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悲伤蔓延在两个村庄,像清晨山里的浓雾,覆盖在人们的心头,老天像犯了过错的孩子,意识到闹剧过了头,用风和日丽来弥补自己的过失,村庄里的人都在忙碌,有人在山上清理断的树枝,锯断倒下的树,运回家里当柴火,有人在填平坍塌的路段,有人在挖破败不堪的溪道,河道,有人清理坍塌下来阻挡路通行的泥土,有人拖板车,一车一车的清理冲到房子的泥石流,好像这些忙碌可以让人忘记这场灾难,李路平招弟的悲痛并没有随着李光被埋在深山,他们终日以泪洗面,他们不敢将悲痛告诉李亮,让李亮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世上还有什么痛苦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然而并没有,好像他们家的命运从宗祠碰到黄欢的那一刻起就改变了。

    在这两个小小的村里,有人悄悄地离开了,青兰如今一个人,彻底失去活的意义,她在这个村里就像一个外人一样,无家可归,无人可靠,这个村庄给她的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她在儿子被送上山后的那一晚,就彻底地离开了村子,没有人知道她去哪,没有人知道她将如何继续活下去,郑大钱带着唯一的女儿,离开了那栋只剩一半的房子,郑好和郑强彻底地人间蒸发,无处寻觅,他伤心欲绝,不想在这房子继续生活,他怕一辈子走不出这一场思念,他要去往河流的低处生活,他幻想在那里可以找到失踪的女儿和儿子,他也无声地告别这个小村落,搬走了。

    一封信舟车劳顿终于到了李亮的学校,李亮到如今还是没走出内心的情感,他每天都感觉很痛苦,学习现在已经天差地别,他的转变让所有同学都疏远他,他孤立无援,没人在意他内心的故事与痛苦,久处于这样的状态,看似正常,其实内在的他已经变得有点神经兮兮,午饭时间,班长在宿舍楼送信,他把李亮的信件拿给李亮,李亮接过信,看见是哥哥的字迹,他脑海里的愧疚就涌起,他爱哥哥,可是他对哥哥爱的人做出的事,让他无法面对哥哥,他害怕,他想逃,所以他并没有立马打开,他以为信的内容都跟往常的一样,学习如何,身体如何,照顾好自己,多吃点饭等等这类的家长里短,人最可怕的就是掉进自己思维的死胡同里,他走不出来,黄欢的问题对他影响太大,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刚出家门的成年人,他内心的单纯如洁白的雪一样,还没经历世界的丰富多彩,还没体会生活的多姿多彩,就堕入道德最低处,忍受一切黑暗的折磨。

    当天空的出现一片金光,晚霞也变得金色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天空最亮的那个星星已经挂起,月亮淡淡地印在天空,李亮坐在宿舍里,将信拆开,歪歪扭扭的字迹。

    弟弟:

    我们家完蛋了,黄欢就是一个骗子,我们都被她骗了,她到处招摇撞骗,到处偷古董,我们还收留她,她就借这个混熟我们邻家几个,然后偷走他们的钱,之前李尚被我打,也是她骗我,还跟我睡觉,让我打了李尚,前一段时间,李尚赌博的事被她举报,全村人都认为是我,说我不顾及同乡的感情,现在钱被偷,古董被偷,村里人都赖我们家,有人来我们家骂,我们家被害惨了,亏我还把她放心上,她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问题,我把这事告诉你,你别担心,好好读书。

    李光

    李亮拿信看了两次,一字一字的读出来,读完后他愣在原地,哥哥的影子,黄欢的影子,都在脑海里,他不敢相信,他又仔细看了看,确认这是哥哥的信,骗子跟黄欢形容起来总觉得是两个完全不着边的词,像是硬扣在她的头上,那么不协调,她在他的心目中那么亲切,可是哥哥不会骗他,他的精神又一次重创,他又想起那个夜晚,一切都那么符合逻辑,一切都那么天衣无缝,他又拿起信看了一遍,信被滴落的眼泪弄湿,他感觉心被掏出,他感觉得到了解脱,他又感觉痛苦在加剧,他在想父母哥哥被人指责,被人背后议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他想到父母的痛苦,父母抬不起头的模样,本想自己可以给他们增光,这份光将他们捧的很高,现在他们摔的就更惨,他慌张,惶恐,他想回家一趟。

    李亮找辅导员请了假,就踏上回家的路程,他要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跟哥哥说出,再难的后果,他也承担,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一分子,也要分担产生的后果,他的内心里,始终感觉这是一场梦,他还是活在梦里,恍惚的日子一过竟这么久,他也感觉黎明终将到来,他可以喘口气了,但是他的内心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走在进村的路上,他没有往日的神情,低头默默地走,步伐也不轻盈,像个老者,唉声叹气般,这个村子让他感觉有点变化,有点陌生,但是他也说不出来哪里,有些路段新铺的,有些田地里冒出新的土堆,他没有很在意,他只想回到家,看看父母跟哥哥。

    因为厨房小门靠近路旁,他从这里进入,家里的悲伤还很浓郁,他感觉有点奇怪,他叫了父母,李路平和招弟被突然回来的李亮吓到,他们眼里闪过一丝光,看着李亮,招弟连忙去牵李亮的手,眼里的泪水不自觉地流出,李路平看到李亮,只说了一句,亮儿你回来了,强忍泪水的表情,让李亮有点伤心,他跟父母寒暄几句,就问哥哥在哪,李路平招弟低头不语,仿佛伤口又要撕开一样,开不了口,李亮拉着母亲,继续问哥哥,他说找哥哥有事说,所以才回来的,听到这里,招弟再也控制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李路平也抑制不住,也哭出声音,李亮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安慰父母,给他们倒水,然后拭去他们的泪水,他也默默地流出眼泪,他联想到哥哥信里说的,父母被人们指责,责怪,受了太多气,受了太多委屈,他也怪起自己,静静的陪在父母身边。

    片刻后,父母止住哭泣,他们坐在桌前,李亮把李光写信的事说出来,他也把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李路平只说了一句魔鬼,就开始沉默了,此时轮到招弟安慰李亮,叫李亮不要放心上,不要自责,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不要管别人,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们只管我们就好,并让他好好读书。

    家是一个极其温暖的地方,在外受了任何的伤,家就是疗伤的地方,家是一座极其坚固的堡垒,是一座你闯荡大海的灯塔,是你避难的港湾,回到家的李亮,心结正在慢慢的溶解,看到父母难过的样子,李亮对黄欢的情感正在消失,一个妄称为人的女人,他无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这么一个人,他也想不到世间的人会坏到这个地步,步步为营,撒下巨网,他想到她对他的好,有点反感起来,一切都是虚情假意,他站起来往客厅走,他抬头看见客厅墙上挂着一张黑白遗照,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照片有点像李光,他觉得是自己最近状态不好,精神不佳,看错了,他紧紧闭着眼睛摇摇头再睁开,发现还是像李光,他有点恐惧,快步地走近,他突然丢了魂,扶在桌子上,他的脑袋里错综复杂,一口气吸不上来,晕了过去。

    许久,他在床上缓慢的睁开眼,李路平跟招弟在床边坐着,李亮一时说不出话,眼角的泪开始止不住的流,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绞痛,他看着父亲,李路平把那天下大雨,房屋倒塌的事说了出来,李亮几乎又要晕过去,他急促的呼吸,突然放声的大哭,震耳欲聋,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李路平和招弟被李亮影响,也开始落泪,没有多久,李亮的声音就开始沙哑,开始抽泣,他想哭却哭不出声,眼泪不停的流,湿了衣服,被子拿来擦鼻涕也湿了一大截,他突然将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躲在里面哭泣。

    过了好久好久,兴许是累了,他睡着了,李路平和招弟也没有去叫他,他们太懂这种痛苦了,骨肉之情,阴阳之隔,光是说出口都让人泪流满面,他们现在唯一的安慰是仅剩这个小的儿子了。

    连续两三天,李亮没有迈出房门,几乎不吃不喝,他感觉在这个房间里,哥哥还在,他还能感觉到李光的存在,他的味道,他的身影,他跟他说的话都在回荡,他不相信发生这么突然的事,他总觉得自己现在都是在梦境里,他等待梦醒来,他变得开始自言自语,不再理任何人,李光,黄欢两个人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来回的切换,他觉得头好痛,他开始轻轻的撞头,起先李路平和招弟以为他的应激反应,两三天后,他们开始担心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悲伤还没消散,担心就赶上来,他们惶恐地一直陪着李亮,生怕他再做出其他出格的事。

    又过了两天,李亮仿佛好转起来,他依旧不说话,他一声不吭地走出家门,在村子里小路上一个人游走,貌似身旁有李光一样,他自言自语,说说笑笑,好像曾经的日子一样,他们两兄弟走在路上,看远方的景,说最近的事,走到累了他就席地而坐,休息一会儿又再走,一直走到夜幕,看不清路,他才回家,儿子的转变让父母特别的惆怅,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已经流干,他们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水,双眸已经红肿,眼睛布满血丝,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他们想到不久之前一家人还在说说笑笑,团团圆圆,这种落差几乎将人摔成粉身碎骨,如果不是李亮给了他们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会选择跟李光团聚。

    看李亮状态在好转,他们就要把李亮送回学校,李亮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已经毫不在意,他坐上巴车,两眼空洞,黯淡无光,行尸走肉般,回到学校,在学校里他变的更古怪,夜里常自顾自话,也不理同学,上课经常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常常一个人跟自己的影子对话,说家乡话,周边的同学都认为他神经出了问题,都躲开他,没人知道他心里的创伤,只看到这个外表健全其实却早已千疮百孔的肉体,辅导员找他沟通也都是答非所问,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学校就将他送回了村子,要他养好了身体再回学校读书。

    儿子被学校送回家里,这是李路平和招弟万万没想到的,这个消息也在村子里传开,大家都听说他被送回来,很是意外,也很好奇,慢慢的,李亮读书读傻了的消息也在村子流传开来,有人跑去他家里,看看是不是真的,找他说话,他一个人就傻笑,自说自话,答非所问,李路平和招弟带他去县城医院看,医生给的回复是精神受刺激,导致的神经错乱,精神障碍,让他们好好照顾他,让他好好地修养,这个不幸的消息,雪上加霜,老天将光从这一家人的世界里消除,给了他们无尽的黑暗,李路平和招弟,在短短的时间里,失去了一切,快乐,幸福,开心,高兴这些词语,仿佛从他们的世界里随着李光一起被埋葬,笑容从此不在他们脸上浮现,他们拖着苍老的身体,照顾一个病人,一个精神病的病人。

    在李光去世后还是有人找李路平一家赔钱,谩骂,背后说他们的坏话,责怪他们,当李亮变疯了的消息传开后,没有人再说过他们家一句,指责过他们家一句,大家都开始惋惜起这个不幸的家庭,想到他们夫妇俩的生活,都让人潸然泪下,有一种说法开始在村里流传开,李路平收留黄欢,偷走宗祠的香炉,破坏了村子的风水,老天发怒,下大雨,带走李光,弄疯李亮,李路平这是遭到了报复,这种说法让所有的人都深信不疑,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认知在村里更是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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