪善恶何种模样,汝都不离不弃……龙宿得友如此,死有何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沉苦笑,心结轻放,悔恨已不重要,此刻释然开朗,哪怕下一秒就要身赴黄泉。功过得失,一切散如浮云,直到现在,方知人生在世,名利皆是梦幻空花,唯有情义长存,亘久不变。

    旧曲再奏,期待死前能再见故友一面,这次,必不遮面踟蹰,定执故友之手,不负百年情谊。但龙环紫芒闪了闪,并未释出魂雾,星星点点的小光球在白玉琴琴弦上飘荡。就算不得见,龙宿此回也看懂了故友和弦之意,心境渐趋平和坦然。他自己都未发觉,洗去俗尘,他已开始恢复成最初光芒夺目,儒雅非凡的疏楼龙宿。

    大限将至,求援无门,也许舍弃这副皮囊可以重获生机,但龙宿不愿永远成为嗜血相无法恢复,恶面獠牙的模样,那比死更令他厌恶。一连弹了数日,不眠不休也不觉疲惫,不敢稍停,只怕一停,与挚友的这一点微弱的联系将会断绝,只怕一停,自己阖眼长逝再无知觉。

    第三日清晨,疏楼西风中似有脚步声,龙宿也顾不上是否有人侵门踏户,兀自继续弹琴。不多时,两双脚步声来到东厢房门外驻足不动了。

    “主人。”异口同声的两句主人,龙宿一愣,是穆仙凤与默言歆回来了?

    “仙凤,言歆,汝们……”龙宿心有疑惑,两名爱徒明明被弦上玄带走成为人质,怎会轻易将他们放回?

    “主人,是素还真将我们送回。”穆仙凤恭敬说道,“他正在外院等候主人召见。”

    确实是仙凤的声音没错,龙宿心中又一块大石落地,看来素还真或许能带来不一样的生机。

    “请素还真来此。”

    穆仙凤依令行事,默言歆拜过主人回返疏楼西风大门护守。很快,素还真便被引到厢房门外,与龙宿隔窗谈话。

    “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见过龙宿先生。”就算没有见到面,素还真依然礼仪齐备,拂尘横摆微微欠身行礼。

    “莲香,夏日正合时宜。”龙宿边抚琴边回道。

    素还真一路前来已听了数刻,龙宿琴音中饱含的悔意与情义展露无疑,不由佩服弦上玄料事如神,将人心看得透彻,现在确实是给龙宿台阶下的最佳时机。

    “雅正之琴。”素还真赞道,“龙宿先生身在黑暗中,不曾或忘本意初心,黑白之间尚存灰色空间,白莲绽盛夏,尤可香四季。”

    “汝素还真的变通圆融,非是世人皆能具,汝以为吾与正道,尚有什么可谈的吗?”龙宿试探为先。

    “不自外于正道,龙宿先生自会发现世人圆融之处。”素还真直接点破,“琴有大彻大悔之音,岂乏雅客垂听。”

    “好一朵送香莲,今日踏上疏楼西风,汝想赠予吾什么?”看来素还真真是来做说客调停的,龙宿想不出正道在他身上还能获取什么利益,有什么留他一命的理由,但素还真既然来此,便是还有和谈空间。

    “素某有两桩事欲与龙宿先生合作,未知尊意如何。”

    “哦?说来一听。”

    “一者,商借先生故友,儒门教宗的画像一观。二者,劣者手中掌握嗜血族至高秘宝宁闇血辩的译本。”素还真顿了顿,“若龙宿先生有兴趣,可说出条件与劣者交易。”

    龙宿沉吟一声:“第一事是吾出条件,第二事是汝开筹码,但吾好奇,汝为何要吾友画像?”

    “素某的目的,并不在交易范围内,但劣者可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会为龙宿先生带来任何危机。”

    思索片刻,龙宿停下拨弦的手,举扇打开了屋门。以前听说儒门龙首华丽无双,是绝代风流人物,眼前的龙宿竟是憔悴不堪,药毒的紫色细纹爬满整张脸,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如何,看到吾这副模样,神农医谱的著作者,汝可有解法?这解药就是吾的条件。”龙宿眼神犀利冰寒,冷着脸面对素还真。

    “嗯——”解药明明揣在怀里,素还真故作思考,片刻才道,“依劣者观之,先生所中非是毒,而是药,药理远比毒物更加复杂。”

    “全是拜北嵎王朝所赐。”龙宿话语中的怨愤毫不掩饰。

    “此事交予素某,三日后,劣者会再来拜访,届时望先生赐画一观。”

    性命只剩四天,那么三日后,应该是来得及,素还真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龙宿考量一番答应了。

    “至于宁闇血辩的译本,劣者开价三十万两黄金,龙宿先生若有兴趣,备好财物,三日后吾一并带走。”

    “三十万两黄金?”龙宿怀疑地斜视素还真,“这是汝的条件?”

    “是。区区三十万两,想必对华丽无双的龙宿先生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素还真调侃道。

    “确实过于便宜,汝不怕亏本?不怕吾得到宁闇血辩再掀涛澜?”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静待天时再掀新涛也无不可。”素还真坦言,“哪一种重生最有意义,龙宿先生比素某更明白。”

    “素还真,汝真是好自信。”

    “不敢当,只因劣者所行之路,从不孤独。”

    临走前再意有所指地暗讽一句,素还真故意不拿出弦上玄早配好的解药,将龙宿中毒的时间拉长,也让他多受几天煎熬,多几天反省时间。被中原两只老狐狸来回排布,龙宿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三天中,他一直闷在故友的厢房里再未踏出半步,就算药毒可解,可龙宿对江湖纷争已失兴趣,斗来斗去到最终,还不是一无所有。龙宿悉心将故友画像重新收拾一遍,这些画从未示人,这次算是为了生机当成交易物了。自感再次对不起故友,但性命一去,万事皆休,未来若有机会再遇雪芽,只盼能补偿一二。

    三天后,素还真依约而来,双方交易顺利完成,准备退出江湖的龙宿将自己之前筹划的北嵎兵力分布图,以及北辰胤势力部署与高手名单全部交给素还真,想必素还真以后对上北嵎,或能顺便为他一报药毒之仇。

    画是不能带走的,素还真展画仔仔细细看了一刻钟后当即奉还,龙宿也不清楚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用处,难道素还真原来是认识玄鸣涛的?

    毒素尽除,恍如再世为人,龙宿即刻以教宗名义召回旧部重建儒门天下,还派出门生故吏探访雪芽下落,让他能有机会弥补过往错误。对龙首失望而散离的儒生们怀着一线希望,期待复生后的教宗能导正龙首,再创儒门天下辉煌。

    莲香浓郁的琉璃仙境,蜻蜓点飞小荷尖,淅淅沥沥的薄雨刚过,荷塘一片清新夏色。弦上玄手捻佛珠驻足玉波池边赏荷,素续缘时不时过来为他斟茶,静静等待素还真从书房出来。

    “即便说不上十分,但定有九分相似。”素还真拿着一张画纸走出书房,将画递给弦上玄。

    “素神人可是掌握文武半边天,区区画作,无十分,定是十二万分相同了。”弦上玄笑着恭维道,“待吾唤出兄长前来辨认。”

    灵识切换,灵心异佛出现,依言仔细观察画中之人。时隔数百年未见,异佛早忘了玄鸣涛形貌,但师弟元神日|日相见,灵心异佛一眼便认出:“没错,师弟元神与此画中人一般无二。”

    这下素还真也诧然了,弦上玄之前与他说过雪芽之事,点明弦上玄与雪芽之间或有魂体关联,莫非弦上玄真是儒门天下逝世数百年的教宗游魂?

    灵识再复的弦上玄急忙询问结果,从素还真口中得到的答案与他自己所猜想的一模一样……

    “好友,难道你……”

    弦上玄抬手打断了素还真,他倒是异常镇定:“现在吾才可以完全确认,雪芽就是吾转世之后的躯体,至于魂魄为何散离,这点不得而知。”他突然苦恼地眉头紧蹙,“依你之见,吾是否该即刻回归本体?”

    “这……”素还真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此事好友不该问吾,不管回不回归,你都是吾素还真的朋友,哪怕有一天好友变得与本体一样痴傻。”

    “这算是安慰吗?”差点被素还真一脸真诚的样子所骗,弦上玄扶额摇头道。

    “其实于公于私,素某都希望你能保持现状,但吾知晓你盼望拥有自己的身躯已久,因此不论你作何决定,吾都会助你一臂。”

    “嗯——是该好好考量利弊得失,吾个人安危事小,中原未来将有巨大危机。天时逼近,吾不能容许因为自身的问题,而让中原失去一份脑力与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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