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

    “依陈栓你的看法,你也认为是万大少爷的冤魂作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阿弥陀佛,贫僧以为万大少爷此等聪慧且善良的人,哪怕是留有一丝残魂在人间,也当不会随意害人。”

    “小师傅,你说得也对,像我们家就从未因瘟疫而损一人。”

    “哦?这是为何?”

    “我们一家本来就过得清贫,万大少爷还在世时,我们就曾受过他的救济。所以当我们知道万耀祖用钱来破坏祭奠仪式时,哪怕我们是真的想拜祭大少爷,我们也不曾前去。那时,我娘对我说,若真的想感谢大少爷,朝着祠堂所在之地三拜也可。送葬当天我们没有去拥挤的大街,而是守在送葬必经之路等待大少爷经过。”说着,陈栓的神情逐渐转为愤怒,用手重重的拍打桌子,“可是,我们一家四口整整守了一日,也不见仪仗经过,多番打听,才知道这万耀祖居然把大少爷的棺椁深埋于丰都城内镇魂坡上。那个地方连曾经路过的道士都说前不见水,后不靠山,每至夜晚山间阴风剌皮刺骨,遗体安于此处,灵魂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甚至万耀祖不知从哪弄来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坟土之上,我就是想帮大少爷也是有心无力。”

    “万耀祖竟恨其大哥至此,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怕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此话何意?”无边疑惑,难道说知道的人都已经感染瘟疫死去了吗,或者说这些人都被万耀祖杀害?

    “刚才的故事可没讲完,丰都城内原本十万余人,至此不足一万,我的妻子就是其中的一个,这杀人的可不止瘟疫。”

    “丰都城出现的这场瘟疫,在死去约有一万人时,终于还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最初朝廷还是按着程序,派下赈灾官员两人,擅长治疗瘟疫的御医五人,以及大量的治疗瘟疫的草药和维护治安的官兵。丰都城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他们都欢呼终于等来了他们的救赎,等来了他们圣明的主上,等来了他们生的希望。

    可是,似乎每个人都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开始他们还能井然有序的等待救援,等着大夫一个一个的把脉,等着汤药一点一点的熬好,可是时间也在一天天的流逝,到了第五天仍然有大量的百姓死去,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每一个人,剩下的人再也坐不住了。他们都知道从发病到去世不过短短十天,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短短十天争取到更多活的希望,他们开始抢夺汤药,哪怕是滚烫的汤药,他们也能从喉头灌进去,只恐慢了一步,这药就流进了别人的肚子。汤药抢完了,他们就抢生草药,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就都往嘴里嚼,这期间还毒死几个,朝廷的官兵为了维持秩序被迫加入斗争,可是区区几百官兵又怎么能与成千上万的百姓斗呢?慢慢的,他们挟持御医,威胁赈灾官员,那段时间丰都城内一片混乱,不过缠斗两日,就有两位御医死于混乱之中。剩下的官员和士兵也在第三天自查发现他们居然和百姓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昏沉,呕吐,面色苍白,四肢乏力。就这样,不过十天赈灾以血的代价结束了。

    一个月前,朝廷终于还是下了命令,派出上千军队,环绕丰都城,死锁个个出口,断绝一切粮草,誓要把一城百姓活活困死在里面。等到风声一过,就一把火烧了丰都城,重新建一座城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何其容易。

    就这样丰都城成了一座孤城,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只有不怕死的才敢进去。

    被围城的前三天,没有人能觉察到丰都城能变成如今的鬼样。警觉性低的只顾着哀嚎,有那么些警觉性高的却又死于瘟疫。

    围城的第七天,这时百姓才发现,他们的储备粮食都已消耗殆尽,有的人开始挨饿,有的人数得为数不多的米粒,开始计算每天能吃多少,还有的人本就身染瘟疫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围城的第十天,已经出现被饿死的人。一部分人也饿了两三天了,他们中的不少健康男性开始成群结队不得不冒着感染的风险重新出门寻觅粮食,说是寻觅粮食不如说潜至各家偷盗抢夺。曾经风光无限的丰都城到处弥漫着腐臭和血腥。

    围城第十四天,邪恶开始汹涌而出。他们已经不仅仅满足于抢夺食物了,因为全城几乎都没有了食物。他们开始把视线转向了那些死去的百姓,胆子小的人也曾试着阻止他们的行动,可是终究是饥饿的感觉战胜了理智。他们找来杀猪的刀,一刀一刀的看向刚死去的人的尸体,还未凝固的血液喷得他们满脸都是,可是此时此刻也由不得他们停下来了。最后残留的属于人的意识告诉他们,肉还是得熟了再吃,于是他们用饿狼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锅里的人肉,一边等待,一边吞咽口水。熟肉出锅,有些抢到的人看着手里的肉实在难以下口不过恍惚片刻,便被其他人夺了去。还有的人只犹豫着吃了一口便忍不住恶心全吐了出来,可是求生的渴望让他们一口又一口的不断尝试,最终也变得大快朵颐。

    围城的第十五天,头天吃肉的所有人都出现了感染瘟疫的症状。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不能吃死人的肉,更不能吃生病的人肉,那他们该如何活下去呢?那天晌午,身着红金袈裟的老和尚出现在了丰都长街。

    围城的第十七天,侥幸活下来的人终于还是挨不住腹腔内部疯狂吼叫怪兽的催促,他们相互堤防着彼此,却又不得不选择合作。半夜时分,丰都城的上空传出一声凄厉且苍老的叫喊声,震耳欲聋,让人胆颤。知晓的人当晚就加固的自家的门窗,不知晓的人却也害怕得被窝里打颤,只以为大少爷冤魂索命。

    围城第十八天,有些个胆大的悄摸推开家门,就看见长街之上仍然鲜红的血迹,在那鲜血之上伏尸的残破袈裟,滚落四散的佛珠,,自此以后,家家上锁户户钉窗,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可是正是这些害怕的人,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成为吃人的一员。

    围城第二十天我和我的妻子终于挨不住饥饿,况且家中还有一老一小,于是决定冒着生命危险出门寻些野菜。我们一家都知道一处,那里有许多能食用的野菜,可是外人都不知道,因为那里就是万大少爷的身葬之处。我家本就住的离街心远些,可是要去镇魂坡却必须横穿街心。出乎意料,我们很顺利的摘了大量的野菜,我们都很高兴。可是回来的途中……我们终究还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其中一人上下打量着我们,然后朝另一人点头示意,我想他们是确认了我们都不曾染病。接下来,就是无尽的追逐,我的妻子本就腿脚不如我,却不想逃跑的半路踩到了四散佛珠,跌倒在地。我回过头去想要扶起她,眼见着吃人的怪物们越来越近,她只是死死的盯着我,然后奋力脱下背篓甩入我的怀中喊着‘快走!把它们带回去,娘和平儿还等着你!快!走!’,我亲眼看着那群怪物呲着獠牙朝她的脖子,手臂,大腿……咬去,血嗞得到处都是,我知道我不能再做停留了,不然下一个就是我,我紧紧地抱着她的背篓,抬手揩去脸上的眼泪,用尽全力逃跑。不知道用了多久,我终于到家了。”

    陈栓平静的讲述,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发生在他身边似的。可无边却听得心惊。

    “牲畜尚且未必同族而食,这人却何至于此。”

    陈栓再也平静不了,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何至于此?至今日已经围城三十五天,死于瘟疫的不过四五万人,死于众人的私欲的却已经有三四万,其中丧于人之口腹的也足有一万余。他们已经不是人了,而是吃人的怪物,今日你于长街之上看见的尸体,其中有一些就是他们吃剩的残骸,如果不是我,你恐怕还在这尸海中游走。”

    意识到自己的激动,陈栓努力平静下来。“幸而,这些人吃了过多的人肉,身体发生了些许改变开始畏惧这赤光,他们大部分晚上才行动,不然你就真的得死在这了。”

    “晚上?可贫僧昨晚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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