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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那年的农村

    “饭在锅里,端上来热一下,吃了赶紧去帮忙!”

    老人家指挥着马景澄。

    对于小镇的人来说,红白喜事和种地一样,是一等一的大事儿,谁家有点事儿,无论多忙,每家每户必定要有人到场。

    你可以不做任何事情,但是人一定要到现场去,哪怕是坐在那里待个十几二十分钟,总之不能不去。

    马景澄还未太适应这个新家的环境,摸索着,从墙角一堆本子当中撕下一页,放在小火炉里点燃,急急忙忙朝着小小的破落窗台上凑去,在纸燃尽之时点亮了煤油灯。

    微弱的灯火被窗户里漏进的风吹得左右摇曳,马景澄赶紧拿一本书挡住,暗黄色的光芒才稳定下来,但也紧紧能够照亮眼前的地方,整个屋子还是亮一片暗一角的。

    马景澄并没有去端锅,而是拿起水壶打了一壶水,放在火炉上,“我不想吃!”

    “吃过了?”

    “吃过了!”

    其实马景澄什么都没吃,还是中午在齐灵家吃了几个洋芋一直到现在,不过他是真不饿。

    “都叫你回家来吃,不要给人家添乱!”老人家谆谆教导,吃饭要在自己家吃,干活要有什么做什么。

    马景澄没有回话。

    他只能按照原来马景澄的记忆来熟悉身边的人和事。

    马景澄的家,一穷二白。

    能装两挑水的褐色陶瓷水缸缺了一角,只能装三只桶,用的水要走二里地去挑回来。

    屋子里随时都有耗子跑过,地面高一块低一块,凹凸不平,煤灰灶灰,灰尘漫天,唯一完整的家具是一口大木缸,里面放着祖孙俩的口粮。

    窗户对着的后边墙角,是一架木制的床,那是马景澄的床,床前有一卯榫结构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马景澄小学使用过的所有课本。

    几乎所有在祖孙俩看来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间三十平左右的土房子里。

    堂屋摆放的则是犁头、锄头、水桶、背篼等农具,还有磨面用的石磨,正中间是祭祀的地方,在农村每家每户都有的神龛,上面摆着一个梯形昇子,里面装着满了谷物,谷物上面插着香,墙上颇为占据地方的红纸上用毛笔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几个大字。

    马景澄走到堂屋拿起靠在墙角的扁担,将破水缸里的破水瓢扔在桶里,在水桶吱吱呀呀的摇晃声中朝着那公用的水井走去。

    天黑了下来,抬头只能看见四五只松鼠在杉树间左右跳动。

    小镇的人群住得比较散,不是挨家挨户在一起,所以灯火也是散落在黑夜里,这里一点那里一点的。

    家家户户都养着一两个狗,一个狗叫就会带动周围的狗,汪汪汪叫个不停。

    马景澄穿过几户人家时,特别小心,他等了一会儿,等这些人家狗主人出来挡住狗他才敢通过,小镇上的狗基本都不拴,谁也不好说什么。

    “马景澄,那个刘东是怎么死的?他到底有钱没得?”

    狗主人出来打开自己家狗之后就开始关心起了刘东的事情。

    这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前些年的时候,有几十人在刘东的小煤矿挖煤,可去年开始,刘东就拿不出钱发工资了,人也就没了。

    只有马景澄一个人还跟着刘东在那阴冷的井下一背一背往外背煤。

    再加上,马景澄跟着刘东跑了几次车。

    连吃饭都在刘东家,小镇的人都认为马景澄是刘东最知根知底的人,可每次问他,他都闭口不谈。

    “矿难,至于钱,我就不知道了!”

    马景澄还是一样的回答。

    狗主人也没再问什么。

    干煤矿的人,一年要过四回清明节,这已经不是调侃,而是真的,小煤矿事故频发也是事实,尽管刘东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大家也只会这么认为。

    寒暄之后,马景澄赶到水井边时,挑水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队。

    见到马景澄,问的问题无非就是关于刘东的。

    马景澄还是一如既往的说不知道。

    “他马勒戈壁!”有人开始毫不避讳地骂了起来,“刘东这个狗日嘞,还欠我一百多块钱,这下人就没得了!”

    有人出主意:“刘东这尸儿死了,可他媳妇还在,找他媳妇要,怕什么!”

    其余人也附和:“刘东死了,可他不是有辆东风车咯,拿来抵债……”

    ……

    马景澄不用想都知道,正如自己奶奶说的那样,这城里来的漂亮小媳妇儿,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这年头,一百斤标二米才30元钱,一百块对于农村人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家家吃的也不是什么标二米,而是包谷饭,有人连包谷饭都吃不上。

    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走掉,终于轮到马景澄将自己两个小桶装满。

    他用扁担往肩上一担。

    踉踉跄跄,差点连人带桶摔在稀泥里。

    他长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右边的肩膀,受的伤还未好,加上头上也有伤……

    可没有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挑回去,难不成还让八十五岁的老奶奶明天自己来提水吗?

    以前,马景澄下了煤矿,有时忘记,就是老人家提着一个水壶自己来提水,三步一歇,想想都可怜。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承受着痛苦,摇摇晃晃朝家里走去。

    等到将水放在家里时,左肩热乎乎地疼。

    缓了缓之后,马景澄走进耳门,找到老人家的暖水壶,将已经烧好的温水往里灌。

    所谓的暖水壶是两个吊盐水之后留下的玻璃瓶,瓶盖是橡胶塞,密闭性好,能够在一定时间保温。

    老人家的腿不好,晚上需要用两个暖水瓶放在脚边。

    马景澄以前晚上要下井挖煤时,都会给老人家烧好暖水瓶,放在铺盖下,这样老人家睡觉时比较好。

    在他十一二岁之前,每到冬天,就会睡在老人家脚边,抱着老人家的脚,给老人家暖脚。

    现在马景澄要去挖煤,只得在雨季的时候给老人烧水暖脚。

    弄完之后,马景澄从床脚拿出尿灌,给老人家把夜壶倒掉。

    老人家晚上起夜,腿脚不便,就会用到夜壶。

    第二天早上会将夜壶倒掉,可有时候老人家总会忘记,马景澄不得先检查一下,防止晚上不能使用。

    忙完这些,马景澄才从自己床头的枕头下拿出积蓄,说道:“奶,我走了!”

    “把灯吹了!”

    老人家总是说,吃完饭就用不着点煤油灯了,浪费煤油。

    噗!

    火苗闪烁几下,熄灭。

    房间变得一片漆黑,只剩小火炉还红通通的。

    “去蛮多帮点忙!”老人家再次叮嘱。

    “我知道了,晚上记得把门闩起!”

    说完之后,马景澄跨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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