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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在戏中(短片番外)

    早春,桃花初绽,春风和煦,英烈陵园,一个不知名的小角落。

    一块无字空碑前站着三个人,他们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危险的气息,神情却十分恭敬。

    “今年你们张家来得蛮早啊!”

    “你们陈家也不慢。”

    “小孙,东西我都备好了,就等唐老了。”

    几人寒暄着,却没有祭拜的举动,好像在等什么人。

    “哎呦,老啦,走不动路了。”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从远处走来,“刚刚有几个孩子在那边放风筝,老朽就在边上看了一会,大家久等啦。”

    边上一个年纪略小的青年一听急了,他捋起袖子道:“这里是英烈陵园,嘻嘻哈哈成何体统,我这就去赶他们走。”

    谁知这青年却被老人一把拉住了:“算了,我们拜完就走吧。”

    “算什么算,这里不是他们胡闹的地方。”那个年轻人依旧固执。

    老者看了看那块无字碑,又看了看其他三人,缓缓道:“你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那年轻人愣住了,他看向那块石碑,在这英烈陵园里,每一块墓碑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名字,唯独这一块,他的祖师爷——欧阳汐。

    回忆涌上心头,那些关于师父、祖师还有那个木偶的故事。

    ......

    有人说,欧阳汐把自己的一生都放进了木偶戏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他的木偶一样,或者说,他的木偶,像他这个人一样,不苟言笑的表情里却又似乎藏着世间所有的七情六欲。

    那是二十世纪的江南,褪去了六朝如梦的繁华,抹平了晚朝腐朽的僵化,江南在变革的动荡中飘摇。春雨迷蒙醉不休,风雨似乎并没有影响平安县的百姓。

    “老爷爷,可以表演木偶戏给我们看看吗?”

    欧阳汐坐在路边支起的桌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坊市,摆弄着手里的一个木偶。孩童稚嫩的嬉笑声让他回过神来,看着提出要求的那个小女孩,对着路过的人喊道:“木偶戏,大家来捧个场啊!”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喊道后面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一样。仿佛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欧阳汐越发沉浸地摆弄着手里的木偶。木偶在他的操控下灵活地动来动去,完成一个个精细的动作,好像木偶有了生命一般。指尖翻飞,提线轻晃,木偶提着一支细小的毛笔蘸取一滴墨汁,随后在一张巴掌大的纸上写着什么,提笔运气,一气呵成,再看那张纸上,竟然用极小的字写了一首诗:

    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

    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

    这是叶颙的《己酉新正》,似乎木偶也顺应着时节,为刚刚过完新年的人们祝福着。人们看罢叫好,一声声欢呼让欧阳汐也逐渐露出了笑容,可是随着欢呼声渐弱,人群散去,竟没有一人愿意给他留下点钱。欧阳汐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和落寞,却又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继续坐着,等待下一群顾客,就好像他生来的使命就是给人表演。

    许是过了半天,许是过了几个小时,太阳已然西斜,闹市里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散去,炊烟混杂着人间的烟火气弥漫在平安县里,忙碌一天的人们和这座县城一起安然入睡。而在这静谧的夜晚,有人却还在忙碌。

    “师父,都说了您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出去了,我们年轻力壮,赚的钱足够养活您的。”

    欧阳汐回到自己的家里,听着大徒弟的絮絮叨叨。老人一生无妻无子,唯有三个徒弟相伴左右,大徒弟叫张文远,二十出头,最小的徒弟才七岁,叫孙立,被他父母卖掉的,老人看他可怜便买了下来收作弟子,还有一个二弟子陈世明,二徒弟为人热情,能说会道,很多事情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办。老人和这几个弟子生活了好几年,非亲非故却胜似亲人,平日里老人教导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安身立命的本领,而他们也会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帮助老人。

    而转眼,欧阳汐已经九十岁了,半身入土的年纪本该是惨淡的,可他的几个徒弟却都对他不离不弃,想着给他终老。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估计欧阳汐得饿死。

    别看老人本事不小,一手木偶玩的玄妙莫测,活了一把年纪道理也懂得很多,可是他竟然是一个社恐!年纪越大,他越不喜与人说话,现在的他哪怕给人表演,都是演完就走,不会多说一个字。若是让他自己生活,恐怕欧阳汐除了表演木偶戏,根本就不愿意出门见人。这也让几个徒弟操碎了心,纷纷停下自己原本的工作,轮流照顾老人。

    欧阳汐听着大徒弟张文远的话,摇了摇头说到:“我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你们仨虽然学到了我的技术,可是你们的工作却并不是木偶戏,我不想要钱,我只是想让这种文化传下去。如果百年之后的子孙问起来,什么叫做木偶戏,却没人知道,这是何等的悲哀?”

    张文远肃然。老人又絮絮叨叨地说:“我们这一行是守着规矩活的,这些规矩啊,文化啊,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不能断啊!”

    张文远知道,自己的劝说老人是肯定不会听的,自己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只要他认定对的事情即使搭上命也要完成。也正因为这一点,小时候他们三个人还不懂事,没少遭欧阳汐的骂。

    他记得自己刚刚入师门的第二年,那个时候自己对木偶戏一无所知,拜欧阳汐为师不过为了混一口饭吃,有一次他的木偶的线不小心缠住了,张文远为了省事,直接拿了把剪刀把线剪断,打算重新弄几根上去。结果就被刚好经过的欧阳汐狠狠骂了一顿,也就是那一次,欧阳汐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我们这些特殊的行业其实不只是为了表演那么简单的,我们表演的木偶戏不同于其他戏,是真的可以通灵的。人有灵性,动物有灵性,便是木偶也是有他自己的灵性的。你每一次的表演,其实都是带着木偶见识这个世界,见识人生百态,相当于给了它灵魂。一个有灵魂的木偶如果放任它,它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所以我们做木偶戏的,一定不能弄断这根绳子,记住,一个木偶一条绳,一条绳来栓一生。绳子拴住的是木偶,栓住的其实也是你的欲望......”

    老人絮絮叨叨的话张文远并没有听下去,那时的他还很年轻,初入社会,哪里会听得进去这些大道理,只是连声应付了事,一根绳子断了会有什么后果?他才不信。

    那个时候不止他不信,便是孙立和陈世明都不信,他们一直觉得师父很多方面过于死板,食古不化,思想封建,而他们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应该拥抱世界,解放思想。尽管他们尊敬师父,可是背后却依旧认为这是封建迷信。直到那一天,1937年的严冬。

    一声炮响,北方的战火随即席卷向全国,平安县也陷入了恐慌,人人自危之下平日繁华的大街竟空无一人,似乎人们以为躲在家里就可以躲过战争的侵袭。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那一日,城外炮火连天,劝降的传单散落在平安县每个角落,人们打开城门,只为求得苟活一时。

    军士进城,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衣领上,领头的那人骑着白马,用蹩脚的中文说到:“听闻平安县有一位老先生擅长木偶戏,号称古往今来大夏第一人。我们想请老先生为我们表演一段。”彼时的欧阳汐刚好站在一边,浑浊的双眼盯着那些外来者不知道在想什么,猛然听到他们点了自己的名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人们走到他身边,恳求他,他才算点头答应。

    木偶戏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军士们个个喝的酩酊大醉,在嬉笑声中,老先生站上了他已经二十年没上过的戏台。悠悠的戏腔在台上响起,老人控制着手中的丝线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手中的木偶仿佛化身成了在战场上能征善战的名将,杀敌无数,竟看的那些军士如痴如醉,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戏曲来到了高潮:“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曲霸王别姬即将落下帷幕,谁知老人突然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拿起一把剪刀,在众人的诧异中剪断了木偶的提线!

    阴风四起,戏台一改之前的祥和,竟然开始变得斑驳支离,九幽之下似乎传来了鬼哭狼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彻平安县上空:“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失去了线控制的木偶似乎变成了索人性命的厉鬼,开始收割着在场所有人的生命,而早在表演之前,欧阳汐就已经让自己的三个弟子带着百姓撤离了平安县,唯独留下了他自己......

    那一夜,血光冲天,欧阳汐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他的弟子,何为规矩,也就是那一夜,他让世人记住了木偶戏,此夜过后,世间再无欧阳汐。

    ......

    老人张开手掌,抚摸着这一块块墓碑,他们的周围竟然出现了一个个人影,虚幻却又无比真实。这是招魂术,老人是一个守鬼人,也是这座英烈陵园的看守者。

    那些英魂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处境,看着四周似乎非常好奇,他们看着远处嬉戏的孩子,有人开口了:“多好啊,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另一人道:“这小屁孩,在这些地方跑也不怕不小心撞到石碑了,多疼啊!”

    还有人说:“我小时候,最怕的地方就是墓地,你说这些小子,他们居然不怕。”

    自然是不怕的,这里的人活着的时候尚且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守护着身后的万万人,在那个黑暗的年代用自己的生命引领着世人走向黎明,他们倒在了黎明之前,黎明却因他们而至。死后,他们即使化作鬼魂,又岂会伤害后人呢?

    后方,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浮现,他手中是一个破旧的、陪伴他一生的提线木偶——这便是欧阳汐的英魂。欧阳汐望着孩子们,眼角闪过一丝泪花,多少感慨都化作了一句:“后人如此,夫复何求?”

    老者的手离开了墓碑,笑着看向那些孩童:“小童陵前戏,笑祭护国魂。方寸碑中骨,长留世间神。”

    是啊,英魂重归故里日,人间何处不青山?

    ——改编自真实事件,致敬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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