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转忽见

    新闻刚出的时候无人在意,后来开始大规模排查有武汉行动轨迹的人的时候,凌萱才意识到一切并没那么简单。

    那是工作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跟父母待在一起时间得最长的时候。搞笑的是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给学生上网课。

    一直到了五月份,似乎才稍稍平稳了一些,君熠回来了,似乎,是家里有人不大好。问了秦明月才知道,是他爷爷病重了。

    凌萱想起多年前,在外婆病逝之前,君熠等了她很久,走到她身边祝愿她新年快乐,然后笑着挥手告别,渐渐跑远。竟久远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当然还是问到了医院的地址和房间,自己买了些东西,提前做了核酸,本来打算就自己过去的。结果住院部楼下的保安并不放她过去,说只有戴了腕带的家属可以进去。

    她本想把东西寄存在那里让君熠带上去,又觉得到楼下了不上去看看又不太好。现下正是吃饭的点,她倒是不饿,不过想着君熠可能一会儿应该会从医院食堂回来,就在外面等他。

    医院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一脸愁容,这种热闹里面总是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阴森恐怖,仿佛下一秒死神就会降临,随意挑选些人带走。

    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君熠,虽然他戴着口罩,行色匆匆。她感觉她瘦得多了,人也没了精神。

    “君熠!”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要是不叫他,他可能真的会像个陌生人一样从她身边走过。这是第一次她感到害怕,原来以前那个总是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人,有一天也会找不到她,即便她站得很近。

    “啊,凌萱,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来看看你,还有……”她不说,他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她会来。

    “那我们上去吧。”他接过她提着的很重很重的牛奶,尽管另一只手还拎着两份刚从食堂打来的饭。是的,好像有他在,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她自顾自按了电梯,他本来还惊讶于她的神通广大,竟打听到了病房,但下电梯之后看到她迷茫的样子又觉得甚是可爱。

    “往这边走。”他走在前面带路,医院结构确实是复杂的,对于她来说。

    重症监护室里透出一种可怕的气息,滴滴作响的仪器似乎是代替了病人的心跳声,勉强给人一点催眠作用。

    君熠的爸妈看到有人来,作出精神的样子来迎接她,她把水果面包一类的东西放在了进门处的柜子上,因为病床两边早已安放了各种仪器,没有空隙可言。人躺在中间不像是被疗救,更像是被捆绑,粗细相间的管子遍布了他的身体,凌萱觉得很可怜。那一刻竟然有点庆幸外婆走得突然,至少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痛苦。

    她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君熠的妈妈也说让君熠回去休息一下。凌萱才知道他已经连续熬了好几夜,白天的时候只能靠一下椅子,根本就睡不着……其实他也才21岁啊,跟自己一样的年纪,长久地看护一个病人本身就够折磨人了,何况躺在床上的人是他的爷爷,而且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这种沉重的压迫当然会让他喘不过气来。凌萱也附和着,几乎是把他拽了出来。

    他一直戴着口罩所以她并不能看到他的脸,只是眼睛,不用看她也知道肯定布满血丝。

    本来按理说这几乎是每个人一生所必须经历的痛苦,但当发生在君熠身上的时候,她竟觉得不公。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就像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月亮,即便关门闭户,不让一丝月光渗漏进来,或者说是疾风骤雨,寒气逼人之时,她内心也是默认他会在的。区别只在于她愿不愿意看见。

    他本来打算就在医院附近找个酒店住下的,她看着呼啸而过的车辆和不间断的鸣笛声陷入了沉思,最后决定把他带到外婆住的房子,那里离医院不算很远,但因为附近有个湿地公园,已经算比较安静了。

    2018年回来的时候她就拿到了钥匙,但其实很少来,来得比较频繁也是工作之后的事,频率也不高,大概一月一次,待几个小时就走。清明的时候也陪父母看完外婆之后,她才真正想要把这房子收拾起来,所以五一假期她其实花了大力气来清理和修整。幸好也没过去几天,应该还能住。

    到楼下的时候她去超市买了洗漱用品和一些吃的,到家就把他推进去洗澡,又给自己的房间换了床单被罩,预备让他睡在那里。

    想烧水才发现家里没有,她下楼去买了大桶的矿泉水,又去小吃店打包了面条和汤圆,也许吃下些东西会好一些吧。

    回去的时候他已经出来了,有点呆,看到她进门的时候就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他本来想说这句话,但意识到会显出自己的脆弱,就什么也没说。

    “你去吹一下头发,吃点东西吧,客厅空调坏了,只有风扇,待会去那个房间睡觉。”她指指自己的房间,“那里的空调我开了一会儿了,要是觉得冷你就关掉。”

    面条好像坨得特别快,她打开的时候汤已经陷下去了,也许该买米线的,她当时只是觉得面条易消化应该对胃好些,他估计这些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只能随便吃点垫着了。

    他听她的话吃了点汤圆就去睡觉,不知为何,有她在,他很快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钥匙留在了床头柜上,她的字算不上好看但却很妥帖:赶着回去开会,我先走了。你每天都要好好睡觉,缺什么东西楼下便利店都可以买到,家里东西随便用。

    她时常打电话问他爷爷的情况,当然也顺带关心他的生活,学校离医院其实挺远,但她去的次数不少,可能,可能是想弥补没见到外婆的遗憾吧。

    那里渐渐变得像个家,有了温度,他自己买了睡衣拖鞋一类的家居用品,甚至还重新置办了锅碗瓢盆,在阳台养起了多肉,她进去的时候有种穿越的感觉,就好像外婆还在躺在摇椅上睡觉。是的,她不过是打扫和清洁了一个房子,整理归置了一些老物件,可是她从没有打算在这里长住,也没有把它当成一个家。但是君熠住进来,好像一切都变了。

    “你每天夜里去守着,白天就应该多休息,怎么还花时间捣鼓这些……”她分明没有责怪的意思。

    他还是耐心地解释:“这样住起来舒服些,你过来也高兴。”他蹲下来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新的紫色拖鞋,递到她跟前,她才觉得自己真是考虑不周,上次匆匆一来,除了洗漱用品和矿泉水,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亏他还愿意住下来,花心思去置办。

    爷爷的病终于渐有好转,又两周过去,大学那边催他催得紧,他只得回去了,她执意帮忙去办出院手续一类,直到亲自看着他们上了车,消失在眼前。本来也想借此机会回到外婆住处,去给多肉浇点水,快到楼下才想起来没有钥匙,只好作罢。

    夏天总是特别热,尤其是风雨欲来之际,午后两点多的样子,她待在办公室批改学生的试卷,猛的一个响雷,吓得她手都抖了,天色暗了,风声渐渐紧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至少之后不会再那么闷了。

    她以为这场雨会持续很久,没想到却只有一个多小时,刚好是改完卷的时候,雨停了。

    办公室说约着吃饭,她找了个由头推掉,难得雨后还有太阳,又不是很热,清清爽爽的,她想在外面逛一逛。

    这所学校当然不像他们高中,工作节奏紧张,地段绝佳。实际上可以算有点偏僻,周围并没有什么商圈之类,只是校园建得漂亮,绿化也好,走在林荫路上,她常常想起学生时代,虽然其实她分明已经是一个老师了。

    本来不想出校门了的,突然又想起要买卫生巾,学生都放假了,校园超市也不营业,于是她只好戴了口罩往校门口走。

    幸而这时间周围几乎没有什么人,她提着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也不觉得难为情,刚想刷脸过门禁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叫她。

    是君熠。是啊,差不多放暑假了,是该回来了。她心里闪过一个疑问:为什么会用一个“该”字?难道自己料准了它会回来,还是说自己在期待什么?容不得她多想,脚步已经不听使唤地迈向他了。

    “你放假了啊?”

    “对,我来还钥匙。”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有些精巧。

    “你这样显得我很粗糙的样子”,她接过盒子就大大方方地打开了,是的,就只是一把钥匙而已,她在想什么呢?于是又笑着合上了,“我给的时候哪有什么盒子啊,就是一把钥匙,搞不懂,你还给它弄个包装……”

    “怕一不小心弄丢了嘛。”他笑着,就要去拎她手上的东西,她这时候觉得有点尴尬了,不愿意给他。“怎么?自己拎着手不勒啊,我帮你拎。”他也瞥见了袋子里的卫生巾,但并不觉得难为情。

    她本来想说带他逛逛的,但是附近什么也没有,又拿着一袋东西,只能先回学校。保安起初是死活不让君熠进去的,又是健康码行程码又是核酸,全来了个遍,还不放心,要不是她说现在学校没人了,只有她一个,估计再磨半天也不行。

    五点多的光景,又下过雨,竟然还有点冷了,她匆匆上楼放下东西,又穿了个外套跑下来,看到他站在不远处,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早晨,她受着阳光的刺射,不经意看到陆栩一样。神奇的是,那一秒君熠也正好往她的方向看来,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也许,也许是太着急忙慌的缘故吧。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