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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拾荒人

    当隋猛的视线又变得清晰时,他看到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在大街上朝他缓缓走来。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自己在一条城中的马路上,四周的建筑都是破烂的,很多已经倒塌成了废墟,路边停满了报废的车辆,道路上是各种垃圾和碎片,除了远处那个人影,没有别的人迹。这座城市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垃圾场一样。

    那个人渐渐走近,隋猛看清了他,他穿着厚厚的破烂不堪的衣服,驼着背,步子很小,身体随着脚步摇晃着,一直低着头,脑袋似乎有点歪,一直偏向一边,脖子还不停地小幅转动,身后拖着一个小拉杆车,车上有一个大包。

    隋猛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拦住了他,那个人停了下来,半抬起仍偏向一侧不停抖动的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断地左右转动着,表情怪异,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笑出来,但是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愉悦,感觉就像是一种即将绽放的苦笑。这就是另一个隋猛。

    “隋猛!”隋猛叫着对方的名字。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不停地躲闪着什么,不曾停在隋猛身上片刻。过了几秒,他又低下了头,绕开了隋猛,继续拖着拉杆车前进。

    隋猛拉住了他,再次站到对方面前,叫道:“隋猛!”

    对方的眼神终于从隋猛脸上短暂地扫过,两个人目光的交汇只有短短的一瞬。

    “隋猛,你能听到吗?”隋猛问。

    对方头部的晃动突然稍微加剧,他张开了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隋猛看着眼前这个姿态怪异的他,等了一会儿,再次问:“你想说什么?”

    对方的声音终于从他抖动的嘴中传了出来:“隋猛,你能听到吗?你想说什么?”

    隋猛非常疑惑,对方怎么在重复他的话?而且他的声音不太正常,发音咬字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人说出来的,再加上他怪异的动作,表情,难道他的心智果真不正常吗?正当他思考这些问题时,对方又绕开了他,继续前进。

    隋猛让开了,看着对方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是好。看来,只能先跟着他,慢慢观察了。

    他跟在了后面,仔细打量着。对方拖着的小拉杆车锈迹斑斑,下面的两个轱辘都有些歪,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上面的黑色大包鼓鼓的,表面布满了黄色的尘土和大块的污渍。他的脚上是一双破烂的棉鞋,鞋边都已经开了,冒出几团灰色的布棉。他的身上似乎穿了好几层衣服,衣服上到处鼓着不规则的包。他的行动依旧怪异,脚步捉摸不定,脖子歪向一侧,头抖动着。整个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受过什么刺激,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

    观察完了另一个他,隋猛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这座城市上。路上所见的一切都是废弃的,衰败的,城中遍布着杂草和垃圾碎片,有的街道旁的整排建筑已经塌成了一堆。隋猛不禁在想,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个他又发生了什么?

    听着身前的吱嘎声,看着左右的狼藉,揣测着这个梦的背景,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另一个隋猛突然拐向一片废墟,那里铺满了混凝土碎块,四周散落着难以辨认的物件。隋猛跟了过去,另一个他走到废墟前,放下了手中的拉杆车,迈了进去,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他越过一片片瓦砾,蹲了下来,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手里拿着隋猛不认识的东西站了起来,把那黑乎乎的小物件揣到衣服里,又向更深处爬去。

    隋猛想弄清楚对方在捡什么,他也爬了进去,迅速跳到对方身后,在他又捡起另一个东西时,隋猛来到他身前,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是黑色的圆柱体,看起来像是大电池。

    “你在找电池?”隋猛问。

    对方收起那东西,没有理会隋猛,继续前进。

    隋猛跟着他,看到他又捡起一个相同的东西,准备帮他一起寻找。他向另一个方向搜索,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一个类似的物体,捡起来,果然是一块大电池,他在附近又捡了好几块,回头看到另一个他已经开始向外爬,他也向外爬去。

    爬出废虚,拾荒者隋猛把衣服里的电池都放到了拉杆车上的大包里,隋猛捧着他找到的几块电池跑了过来,说:“给!”

    对方蹲在车后没有动,也没有看向隋猛。包口是大开着的,隋猛看到对方依旧无动于衷,只好直接把那些电池扔了进去。对方合上包,站起来,拖着拉杆车,回到了道路上,继续前进。

    隋猛去到他身旁,问:“你找电池干什么?”

    他依旧没有得到回答。隋猛很不耐烦,如果这样下去,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弄清楚这个梦了。他决定要逼迫对方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他再次跑到对方身前拦住了他,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对方依旧低着头。

    “喂!喂!抬头,看我。”

    对方没有按隋猛说的做,隋猛直接用手托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奇怪的表情,眼睛仍不停躲闪着。

    “喂!喂!”隋猛大声叫着,“你看看我好不好?你是傻了吗?我问你话呢!回答我啊!”

    “我问你话呢!回答我啊!”同样的话从对方口中吐了回来。

    隋猛有些恼怒,他还是抑制住了,说:“你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你能不能告诉我啊?”对方依旧在重复隋猛的问题。

    隋猛想要狠狠地给他一巴掌,把他打醒,但他没动手。万般无奈之下,他重重叹了口气,放开了对方,对方马上绕走了。

    隋猛只好跟着,他有些沮丧。现在他要叫醒一个傻子,还无法与他交流,弄不清楚这个梦,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这可怎么办呢?再等等吧!他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又走了很久,天色渐暗,拾荒者隋猛停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灯,打开了灯,把系在灯上的绳子挂到了脖子上,他抬起了头,左顾右盼,又在找什么东西。

    “你找什么?”隋猛刚问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清楚自己并不会得到回答。

    拾荒者隋猛朝着一块空地前进,那块空地背靠着一排完整的建筑,建筑中可以看到微弱的光亮。

    隋猛眼前一亮,难道那里还有其他人吗?如果有的话,那他就不用指望着只通过另一个他来了解这个梦了。他满怀期待地跟着另一个他走了过去。走近了看,建筑中的光亮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中格外显眼。拾荒者隋猛走到建筑前,放下了拉杆车,把脖子上挂着的灯放到了车上,就地坐了下来。隋猛站在他旁边,观察着建筑中的光亮,期待着会有人影从那些窗口中出现。

    “是我主动想要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隋猛一愣,他看向另一个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竟然开口了。

    “谁经过我的允许了?谁知道我愿不愿意?谁知道那无休止的哭泣的真实含义?”

    对方大张的嘴巴继续发出着奇怪的浑厚声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意想不到的断句,在他的口腔和鼻腔中通透的回荡着。这让隋猛更加坚信,对方的精神肯定不正常。

    “你说什么?”

    “谁真的在乎?我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过这场期待中的人。”

    “啊?什么意思?”隋猛站到对方面前问。

    对方没有注意隋猛,他的眼珠还在不停地转动,在他身前的黑夜中来回地扫过。

    “我生来如此吗?我生前就是这样吗?我知道什么?为什么总是怪罪于我?你们又知道什么?为什么总是拿我撒气?我只是个工具,被教化,被灌输,被塑造,被利用。重复你们的老路,和我有什么关系?”

    隋猛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依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

    “给予我宝贵的生命,真的由衷的感谢啊!除了带着你们的期盼活下去,我还有别的选择吗?你们自己身处迷茫,孤独,恐惧,彷徨,解决办法就是,嘿!让他也去到那个世界尝尝同样的滋味吧!”

    “喂!你跟谁说话呢?”隋猛问。

    “没人有错,错的只有我。孩子,听话,告诉你道理,不会害你。懂点事,记得感恩。好,我明白了。所以,努力,加油,好好学习,看看人家,以后要成为那样的人!”

    隋猛无法吸引到对方的注意,他也听懂了对方的话不是在向他诉说,他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开始仔细听着他对黑夜的倾诉。

    “没有关系,不要紧,生命已经开始,只能继续下去。找些事做,找些寄托,时间很快,等着终结,会很突然,会悄无声息。尽情享受,尽情忍耐,快乐和痛苦,充实和空虚。谢谢你们,由衷的感谢。”

    隋猛觉得,对方的口气中,真诚和讽刺的意味纠缠在了一起。

    “我忘记了,那短暂的快乐时光,无忧无虑。充满了新鲜感,充满了好奇,新事物每天都在冲击,偶尔窥见那无法逾越的遥远世界,懵懵懂懂,令人向往,令人充满动力。但那时间为何如此短暂?为何记忆很难唤起?甚至没来得及珍惜?为何可见的世界在一点点变大,周围的世界却在一点点变小?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偏偏与这些产生交集。是命中注定?还是偶然随机?可真奇妙,可真神奇。”

    隋猛的思绪渐渐被感染,他的眼前闪出一些过去的画面,让他陷入到幽暗回忆中。

    “半吊子,开始怀疑世界,无谓的反抗,不需要理由,不需要特定对象,突如其来的的情绪,刺痛任何倒霉蛋的感情。什么都不懂,却对什么都有一番独到的见解。恐惧就是原动力,偌大的世界,幻想有一片立足之地。哭啊,喊啊,任性吧!伤害他们,保护你那脆弱的玻璃心。”

    隋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脚步声,他转头看去,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拿着手电筒从建筑中走了出来,他们好奇地靠了过来,似乎对这里发生的事有些兴趣。

    “为什么?忽然开始质疑?忽然开始思考意义?怎么好像身处监狱?书本上的东西怎么没有了生命力?那些奇妙的世界怎么逐渐远去?怎么变得畏手畏脚?怎么总是对自己生闷气?她们为何散发着魔力?怎么叫获得芳心?为什么要互相伤害?争吵,打斗,正面对峙,突发冷箭,起因只是简单的看不起。嚣张跋扈,自命不凡,威胁,压迫,只是和你闹着玩儿的。老实巴交,任人宰割,忍耐,苦笑,哈哈哈哈哈。哦,我开始不理解所有人了,我开始对事事在意。我嫉妒他们,我怀恨在心,我要长满尖刺,我要与全世界为敌。四周弥漫着不安的空气,无声的暴力是发泄的途径,需要找些东西转移注意力,让我们痛快地沉迷电子游戏。挥霍青春,虚度光阴,我们一动不动地跪在起点前,祈祷着终点线降临。”

    那几个衣衫褴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下来,加入到隋猛一起,成为了拾荒人的听众。

    “总有一天,你会筋疲力竭,好像遍体鳞伤,无力再继续折腾,斗争也失去了意义。妥协何尝不是明智之选?收起锋芒,笑对一切。告诉你自己,我都看透了,我已成熟,我要变好。扛起担当,背起重负,定个目标,让时间去检验汗水的纯度。枯燥,乏味,失去的时光,逼近的期限。十二年换一个答案,在懵懂无知中彷徨前进。无法抗拒的命运,用什么找回遗失的光阴?攀越高山,差一步登顶,步子将将迈出,又滚了下去。没有必要再来一次了,我就在这里安息。”

    又有几个人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走到隋猛附近,好奇地聆听着。

    “自由啦!精彩啦!好好休息吧!享受真正的青春,和她一起!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尽情发挥想象力!丰富的生活,忙碌的脚步,周末的爱人,逼近的未来。这里不是乌托邦,这里是社会的陷阱。人没变,只是伪装更加高级。高深莫测的言语,表里不一的举止,自相矛盾的说辞,躁动不安的内心。慢慢熟悉的,依旧陌生,最亲密的距离,依旧遥不可及。我这才发现我还是一无所知,不知道世界,更不知道自己。被那些豪言壮志打动,无数次暗下决心。今夜有酒依旧烂醉如泥,人事不省。时间过得很快,五颜六色的世界,逐渐心神迷离。高尚无私的梦想早已抛却脑后,遗忘殆尽。一切似乎都在变化,没有改变的,依旧是在自我谴责,自我抛弃,空虚的灵魂,孤寂的内心。”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已经有十好几个。这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演出现场,舞台中心的那个傻子神采飞扬,没人在意他的口齿是否清晰,他怪异的声音散发着魔力,把隋猛的心神牢牢地囚禁在了回忆里。

    “终于,完全没了管束,可以任意支配时间。早早地踏上征途,为了人生去奋斗。付出所有,拼尽全力,挫折不断,屡受打击。时间能慢一些吗?我怎么逐渐麻木,没了信心?坚持就是胜利。胜利你在何处?我消磨耐心,欺骗自己,无地自容,躲在梦里哭泣。我如何报答,如何感恩?我一无所获,迷失方向,在荒野中踌躇,只能去梦里逃避。我以为我两手空空,无可失去。但我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珍贵的事物我曾经拥有,但从未珍惜,都早已远去,追悔莫及。不不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还是要活在梦里。”

    拾荒人隋猛突然站了起来,摇晃着身体,脚步歪斜地向前踱了几部步,背对着众人,继续说:“这不是悲剧,这是喜剧。”

    他忽然开始手舞足蹈,并不协调的肢体做着滑稽的动作,似乎已经化身为一个喜剧演员,用他精神错乱的语气继续着表演。

    “尊敬的老师,你为何愁眉不展?我想上厕所。哦?不让我去?你下课的时候怎么不去?我下课的时候没想上啊!吃人的眼神,给我回去!懦弱的孩子,只会听话,回去憋着吧。煎熬,折磨,一触即发,无可奈何。爆发了,拉了拉了。课上完了,老师再见!你潇洒的离去,我用屁股下的恶臭去欢送你。我可真没用,我可真恶心。”

    拾荒人隋猛每说一句话,就会相应地摆出一个夸张的动作,引得众人发笑。可隋猛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对方说的事,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他怎么会记得现实?一个梦中的傻子,记得现实?那他知道这是梦吗?他这样究竟是为何?隋猛继续思考着,对方也继续着表演。

    “亲爱的同村伙伴!你为何气势汹汹?我甚至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扎漏我的车胎?我们甚至不在同一所学校,你为什么放学不马上回家,而是在路上堵我?我跟你毫无瓜葛啊!你把我拦下,把我连人带车都推到路边的沟里,会获得怎样的快感呢?哦,原来是与我哥产生了矛盾,惹不起他只敢拿我开刀。你看他去学校怎么教训你!脸都被打肿了吧!哼着歌从你身边骑过也不敢再放一个屁。可你真是让人意外,主动跟我打招呼,嘘寒问暖。我傻了,我无法理解你。我们熟吗?怎么看见我好像是遇到了许久不见的好友?我虚伪地点点头,强颜欢笑,礼貌地问候。哎……”

    拾荒人隋猛两手一摊,说:“不知道,费解。”他又忽然掐住了他自己的脖子,说:“亲爱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只想和你们在广场上玩一会儿捉迷藏。我确实第一个捉到你了,你怎么就不承认呢?你不承认也就算了,你要掐死我干什么?我记不住你庞大的身躯上那张肥胖的脸了,我只记得两倍于我的体重压在身上,无法呼吸的绝望,漫天的星空也在那时扭曲。谢谢你最终放手,绕我一命,真的感谢。你高抬贵手,我劫后余生。生命真宝贵,生活真美好。我被你打的浑身伤痛也瞬间被你治愈了,没有什么比你松手的那一刻更美妙了。我钦佩你,事后你那若无其事的淡定,一看就是心理素质过硬,早早经受过磨炼,肯定有你爸妈的功劳吧,他们甚至还冷不防地夸赞一下你,‘我家孩子,从小就脾气不好,前几天差点拿刀把别人捅了’。然后向你投去满意的眼神,那是做父母的对他们宝贝儿子的肯定。”

    他放开了自己的脖子,咳嗽了两声,继续说:“你看,我理解不了这些人,理解不了他们的动机。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自己心里会清楚吗?还好,暴戾的人大有人在,大部分都变好了,浪子回头是不是真的金不换啊?人模狗样的给你一个友善的微笑,握个手,好久不见,嘘寒问暖。你是变好了,那些被你蹂躏过的怎么办呢?他们的噩梦又让谁驱散?你们可曾有一刻把自己犯过的错真正的当成错,放在心上?他只会想我那都只是开玩笑而已,我那时不懂事罢了!没有整出大事,就没有人制裁的了他们。招摇过市,不可一世,称王称霸,无法无天。你们怎么不早早地遭受厄运?为什么坏事总是发生在人畜无害的好人身上?命运也是名恶霸?欺软怕硬?受害者只有原谅的权利,这权利仅来自于凶手的施舍。我错了还不行吗?哦!你说行就行吧!都过去了,宽容,大度,原谅。别和他们一样!好!”

    他说着,鼓了几下掌。

    “世界如此美好!表面工作做的相当到位!收拾得漂漂亮亮!规章制度合情合理!上课不准上厕所,垃圾桶里不可以有垃圾,床上是躺人的地方?饿了还想吃东西?困了你敢睡觉?过马路能骑自行车?不该看的东西你看的了?禁止说的话你不得咽在肚子里?路上尽是眼线,执行任务大义凛然,背后窃窃私语,聊什么呢?原来也是不被允许的东西。一切都是为了大家好!保护你那脆弱而幼小的心灵。永远像孩子一样被对待,尽管孩子们都很早熟,却一直被当成巨婴。而且孩子们生来就很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只要你我不提,不违反原则,就永远都是好孩子。原本以为更广阔的世界更美好,我错了,根本躲不过这些乌烟瘴气。可怜了那些怀抱梦想,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老实人,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你们。”

    他突然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抱怨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有这心思不如埋头苦干,脚踏实地。抵抗不了就加入其中,不想加入就赶快远离。我要远离!云层深处有更美妙的世界,那里阳光明媚,那里永远安宁。那里没有一群飞来飞去的麻雀,看到屁大点小事就了不得了地叽叽喳喳个不停,没有枯井底下的癞蛤蟆整天一动不动,呱呱地谈天论地。那里没有人逼迫你做这个,做那个。没有人诱惑你去这里,去那里。没有浮夸,没有挥霍浪费,没有垃圾碍眼,没有消费陷阱。在蓝天白云中,我们不知道贪婪,自私,虚荣,妒忌,那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物质主义。”

    他抬着头望着漆黑的夜空。

    “那里是属于我的极乐世界吗?不,为什么?我怎么不配?谁要逐我出去?我真诚友善,心系万物,理想远大,爱与和平。啊?我没有欺骗自己!”

    他低下头,又冷笑了起来。

    “呵呵!有的人说得好,有的人做得好,你只是想的好。自以为是圣人,误入凡间,装作高深莫测,遗世独立,你能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你自己。你完全是个骗子,撒谎成性,连自己都骗。你的心里空空如也,你的行动停留原地,你与旁人有何不同?只是行径更加恶劣。你忘了吗?你曾多少次偷窃?你宰杀过多少可怜的生物?折磨他们,看着他们痛苦的死去?你无缘无故伤害过多少人的感情?你心里按耐不住时,又何时伸出援手,匡扶正义?你说自己善良,你心里的野兽在静默中把多少人撕成了碎片?你把别人的善意当做对你的折磨,完全不懂得感恩,谁帮你越多,你伤谁越深。你背叛朋友,出卖兄弟,你自己束手就擒,也把别人供了出去。你爱慕虚荣,不懂装懂,被欲望和贪婪支配,自私自利。你个跳梁小丑,恶毒的小人,见不得别人好,总想炫耀自己。蹩脚的本领,最后都成了闹剧,完全暴露了你自己的无能。你不求上进,原地踏步,自我麻痹,期待天上掉馅饼。你是个寄生虫,吸取别人的血肉,一点贡献都做不出来。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麻木,行尸走肉,没有什么能击垮你。”

    “别说了!”隋猛突然大叫了出来。

    “嘲笑别人愚昧无知,那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闭嘴!”隋猛恼羞成怒,站了起来,走向了另一个他。

    “这个世界有错吗?不,错的只有你!不配的只有你!”

    “给我闭嘴!”隋猛抓住了拾荒人的衣襟,狠狠地晃了他两下。

    “说什么我讨厌这个世界,说什么我讨厌所有人。其实你只是讨厌你自己。”

    隋猛一个巴掌扇到拾荒人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你与那些你讨厌的人根本无异,他们还有表露本性的勇气,你只会压抑自我,虚伪苟活。”

    隋猛把拾荒人死死按在地上,掐住了他的脖子,好让他停下来。

    “啊~看到了吗?你不敢挑战别人,只敢虐待你自己。”

    隋猛的内心终于绷不住了,他羞愧,愤怒,绝望,他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的身体,他的拳头开始重重地朝另一个他的脸上砸去。

    “别说了,闭嘴!别说了,闭嘴!……”隋猛哭喊着,不停地砸着,被泪水模糊的眼眶中,另一个他的嘴仿佛还在动,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认定对方还没有闭嘴,他只想赶快结束掉这对他灵魂的拷问。

    身后的观众们不知何时都围了过来,他们兴高采烈地看着这一幕,举着拳欢呼着,大叫着:“打他!呜!打啊!”

    一记重拳过后,拾荒人的面部突然塌陷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再动弹。精神已经错乱的隋猛突然心头一惊,瞬间清醒,停了下来。他看着对方的脸,整个鼻子和附近的皮肤凹了进去,四周出现了一道裂纹,没有任何血迹出现。他捏着对方的鼻子,轻轻一拉,整块皮肤脱落了下来。裸露出来的内部,是金属的骨架和凌乱的电线。

    四周的喧闹停止了,观众们靠了过来,隋猛有些紧张。

    一个人看着拾荒人的脸,说:“靠,他是个机器人!”

    “该死的机器人,呸!”另一个人叫道。

    观众们骂骂咧咧地四散而去,只留下隋猛跪在另一个他身边。

    拾荒人突然开始抽搐,隋猛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这抽搐很快就停了,拾荒人直起身子,用僵硬的动作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拉杆车。

    坐在地上的隋猛看着对方打开了大包,从包里拿出一个面具,他一手拿着面具,另一只手把整个脸卸了下来,又把那个面具装在了脸上。这仍是隋猛的面孔,只是表情已经完全变成了僵硬的假笑。他又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上衣,露出他残破的身躯,到处都是空洞,里面都是杂乱的电子零件。他的胸前发着暗淡的光,他打开了那里,从里面掏出几块电池,又从背包里摸索出几块,放了进去。

    “你到底是什么?”隋猛走到他跟前问。

    拾荒人没有回答,他把衣服穿好,坐在拉杆车旁,带着那诡异的假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夜。

    隋猛翻开那个大包,看到里面全是电池和各种电子零件,他把手中还攥着的那块脸皮放了进去,在里面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着:说明书。翻到背面,上面只写了几个字,他自言自语地把这几个字念了出来:“隋猛,智能娱乐型机器人。”

    “隋猛不是机器人,隋猛只是有血有肉,他人眼中的工具。”拾荒人隋猛又开口了,他继续说:“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中,找到电池,存活下去。用夸张的言语,滑稽的动作,逗笑他人,讨好他人,获得认同,这就是隋猛存在下去的意义。”

    隋猛一愣,对方似乎是在跟他说话,他试探着问:“我该怎么叫醒你?”

    “你不用叫醒我,我该如何叫醒你?”

    隋猛有些激动,对方果然是在跟他说话。

    “你说什么?”

    “你何时才能正视你自己,停止自我欺骗?”

    隋猛觉得有些羞愧,没有回应。

    “我可以送你去到真实的世界,可是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听到对方的话,隋猛马上感到欣喜,他问:“怎么送我去?我准备好了。”

    “包里有个遥控器,你看到了吗?”

    隋猛翻了几下,找到了一个遥控器,拿了出来,上面只有一黑一百两个按钮。

    “我找到了。”

    “按下其中的一个,你就会醒来。按下黑的,你会忘掉所有的现实,只记得这个梦,一切重新开始。按下白的,你会完全忘掉这个梦,回到正常的生活。你选吧。”

    隋猛想了想,准备按下白色按钮。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完全忘了又何妨呢?回到正常的生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刚要按下去,又想到了另一个选择。忘掉所有现实,一切重新开始,那会怎样呢?他在现实中一无所有,只能无能地面对窘境,只有无尽的痛苦折磨着他。忘掉一切,忘掉所有痛苦,重新来过,这不是更好的选择吗?他在这个梦里经历了很多,他似乎学会了勇敢,学会了坚强,这是比现实更宝贵的记忆,这个梦不比现实更值得保留吗?他陷入到了纠结之中。选择,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

    “如果我两个都按呢?”

    “那你的精神就会错乱,变得和我一样。你觉得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隋猛继续纠结着,他的手指一直放在白色按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眼睛一直盯着黑色按钮,不肯转移。

    犹豫了许久,隋猛深吸了一口气,他抬头仰望着黑夜,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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