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意志

    我收拢五指，狠狠甩落萦绕在指缝间的冰冷触感，冷漠地注视着身前面带笑意却早已没有了生命气息的凡人渐渐沉入昏暗的潭水，随着那张陌生却又隐隐让我感到无比熟悉的惨白面容彻底融于潭水，我眼中的疑惑也越发浓郁，巨大的困惑就如另一汪更加幽深昏暗的潭水，就要将我如同那个带着笑容死去的凡人一般逐渐淹没吞噬。

    “不要思考，不能思考，思考是带来一切痛苦的根源，思考是‘欢乐’最大的敌人，思考……就是灾难！”无法分辨男女的宏伟声音在我如同溺水般扼住自己的喉咙时于我的脑中响起，源自血脉的压迫感随之将我狠狠压向地面，剧烈的痛苦再次将我从思考的泥潭中托起，好似溺水之人终于触碰到岸边湿润的泥土，重生般的强烈情绪顿时将我淹没，让我的大脑空白一片，再也无法记起那个面带笑容沉入水潭中的凡人。

    “你是本祖最自豪的作品，你是将‘欢乐’带去人间的使徒，你是掌管七罪之色欲的伟大存在，勿需思考，勿需怀疑，你的使命，就是遵奉我的意志，将那个高高在上的伪神，拖入深渊之中，让深渊凌驾一切。”

    “是。”宏伟声音已然离去，但其带来的强烈情感却依旧充斥我的内心，被强烈情感淹没的我双眼翻白，四肢百骸不受控制的起伏颤抖，只能用尽全力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便再次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张小小木筏，被浪涛无情掀翻，裹挟着沉入海底最深处。

    “不！”我猛然睁开双眼，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喊出突然涌上心头的意志，拼命舞动着软弱无力的四肢，顶着翻涌浪潮，奋力向着水面所在的方向挣扎。剧烈的痛楚却在此刻从全身各处浸透出来，好似锈迹般附着在全身的各个关节处，让我上浮的动作变得非常艰难。

    就算是在温热舒适的海水中，我依旧感到刺穿骨髓般的冰冷，无数种形式各异但都会被称为“痛苦”的可怕感觉从我的心底和全身各处显现，凝滞着我的身体的同时，却也如刮骨的钢刀般让我越来越清醒，而越发清晰的思绪和感受，带来的就是越发恐怖的各式“痛苦”，让我几度就要放弃抵抗，重新沉入温暖舒适的海底。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几小时，还是几个年头，就连形式丰富，各式各样的“痛苦”都无法再让我更加清醒时，久违的灼热和冰冷混杂在一起的诡异空气再次顺着我的鼻腔和呼吸道充盈我那几乎快要干瘪的肺部，获得突破性进展的我振奋地简单辨别方向后，便再次凭借“痛苦”的刺激，用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清醒思绪控制着四肢笨拙地不停划动，缓慢却坚决地向着岸边缓慢游去。

    终于，机械般落下的手掌重重拍打在湿冷肮脏的泥土上，已经被“痛苦”折腾得血肉模糊的掌心感受着久违的粘稠滑腻，早已错位扭曲的鼻腔热烈地呼吸着海岸独有的腐烂刺鼻气味，皮开肉绽的胸口磨蹭着千疮百孔的礁石，凭借“痛苦”终于成功摆脱“欢乐”囚禁的我热泪盈眶，俯下身体，用皲裂脱皮的双唇恶狠狠地触碰着脚下污秽的大地，自卑又骄傲地留下一个用血印刻上去的痕迹。

    “做得很好，非常好！不愧是本祖最杰出的作品，虽然你依旧在思考，依旧在被痛苦折磨，但是做得很好，非常好！”不辨男女的宏伟声音再次响起，不过却不是从我的大脑，而是从我身后一望无际汪洋深处，伴着和煦的微风透过我的耳膜在不停回荡。“要知道，忍受痛苦，拼尽全力，奋力前行后获得的成功，才是最迷人也最醉人的……而现在的你，不就正在感受它美妙的滋味么，我亲爱的阿斯莫德。”

    我惊讶地看着从脚下缓缓渗出，逐渐没过脚掌的海水，正要从中抽出双腿远离，却发现自己的身躯早已到达了极限，再无分毫的气力抬动哪怕一个脚趾，只能挣扎着举起一只手，艰难地握紧拳头，然后伸出最中间的那根手指，高高举过头顶，从不停升高，顷刻间没过头顶的水面露出小小的一截，徒劳得宣泄着自己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