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玄幻奇幻 > 天澜笔录 > 第三十七章 舞低杨柳

第三十七章 舞低杨柳

    “舞低杨柳”是泗水最大的销金窟。叶臻纵然早有准备,乍一进来,还是有些被繁花迷住了眼睛。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她虽然没有去往南风馆,但也在赌场叫了一把台子,顺手就输了几个钱出去。她对自己的赌技没什么认知,倒看出对面出老千,没玩几把就撂了挑子。她谢绝了伙计的盛情,自己四处逛着。

    泗水有不少人认得她是百草堂的东家,她思考了之后,觉得也没必要画蛇添足做伪装,索性就顶着这张脸。

    酒桌牌桌上觥筹交错,说几句大话,干几杯美酒,撒几个钱出去,自然能结交来一群狐朋狗友。叶臻心知来此之人非富即贵,自己在泗水且要留一段时日,若是能再为百草堂和寒轩拓宽一些人脉,自然是有备无患了。

    当然,她不是专门来逛舞低杨柳的。

    她虽表面沉浸于玩乐,视线却一直落在三楼的一个房间门口。她跟着安宁侯世子来此,便看见他与几个人进了那个房间,还有歌女作陪。

    前往郑家庄的无极阁影卫带回了叶鹤林与安宁侯世子来往的信件,她阅过后惊怒异常。

    原来,陈崇绪一直通过这个“深居简出”的儿子接近叶鹤林,甚至在信中告诉她父亲叶鹤尧,尸毒可以通过枭首来阻止传播。这与淮安王墓中灵所说对上了。

    四一说过叶家出事那天,叶鹤林曾与镇国公家的少爷萧庆严在酒楼同饮,却不知道同行之人还有安宁侯世子陈霖!陈霖在写给叶鹤林的信中提起萧庆严时,语气十分熟稔。郑家庄找到的信件中,也有不少是萧庆严写给叶鹤林的。事发前几日,几人还频繁提到调兵的事。

    叶臻知道,萧庆严那时曾任五城兵马司的指挥,而当时兵马司的总督权正握在作为萧家女婿的楚王苏泓辉手里。另外,镇国公萧家作为当年开国五公之一,手中是有兵权的。

    而之前的公论是,八年前,上京动乱开始时,楚国夫人江翊宁持禁军符节,求调五城兵马司急用,与禁军一同入宫护驾。

    事实上,护驾并不属于兵马司的职责范围,但传令官事后供述,由于萧家与叶家乃至交,楚国夫人平日也曾让他们兵马司帮过禁军的忙,他们接到命令后不曾有疑。

    而那个从兵马司派出,传信给南城门守军,放进陈梁叛军的传令官,则供述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有一支外派的军队紧急回城,需要洞开城门。至于这个命令是谁下的,查来查去又查到叶家头上——可巧,正是叶家子弟。

    叶臻本以为那些叶家子弟是被诬陷,可看到这些信件,她忽然明白了。

    叶家是个数百年的大家族,根基深厚,因此,父亲母亲不可能一直靠自己在朝中站稳脚跟。他们跟其他家族一样,在一些不起眼的位置上,放上了自家的人。但他们可能从未想到,这些不起眼的人其实是陈家缓慢而有目的的布局。陈崇绪不用收买这些人——那样只会留下把柄,他只需要通过叶鹤林慢慢摸清这些人的位置。叶鹤林那时是个自恃身份、在狐朋狗友堆里极有面子的人,陈霖只需稍稍引导,叶鹤林便将这些“不怎么重要又能让人羡慕叶家的事”和盘托出。待到事变那天,这些人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他们的身份,就是对叶家的致命一击。

    这个局做得滴水不漏,陈家毫无把柄全身而退。若非叶鹤林留了一手藏下这些信件,除了抓到陈崇绪和陈霖,叶家根本无从辩驳。

    也怪叶家当时圣眷正浓,朝野上下对叶家子弟都是客客气气的。叶臻甚至怀疑,叶家就算假传圣旨,别人也是会相信的。

    可镇国公萧家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整件事情的核心,就在负责传递信息的五城兵马司这一环。

    叶臻感到不可思议。当年的事怎么会跟萧家扯上关系?“五公十六侯”中,镇国公萧家居首,又出了当朝国父萧靖华、梁王妃萧凌梦、楚王妃萧颖。镇国公萧适为救梁王多方奔走——那时梁王还不是他孙女婿,萧家又在平定陈梁叛乱中立下赫赫战功。从打天下开始,萧家一直是皇室最忠诚的伙伴。

    萧家有什么理由跟陈崇绪合作?梁王妃萧凌梦、她的嫂嫂、她的二师姐,此刻还正与梁王一起在镇南关平叛。

    叶臻只好先着手开始调查另一个关键人物,安宁侯世子陈霖。

    她来之前早知道,这舞低杨柳是遂宁侯谢幼清的产业。不过,既然玄天承跟她说有困难可以找遂宁侯,想来这遂宁侯是可信任之人。却不知陈霖是否知道这是遂宁侯的地盘,怎会约人来此谈事?

    正想着,二楼西侧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尽管楼中此时丝竹声声,还是有许多人听到了。游廊尽头的一扇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歌女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惨白的脸上还有泪痕。

    附近游廊上的几个公子,当下便好奇地跑了进去,很快面无人色地逃了出来,边跑边吐,口齿不清地说着“死人啦”“骨头”什么的。

    周围人见状愈发好奇,心痒得慌,也要往里走,都被楼中飞快出现的打手无情地隔开了。

    叶臻身边坐着飞云宗的年轻弟子,本也是偷偷溜来凑热闹的。他看着也很是兴奋,鼓动叶臻说:“君七,咱不如也去看看?”那几个打手虽然凶悍,但显然拦不住他们这些修灵者。

    叶臻看了眼三楼的包厢,没有什么动静。她放出灵识去,只觉撞上了一层厚厚的壁障,不由皱起眉头。

    那飞云宗的崔浩已经蹦了起来,招呼着另几个年轻男女往楼上去,一边说:“君七不去就算啦,我们先走!”

    叶臻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包厢门洞开,传来一股刺鼻的香料混合血腥的气味。管事娘子带着几个龟公已经来了,虽然也惨白着一张脸,但勉强压住了脸上的惊怕之色,说道:“还是去禀明侯爷,就说人是死在床上的,到时候把兰因送到转运使府上,由他们发落就是。”

    管事娘子面前跪着的正是方才发出尖叫的歌女,她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轻纱,几乎遮不住什么风景,围观的好几个年轻公子,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的身体看。她惊魂未定地瑟瑟发抖着,听了这话狠狠一颤,不可置信道:“可……可我进去的时候,大人他已经……”

    “闭嘴!”管事娘子厉声喝道,“你没伺候好转运使,就该受罚!”她想得很清楚,此事决不能外传,她这边推出兰因去,到时候再花钱让看到里面情况的那几人闭嘴,这事就算过去了。她这样想着,当下叫龟奴堵住了兰因的嘴不再让她乱说,拿来了麻绳就要捆住她。

    一件外衣忽地落在了兰因肩头。叶臻轻飘飘落在栏杆之上,倚着墙壁,居高临下地说:“这位娘子,我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处理。”

    叶臻远远地已经听到一些,虽不知屋内是什么情况,却将那管事娘子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她本不打算管闲事,但眼看有无辜之人即将丧命,她还是出手了。

    崔浩跟余下几个年轻男女也围了过来,很是义愤填膺,说:“事情都没查清楚,你们怎能如此草菅人命!”他们跟叶臻不同,没有家仇牵绊,又正是怀着满腔热血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年纪,这事有蹊跷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怎能视而不见?

    管事娘子本想说“谁敢管遂宁侯家的生意”震一震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但见叶臻一身气度不凡,心下一惊,强撑道:“哪里来的小姑娘,多管闲事!”

    “留仙谷,君寒。”叶臻冷声道,“你不必拿遂宁侯压我,若有不服,只管给遂宁侯报我的名字。”

    她见崔浩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微微翘起嘴角,很快又冷了脸,跳下了栏杆,趁着管事娘子还在愣神的当口,进了门。

    见了眼前景象,她倏然止住脚步,只觉一阵凉意从脚底直直冲到头顶,怔愣片刻,拦了一把后面进来的崔浩等人,拧眉道:“做好准备,别乱叫。”

    崔浩“切”了一声,“小爷我没在怕的……靠!”他推开了叶臻的手,径直走上前去,目光对焦的瞬间,刷地跳脚起来,“啊啊啊啊……你怎么不给预警啊啊啊!”

    他身后一群不信邪的少年男女,见到崔浩的样子,反倒更被吊起胃口,一个个挤上前来。看了一眼,也都呜哇乱叫起来,有几个甚至蹲下身开始干呕。

    “我说了呀……”叶臻一脸无辜。其实刚才她骤然看见,也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

    那张雕花的床已经全部被鲜血浸透。上面的那……姑且算个人吧,头面部骨骼被挖去,仅剩下一张脸皮,两颗眼珠子掉在一边;躯干则是被切开了皮囊,挖空了内脏,裸露着空荡荡的骨架;手脚全部离体,骨头也被寸寸敲碎,软绵绵地挂在床边。

    更为诡异的是,再看之下,那两颗眼珠子竟然在缓缓转动!那具身体脖子突然诡异地一扭,没有骨头的脸皮倏然一下就朝向了他们,嘴唇居然还裂开,一顿一顿地笑起来。

    “啊啊啊啊——”一个女孩忍不住尖叫出声。

    叶臻这时也有些慌了。她以为自己去过淮安王墓,应该对这些恐怖的东西有一定心理建设,没想到自己遇到的一个比一个奇葩,这……这算活尸么?这是个什么玩意?

    管事娘子也进来了,后面龟奴押着哭个不停的兰因。她面上仍有惧色,不敢看床上的东西,颤着声音说道:“君七姑娘,您也看到了,这……奴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叫兰因去顶罪的呀!您见多识广,可知道这是何人所为?这位……可是西川转运使大人!若是传了出去,我们都完了!”

    这就是西川转运使代元熙?叶臻大惊。

    她那天问了玄天承得知,他去渝川查军饷失窃案,其实是要查办西川转运使。据玄天承所说,这位转运使参与西南这边的走私生意多年,查办他就能顺藤摸瓜地查清这几条走私线路,运气好的话,还能拿到他与陈崇绪和襄阳侯赵元静勾结的证据——叶臻也是彼时才知道,玄天承和苏凌远此前一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襄阳侯身上,直到近几年才发觉陈崇绪的恶行。

    西川转运使,就这么死了?还死成这个样子?

    联系到还在百草堂养伤的新任泗水监察御史许清源,叶臻又开始担心玄天承了。

    她尚在出神,眼前忽地一晃,身体反应快过头脑,刷地拔出寒光刀往前劈去。哐当一声,寒光竟隐隐发震!

    她定睛看去,只见“尸体”已经立了起来,没有骨头的脸转了一圈,终于对准了方向,那些软绵绵的手脚不知何时又长了回去,跟八爪鱼似的垂着,可是伸长攻击人时,却分明坚韧得连她的寒光刀都砍不断!

    叶臻吃了一惊,与崔浩等人一起凝聚灵力,试图用灵术直接将那尸体消灭。

    谁知那尸体低喝一声,竟然“砰”地震碎了众人摆好的阵法。

    灵术不管用了?这跟闯入留仙谷的活尸、她在三清堂遇到的活尸、还有玄天承描述的墓道里的活尸,都不一样!

    那尸体散落的眼珠飞到了眼眶里,射出精光,怪叫着往叶臻等人这边冲来。

    众人不料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管事娘子已经没了主意。外头的人通过窗户看了点皮毛,口耳相传间夸大其词,一时间,楼内人心惶惶。

    叶臻挥刀挡下一击,握紧了拳头,问崔浩:“‘七星镇神决’学过没?咱们试试看。”

    崔浩这时也慌得两股战栗,颤颤巍巍地说:“君七,咱们功力可能不够。”

    “管不了那么多了。”叶臻说,一面施展灵力勉强困住尸体,“不把这玩意赶紧解决,让他咬了人,事情就大了。”那尸体哐哐冲撞着她的灵力,她感觉到胸腔被压迫,喉口涌上一阵腥甜。

    崔浩咬咬牙,说:“好吧。我功力不如你,你站天枢位,我们给你护法。”

    他叫了另外修为比较好的五个人,七个人站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然而未及运功,窗外忽地射来一线纯白的光影——那般纯粹的颜色,跟玄天承那天在墓中使用的灵力一模一样——准确地射入尸体眉心。那尸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了下去,四肢重新掉落,眼珠也滚到了一旁,彻底不动了。

    叶臻吃了一惊,回头看向那光影射来的位置。心道,玄天承此时应该还在渝川,不能来得这么快吧。

    崔浩大着胆子上去戳了戳尸体,见果真没了动静,长出一口气。

    这时门口众人纷纷往两边退开,一男一女先后走了进来。

    那女子看着年纪很小,戴着素白的面纱,穿一身藕粉襦裙,浑身戴着银饰,叶臻觉得她身形有几分眼熟。至于那男子就更是熟人了,看到他的瞬间,叶臻心头压着的大石一下落了地,叫了声:“大师兄!”

    来人正是留仙谷谷主青云的大弟子君墨。他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一身青色长袍愈显得身形挺拔巍峨。他看见小师妹,脸色倏然沉了下来,走到她身边,低声斥道:“你几斤几两,敢开七星阵?还站什么天枢位,真是胡闹!”

    叶臻没什么底气地辩解:“那……你看刚才还有别的办法嘛……”

    她感觉到君墨身后跟着的那个少女在跟她挤眼睛,狐疑地看了过去,不意对上了一双极其熟悉的眼睛。她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朝君墨挤眉弄眼,意思是,你有没有搞错,敢把她带在身边?

    君墨拍了把她的脑袋,径直走到尸体前,蹲下身去。

    崔浩很有眼力见地让开了位置,凑到叶臻身边,用胳膊肘戳了戳她,语气中难掩崇拜:“哎,那就是你大师兄君墨啊!谪仙之姿,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君墨在此,叶臻已经放下心来,有心情跟崔浩耍嘴皮子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大师兄其实是个逗比。”“逗比”这词,她还是从姜尧那里学来的。她满意地看着崔浩不敢置信的神情,又说:“既然我大师兄来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没咱们的事了。”

    君墨显然是听到了这话,回头瞪她一眼。

    叶臻不以为意,却看到君墨带来那少女也走到了尸体旁边,眸中全然没有惧色,而是带着纯洁与悲悯。她半跪下去,微微低下了头,口中念念有词。

    叶臻看到她身上白光流转——仍然是那种纯粹的白色,而后白光慢慢汇聚成细细一束,包裹在尸体周围,渐渐幻化成了金色的咒文。咦,这怎么这么像往生咒?

    下一瞬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见那尸体不停地变换着形貌,脸上重新有了骨骼,四肢也拼了回去!

    刚才目睹过尸体“复生”的人,都低低惊叫起来,生怕这尸体下一秒又有了动静。

    不过这次尸体只是略动了一下,就躺倒在血泊里,眼睛安了回去,眼皮合上。除了没有内脏,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正常的尸体。

    “好了,他不会再尸变了。”那少女脆生生地说,“我复原了他的骨骼,内脏就不用了吧?这术法很耗费精神力。”

    君墨点了点头,说:“辛苦你。”

    围观的人看得云里雾里,更多的则是咋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臻也觉得十分惊奇。谁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找到她的,两人看起来还很熟悉的样子。

    这时外面又是一阵喧闹。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