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不会痛的
火堆噼啪燃烧，火星炸开无数破碎的脸，细细听去，还有隐约哀嚎。
雷动蹲在火堆边，拿着一块仍在微微扭曲的木柴扔进火堆，火光将他健壮的身躯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个很有压迫感的男人，伤痕累累的防护服记录一路行来的激烈战斗，腰间别着一把晶炔枪，背上绑着一柄流体型长刀。
这里距离曙光界有多远？
雷动也不知道。
这次秘密行动已远超出人类深入扭曲星海的记录。
汇聚了最为精锐的十五名军人组成的小队……他瞥了一眼躺在火堆另一边的陈逸。
再加上一个有用的累赘。
到现在，只剩下自己一名战斗成员。
想着那些死去的队员，他瘦削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突破到一级潜能者的能力。只要给他们时间。
一级潜能者，放眼整个星海盟约都是一个族群的核心力量。为了这任务，一口气葬送了十四名。
难以估量的损失！
值得吗？
雷动再一次拾起这个问题，又再一次扔掉了。
他回忆起教官的话。
生存本能会让我们理性分析，然后做出有利于活着的最佳选择。作为一名普通人，这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不能太过理性。
一旦开始想值不值得这个问题时，就不再适合穿上这身衣服了。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雷动心中默默念着，火光下的脸庞愈发深邃。
扭曲星海的夜是永远不定的。
它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概念存在。可能会在一秒后消失，也可能延续个成百上千年。当然，这是对于盟约时间而言。
对于扭曲星海来说，时间没有意义。在这里，构成宇宙最基础的空间与时间都是混乱的。
一秒，可以与任何时间等价。
若是没有锚点，没人能深入扭曲星海再活着回来。
就算能抵住扭曲侵蚀，能逃过未知扭曲生命体的猎杀，也无法在混乱的时间与空间中找到回家的路。
那轮永远悬挂在扭曲星海深处的月亮就是锚点。她是扭曲星海中唯一存在逻辑性的物体。也是无数学者研究至今仍旧无法解释的谜。
在踏入扭曲星海前，以精神勾连月亮，固定初始坐标，随身携带定位仪。
定位仪、初始坐标、月亮，形成一个稳固的空间三角。不论时间空间如何破碎，依凭着精神勾连，仍能与盟约时间同步。
这便是锚点。
当然……它需要能量。
雷动从防护服贴身兜里取出定位仪。
上方能量指数闪着淡淡红光，指针定在百分之零点五上。
回不去了。
他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将定位仪重新放了回去，手往腰间一摸，抬手一枪，晶炔绽出能量纹路，一截光束一闪即逝，往坍塌山洞扭曲而来的异物嘶鸣着退回黑暗中。
第两百枪。
雷动眉头微锁。
连续不断的能量已到达临界点，每超过一枪，引来某些未知存在的概率将指数级上升，不能再用晶炔枪了。
这是血染的经验！
他将晶炔枪重新别回腰部，手往背后一探，一声轻响，长刀在空中转了半圈钉在地上轻轻摇晃。
刀长一米二，两指宽，笔直刀体淌着淡紫幽光，刃锋在火光下隐约反射出数道奇纹。
规则符纹系列能量武器确实是大杀器，它给予普通人同样能使用出规则攻击手段的能力。在潜能者手中威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并不代表冷兵器就无用了。
相较于能量用完连砸人都嫌硌手的能量武器而言，冷兵器因为耗能少，同样能够铭上规则符纹，反而成为绝大多数潜能者必备的武器。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原因。
能量武器属于管制武器，非特殊职业者不允许持有。
潜能者也不例外。
雷动手掌按在刀纂上，眼中浮出一丝感慨。
这把刀叫雷刃，已陪伴了他十五年。
还没等他继续悲春伤秋，沉睡着的陈逸猛地睁开双眼，如将溺死般往喉咙倒吞一大口气，迸出压抑的低鸣，身躯墓碑般挺了起来，一只手狠狠攥向天空。
雷动一步跨到身边，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拍着他的背。
“咳……咳咳……呜……”
陈逸感觉整个身躯都在倥倥震响，脊椎炸出不堪忍受的哀鸣，连忙一把揪住雷动的衣袖。
“停……断……断了……”
雷动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手掌顿在半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你……”
他原本想说的是回去参加技击锻体，把身体素质提上来，但是，话将出口便顿住了。眼神有那么一瞬黯淡，笑道：“这次结果如何？”
陈逸好不容易将气顺过来，兴奋得两眼放光。
“找到那本日记了！”
雷动也来了精神。
“快将之重组。”
陈逸从防护服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手掌按在册子上。
眉心亮起淡淡白光，日记内容分毫不差尽数重现。
陈逸将册子递给雷动：“这日记藏着大秘密，你都不知道里面……”
还没等他说出来，雷动抬手：“不必说给我听，别忘了保密原则！”
陈逸张了张嘴，将话吞回肚里，取出食物制造袋跑到火堆旁折腾吃的去了。
这玩意相当好用，汲取空气成份，在袋子中合成淀粉蛋白质脂肪水，然后再将之混成一块味道相当奇怪的食物。
当然，如果有得选，没人会吃这玩意。
倒腾了下衣兜，从兜底摸出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盐团，陈逸掰了一点捏碎了撒在块状食物上，然后将之重新装回兜里，舔了舔手指。
“给你留点？”
雷动没回答。
陈逸转头看去，见他远远站在一边，一脸严肃盯着手里通讯器，撇了撇嘴角，还是掰了一半放进食物袋里。
食物制造袋仅剩百分四的能量，盐也所剩无几，虽然雷队那边可能还留有一些，但是，返程之路可是很长的，能省则省。
一口咬下，寡淡中带着滑腻，同时还有诡异油腻残余。
“简直就是猪食，啧……”
陈逸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吐槽了。
当然，没得选的情况下，只能自我欺骗，当它是珍馐美味。
“什么？”
雷动突然拔高的音量带着不可置信，陈逸忙转头看过去，见雷动也看向自己，咧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被那秘密吓到了？赶紧的传完资料，我给你留了一半。”
雷动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没有回答，回头看向通讯器，声音骤然低沉沙哑。
“我拒绝！”
沉默半晌，他转身往洞里走，直至没入黑暗。
陈逸就听见雷动愤怒的低吼隐隐传来，有些远，听不清说什么。
陈逸撇了撇嘴，随手给火堆加了一把火。闲着琢磨那奇怪的虚字符。
那是一个三层结构的符纹，最顶一层是一截正弧，中间一层是双横线，最底一层是反弧，中间一道笔直竖线连接三层。然后在竖线正弧交叉点与反弧交叉点两边各点两点。
陈逸随手在地上画出这个形状，仔细端详。
很像某个特殊的古字，或许，就是虚字的古写法？
总感觉有些不对。
上下看了半晌，陈逸回过味来。
是了，这个画出来的虚字符，没有那种一眼就能从思维中得知它的名字这种特殊感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图案。
这个发现让陈逸百思不得其解。
脚步声响，雷动从黑暗中走出，陈逸连忙将图案擦掉。由于忙着消灭‘罪证’，他没注意到雷动的步伐很沉重。
“动作蛮快的，吃吧，雷队，还热着呢，吃完我们就得回去了。”
雷动看着还腾着淡淡热气的袋子，紧抿的嘴角微动，复又抿上，两道法令纹在脸上刻下两道深深的阴影。
他将袋子推了回去。
“你吃吧，吃饱了我们好上路。”
“这盐可是我独门秘方，里面加好多香料的。真不吃？”
雷动微闭双眼。
“刚刚吃过了。”
陈逸微微一愣，摇头将袋子收了起来。
“那……雷队，我们走？”
雷动重新坐回火堆边，顺手加了根柴火。
“聊聊吧。”
“这……”陈逸终于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笑了笑。
“聊啥呢？”
“家里还有谁？”
这个问题……
陈逸忍不住就想起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可爱的妹妹。
一幕幕温馨又平和的片断接连闪现，陈逸不觉怔住了。
良久，他才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有一天，当我睡一觉醒来后，他们就都不见了。去了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雷动拨动火堆的动作微顿，看向陈逸的目光带着些许意外。
陈逸脸上的苦笑很快就变成了正常的笑：“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生活是向前的，一直沉湎于过去，只会蹉跎了未来。”
顿了顿，陈逸神秘地说：“反正没别人，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吧，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活得很绝望，因为我所期待的一切都没有，没有金手指，更没有系统什么的，这个世界也不美好，我面对的是一个看不到半点希望的绝望未来，那段时间我心灰意冷，一度想到过死。”
说到这，陈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其实我很怕死，鼓起勇气割腕后，马上就后悔了，在将死未死之际，我仿佛听到了父亲在我奶奶过世时对我说的话。”
“他说，这个世界很无奈，很多事情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论愿意与否，总得面对许许多多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当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那些的时候，爸爸相信那个时候的你已足够坚强，记着，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绝望，更不要失去希望，每个人一生中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波澜，当那波澜降临到你身上的时候，不要怨天尤人，更不要迷茫，你要学会思考，看清事情的本质，你要坚信，不是命运选择了你，而是你亲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后来啊，我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医生说，再晚一些就真死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换了另一种活法。”
陈逸有些出神，回忆着自己当初心态的转变。
“我开始学着溶入这个世界，这时候，我又遇到了第二次挫折，我发现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那段时间我什么都做，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直到我通过锻炼觉醒了潜能。”
陈逸脸上露出笑容。
“从那时开始，我知道，我已经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雷动认真地听着，有些动容。
“你有一个好父亲，如果他能看到现在的你，一定很欣慰。”
陈逸咧嘴笑着：“或许吧，不过，还差一件事没完成，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准备找个中意的女孩，好好谈一场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再慢慢老去，这一生就算圆满了。”
雷动深深的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我有个七岁大的女儿，很懂事，也很聪明，每次我回去，她总抱着我的胳膊，偷偷地说，妈妈每天都在哭，怕你回不来，爸爸，能不能别出任务了，我不想没了爸爸，妈妈也不能没有你。”
陈逸想象着，眼中露出淡淡的羡慕。
“那你就该听她的，这次任务回去就退伍吧。别等到失去才珍惜，那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回去……
火苗蹿动着的隐约诡脸一张张都化为了笑脸，时而是女儿的，时而是妻子的，雷动眸子浮出藏得很深的痛楚，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悲伤彻底掩去，脸庞恢复那副古板模样。
“你父亲说得很对，这个世界很无奈，很多事情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论愿意与否，总得面对许许多多不愿意去面对的事。”
抬手，钉在地上的刀凭空虚引，来到手上，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这柄陪了自己十五年的刀。指尖轻轻拂过刃锋，屈指一弹。
诤然轻吟带着隐约雷鸣悠悠回荡。
他认真地听着，声音低沉沙哑。
“陈逸，当一个秘密大到关系人类这个族群生死存亡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消失。”
话题突然转换让陈逸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及至回神，霍然惊觉，猛抬头盯着雷动，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放在腰间。
“雷队，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行任务，一共十六名成员，尽数死亡。”
话音甫落，陈逸猛地抽出晶炔枪，枪口对准雷动，声音有些压抑。
“什么叫尽数死亡，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你说的秘密，就是传回去的那日记吧？如果按上头所说，那知道秘密的他们，是不是同样该死？”
数秒前还掏心窝子的两人在这一刻，冷眼相对。
火堆噼啪作响，隔开的距离，冰冷撕裂。
一路行来的生死与共，他非常清楚雷动的性格。但凡事情有转寰，他永远不会把话说死，一旦他把话敲定，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所做出的必然抉择，没有反悔余地。
陈逸不想死！
但是，雷动的话却一寸一寸碾碎他的希望。
“我们回不去了，定位仪的能量最多只能支撑三天。食物制造袋的能量最多支撑十五天。”
雷动起身，从防护服里取出定位仪和没剩多少能量的食物制造袋，一一扔给陈逸。
“所以，为了杜绝任何可能性，我们只有死。”
“你……你别动！雷队！我不想开枪！别逼我！”
陈逸向后连退两步。一把抄住两件东西，不死心地上下打量。
“我……我听说扭曲星海中有能量异常点，我们完全可以试着去找找。万一找到了……”
雷动微叹一口气。
“你终究不是一名军人。对不起了，不会痛的。”
空中陡然炸开一道雷芒，陈逸眼中一片潋滟紫光，眉心一凉，瞪着眼看着雷动，蠕动着嘴唇。
那一枪，他终究没有射出去。
或许是不敢相信雷动真的会杀自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雷动一只手握在陈逸的枪上，缓缓抵近自己眉心。
他空洞地笑着：“我说错了，虽然你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却是一名合格的战友。至少，你的枪不会真的对着战友开火。”
他的手指按下扳机。烈芒耀起，一束光芒直接将他的脑袋蒸发。
这是陈逸最后看到的景象。
那柄雷刃刺入眉心，透颅而出。
他娘的……确实……不痛。
两具尸体啪嗒倒地。
渐渐，火堆熄烬。最后炸出一缕光芒后，彻底归于死寂。
雷动蹲在火堆边，拿着一块仍在微微扭曲的木柴扔进火堆，火光将他健壮的身躯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个很有压迫感的男人，伤痕累累的防护服记录一路行来的激烈战斗，腰间别着一把晶炔枪，背上绑着一柄流体型长刀。
这里距离曙光界有多远？
雷动也不知道。
这次秘密行动已远超出人类深入扭曲星海的记录。
汇聚了最为精锐的十五名军人组成的小队……他瞥了一眼躺在火堆另一边的陈逸。
再加上一个有用的累赘。
到现在，只剩下自己一名战斗成员。
想着那些死去的队员，他瘦削的脸庞抽搐了一下。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突破到一级潜能者的能力。只要给他们时间。
一级潜能者，放眼整个星海盟约都是一个族群的核心力量。为了这任务，一口气葬送了十四名。
难以估量的损失！
值得吗？
雷动再一次拾起这个问题，又再一次扔掉了。
他回忆起教官的话。
生存本能会让我们理性分析，然后做出有利于活着的最佳选择。作为一名普通人，这无可厚非。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不能太过理性。
一旦开始想值不值得这个问题时，就不再适合穿上这身衣服了。
‘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雷动心中默默念着，火光下的脸庞愈发深邃。
扭曲星海的夜是永远不定的。
它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概念存在。可能会在一秒后消失，也可能延续个成百上千年。当然，这是对于盟约时间而言。
对于扭曲星海来说，时间没有意义。在这里，构成宇宙最基础的空间与时间都是混乱的。
一秒，可以与任何时间等价。
若是没有锚点，没人能深入扭曲星海再活着回来。
就算能抵住扭曲侵蚀，能逃过未知扭曲生命体的猎杀，也无法在混乱的时间与空间中找到回家的路。
那轮永远悬挂在扭曲星海深处的月亮就是锚点。她是扭曲星海中唯一存在逻辑性的物体。也是无数学者研究至今仍旧无法解释的谜。
在踏入扭曲星海前，以精神勾连月亮，固定初始坐标，随身携带定位仪。
定位仪、初始坐标、月亮，形成一个稳固的空间三角。不论时间空间如何破碎，依凭着精神勾连，仍能与盟约时间同步。
这便是锚点。
当然……它需要能量。
雷动从防护服贴身兜里取出定位仪。
上方能量指数闪着淡淡红光，指针定在百分之零点五上。
回不去了。
他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将定位仪重新放了回去，手往腰间一摸，抬手一枪，晶炔绽出能量纹路，一截光束一闪即逝，往坍塌山洞扭曲而来的异物嘶鸣着退回黑暗中。
第两百枪。
雷动眉头微锁。
连续不断的能量已到达临界点，每超过一枪，引来某些未知存在的概率将指数级上升，不能再用晶炔枪了。
这是血染的经验！
他将晶炔枪重新别回腰部，手往背后一探，一声轻响，长刀在空中转了半圈钉在地上轻轻摇晃。
刀长一米二，两指宽，笔直刀体淌着淡紫幽光，刃锋在火光下隐约反射出数道奇纹。
规则符纹系列能量武器确实是大杀器，它给予普通人同样能使用出规则攻击手段的能力。在潜能者手中威能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并不代表冷兵器就无用了。
相较于能量用完连砸人都嫌硌手的能量武器而言，冷兵器因为耗能少，同样能够铭上规则符纹，反而成为绝大多数潜能者必备的武器。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层原因。
能量武器属于管制武器，非特殊职业者不允许持有。
潜能者也不例外。
雷动手掌按在刀纂上，眼中浮出一丝感慨。
这把刀叫雷刃，已陪伴了他十五年。
还没等他继续悲春伤秋，沉睡着的陈逸猛地睁开双眼，如将溺死般往喉咙倒吞一大口气，迸出压抑的低鸣，身躯墓碑般挺了起来，一只手狠狠攥向天空。
雷动一步跨到身边，握住他的手，另一手拍着他的背。
“咳……咳咳……呜……”
陈逸感觉整个身躯都在倥倥震响，脊椎炸出不堪忍受的哀鸣，连忙一把揪住雷动的衣袖。
“停……断……断了……”
雷动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手掌顿在半空，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
“你……”
他原本想说的是回去参加技击锻体，把身体素质提上来，但是，话将出口便顿住了。眼神有那么一瞬黯淡，笑道：“这次结果如何？”
陈逸好不容易将气顺过来，兴奋得两眼放光。
“找到那本日记了！”
雷动也来了精神。
“快将之重组。”
陈逸从防护服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手掌按在册子上。
眉心亮起淡淡白光，日记内容分毫不差尽数重现。
陈逸将册子递给雷动：“这日记藏着大秘密，你都不知道里面……”
还没等他说出来，雷动抬手：“不必说给我听，别忘了保密原则！”
陈逸张了张嘴，将话吞回肚里，取出食物制造袋跑到火堆旁折腾吃的去了。
这玩意相当好用，汲取空气成份，在袋子中合成淀粉蛋白质脂肪水，然后再将之混成一块味道相当奇怪的食物。
当然，如果有得选，没人会吃这玩意。
倒腾了下衣兜，从兜底摸出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盐团，陈逸掰了一点捏碎了撒在块状食物上，然后将之重新装回兜里，舔了舔手指。
“给你留点？”
雷动没回答。
陈逸转头看去，见他远远站在一边，一脸严肃盯着手里通讯器，撇了撇嘴角，还是掰了一半放进食物袋里。
食物制造袋仅剩百分四的能量，盐也所剩无几，虽然雷队那边可能还留有一些，但是，返程之路可是很长的，能省则省。
一口咬下，寡淡中带着滑腻，同时还有诡异油腻残余。
“简直就是猪食，啧……”
陈逸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吐槽了。
当然，没得选的情况下，只能自我欺骗，当它是珍馐美味。
“什么？”
雷动突然拔高的音量带着不可置信，陈逸忙转头看过去，见雷动也看向自己，咧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被那秘密吓到了？赶紧的传完资料，我给你留了一半。”
雷动眼中闪过复杂之色，没有回答，回头看向通讯器，声音骤然低沉沙哑。
“我拒绝！”
沉默半晌，他转身往洞里走，直至没入黑暗。
陈逸就听见雷动愤怒的低吼隐隐传来，有些远，听不清说什么。
陈逸撇了撇嘴，随手给火堆加了一把火。闲着琢磨那奇怪的虚字符。
那是一个三层结构的符纹，最顶一层是一截正弧，中间一层是双横线，最底一层是反弧，中间一道笔直竖线连接三层。然后在竖线正弧交叉点与反弧交叉点两边各点两点。
陈逸随手在地上画出这个形状，仔细端详。
很像某个特殊的古字，或许，就是虚字的古写法？
总感觉有些不对。
上下看了半晌，陈逸回过味来。
是了，这个画出来的虚字符，没有那种一眼就能从思维中得知它的名字这种特殊感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图案。
这个发现让陈逸百思不得其解。
脚步声响，雷动从黑暗中走出，陈逸连忙将图案擦掉。由于忙着消灭‘罪证’，他没注意到雷动的步伐很沉重。
“动作蛮快的，吃吧，雷队，还热着呢，吃完我们就得回去了。”
雷动看着还腾着淡淡热气的袋子，紧抿的嘴角微动，复又抿上，两道法令纹在脸上刻下两道深深的阴影。
他将袋子推了回去。
“你吃吧，吃饱了我们好上路。”
“这盐可是我独门秘方，里面加好多香料的。真不吃？”
雷动微闭双眼。
“刚刚吃过了。”
陈逸微微一愣，摇头将袋子收了起来。
“那……雷队，我们走？”
雷动重新坐回火堆边，顺手加了根柴火。
“聊聊吧。”
“这……”陈逸终于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笑了笑。
“聊啥呢？”
“家里还有谁？”
这个问题……
陈逸忍不住就想起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过去，那个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可爱的妹妹。
一幕幕温馨又平和的片断接连闪现，陈逸不觉怔住了。
良久，他才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有一天，当我睡一觉醒来后，他们就都不见了。去了一个我永远也找不到，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雷动拨动火堆的动作微顿，看向陈逸的目光带着些许意外。
陈逸脸上的苦笑很快就变成了正常的笑：“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生活是向前的，一直沉湎于过去，只会蹉跎了未来。”
顿了顿，陈逸神秘地说：“反正没别人，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吧，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活得很绝望，因为我所期待的一切都没有，没有金手指，更没有系统什么的，这个世界也不美好，我面对的是一个看不到半点希望的绝望未来，那段时间我心灰意冷，一度想到过死。”
说到这，陈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其实我很怕死，鼓起勇气割腕后，马上就后悔了，在将死未死之际，我仿佛听到了父亲在我奶奶过世时对我说的话。”
“他说，这个世界很无奈，很多事情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论愿意与否，总得面对许许多多不愿意去面对的事，当有一天你要独自面对那些的时候，爸爸相信那个时候的你已足够坚强，记着，不论遇到什么都不要绝望，更不要失去希望，每个人一生中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波澜，当那波澜降临到你身上的时候，不要怨天尤人，更不要迷茫，你要学会思考，看清事情的本质，你要坚信，不是命运选择了你，而是你亲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后来啊，我是在医院里醒来的，医生说，再晚一些就真死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换了另一种活法。”
陈逸有些出神，回忆着自己当初心态的转变。
“我开始学着溶入这个世界，这时候，我又遇到了第二次挫折，我发现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那段时间我什么都做，努力让自己像个正常人那样活着，直到我通过锻炼觉醒了潜能。”
陈逸脸上露出笑容。
“从那时开始，我知道，我已经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命运。”
雷动认真地听着，有些动容。
“你有一个好父亲，如果他能看到现在的你，一定很欣慰。”
陈逸咧嘴笑着：“或许吧，不过，还差一件事没完成，如果能活着回去，我准备找个中意的女孩，好好谈一场恋爱，结婚生子，然后再慢慢老去，这一生就算圆满了。”
雷动深深的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我有个七岁大的女儿，很懂事，也很聪明，每次我回去，她总抱着我的胳膊，偷偷地说，妈妈每天都在哭，怕你回不来，爸爸，能不能别出任务了，我不想没了爸爸，妈妈也不能没有你。”
陈逸想象着，眼中露出淡淡的羡慕。
“那你就该听她的，这次任务回去就退伍吧。别等到失去才珍惜，那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回去……
火苗蹿动着的隐约诡脸一张张都化为了笑脸，时而是女儿的，时而是妻子的，雷动眸子浮出藏得很深的痛楚，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悲伤彻底掩去，脸庞恢复那副古板模样。
“你父亲说得很对，这个世界很无奈，很多事情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不论愿意与否，总得面对许许多多不愿意去面对的事。”
抬手，钉在地上的刀凭空虚引，来到手上，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这柄陪了自己十五年的刀。指尖轻轻拂过刃锋，屈指一弹。
诤然轻吟带着隐约雷鸣悠悠回荡。
他认真地听着，声音低沉沙哑。
“陈逸，当一个秘密大到关系人类这个族群生死存亡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消失。”
话题突然转换让陈逸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及至回神，霍然惊觉，猛抬头盯着雷动，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放在腰间。
“雷队，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行任务，一共十六名成员，尽数死亡。”
话音甫落，陈逸猛地抽出晶炔枪，枪口对准雷动，声音有些压抑。
“什么叫尽数死亡，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你说的秘密，就是传回去的那日记吧？如果按上头所说，那知道秘密的他们，是不是同样该死？”
数秒前还掏心窝子的两人在这一刻，冷眼相对。
火堆噼啪作响，隔开的距离，冰冷撕裂。
一路行来的生死与共，他非常清楚雷动的性格。但凡事情有转寰，他永远不会把话说死，一旦他把话敲定，那就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所做出的必然抉择，没有反悔余地。
陈逸不想死！
但是，雷动的话却一寸一寸碾碎他的希望。
“我们回不去了，定位仪的能量最多只能支撑三天。食物制造袋的能量最多支撑十五天。”
雷动起身，从防护服里取出定位仪和没剩多少能量的食物制造袋，一一扔给陈逸。
“所以，为了杜绝任何可能性，我们只有死。”
“你……你别动！雷队！我不想开枪！别逼我！”
陈逸向后连退两步。一把抄住两件东西，不死心地上下打量。
“我……我听说扭曲星海中有能量异常点，我们完全可以试着去找找。万一找到了……”
雷动微叹一口气。
“你终究不是一名军人。对不起了，不会痛的。”
空中陡然炸开一道雷芒，陈逸眼中一片潋滟紫光，眉心一凉，瞪着眼看着雷动，蠕动着嘴唇。
那一枪，他终究没有射出去。
或许是不敢相信雷动真的会杀自己，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雷动一只手握在陈逸的枪上，缓缓抵近自己眉心。
他空洞地笑着：“我说错了，虽然你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却是一名合格的战友。至少，你的枪不会真的对着战友开火。”
他的手指按下扳机。烈芒耀起，一束光芒直接将他的脑袋蒸发。
这是陈逸最后看到的景象。
那柄雷刃刺入眉心，透颅而出。
他娘的……确实……不痛。
两具尸体啪嗒倒地。
渐渐，火堆熄烬。最后炸出一缕光芒后，彻底归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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