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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复盘(一)

    叶臻换个水,半天都没上来。

    玄天承竖起耳朵听,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只有柴火噼啪的声音和孩子在楼梯上跑上跑下的脚步声,院子外倒是人来人往。他有些着急起来,裹上衣服推开门,正要下楼,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脑袋。

    小花从隔壁房间里探出头来,压低声音说:“漂亮哥哥,你是我姐夫吗?”

    玄天承顿住脚步,蹲下来平视她:“是。你知道你姐姐去哪了吗?”

    小花摇了摇头,接着说:“姐夫你别担心,姐姐说水烧开她就回来啦。”她说完便又要跑下去,忽地回头比了个“嘘”的手势,“不要说我见过你哦,阿娘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呢。”

    “好。”玄天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去玩吧。”

    小花转眼便跑了下去,也不知躲哪里玩去了。玄天承靠在门框上,看着渐渐黑沉的天色,终于还是回了房间,盘坐在床上运功调息,耳朵却一直留神着门的动静。

    好在没过多久,院门口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叶臻提着一大桶热水上来,另一手还抱了一件衣服。她把衣服递给玄天承,一面倒了水拧毛巾,说:“刚买的衣服,你先试试看。”

    玄天承接过衣服比了比,让她在床边坐下,接过毛巾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裁缝铺老板去明叔家看热闹了,这衣裳还是我自己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也不止裁缝铺,这会儿庄子里大半人都知道了,全围堵在那边——哎,这里我来吧。”叶臻帮他擦着后背位置,木着脸看不出喜怒哀乐,“衙门来了几个捕快,仵作在验尸,说是一会儿要把尸体抬回城里去。崔皓他们把扇坠和玄月剑法的事都告诉了衙门,有捕快去百草堂找你了,你打算何时露面?还有,你那个障眼法能维持多久?这什么傀儡人要怎么解释?这事儿捅出去了可不好收拾。”

    玄天承看她说了一长串却显然心不在焉,一时没有说话。这事影响确实比较恶劣。且不说傀儡人连他们都一知半解,就算了解透彻,民众知道了岂不是人人自危?可若不说,这好端端的人死了,就算死的是叶家人,有这样一个人逍遥法外,也同样会引起恐慌。他也不可能把事情捂住,在他到达现场之前,就有很多人知道了。何况,对方用冒充玄月剑法的方式高调杀人,就是逼着他入局,这事儿还牵扯到了叶臻。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来山庄之前知道的,本来想回家跟你说的。”叶臻实在有太多话想跟他说,也懒得让他选先听哪个了,“坏消息是,不知道哪个人爆出了栖梧阁老板就是镇北侯;好消息是,恭喜你,陛下刚任命你为西南巡抚。”

    玄天承神情变幻莫测,道:“你家管这叫好消息?”

    “客观来说,是的。起码陛下表现出了对你绝对的信任,而且没有催你立刻马上赴任。听闻诏令一出,朝中参你的人更多了呢。”叶臻露出同情之色,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看开点。陛下同时还命皇太女殿下赴西南,你就是摆烂也有她顶着。”

    玄天承长出一口气,默默地把毛巾丢到脸盆里。

    叶臻感受到他的情绪,也没有再调笑,跟着沉默下去。她躺倒在他腿上,闷闷道:“其实做个坏蛋真挺痛快。你看陈崇绪,兴风作浪,还得咱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这念头人人都有,尤其是怎么都看不到终点的时候,这再正常不过。”玄天承用手指梳着她有些蓬乱的头发,指尖打着旋轻轻按着她的头皮,“可你不会真的去做,这就是你与他的区别。”

    叶臻轻哼一声。可能是太舒服,她就觉得心里的委屈怎么都忍不住了。她吸了吸鼻子,“我就是不服,怎么就可着我们欺负。”

    玄天承动作微微顿了下,温声道:“说明你厉害,人家打不过你,只好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叶臻破涕为笑:“你哄小孩,还是夸你自己呢。”

    “我跟你说认真的。”玄天承轻轻用指腹擦着她的眼泪,“你说,我听着。”

    “那我真说啦?”叶臻抬眸看着他,“按理说,叶家的事你们都比我知道的多,也更有能力去查,怎么会八年过去还没有结果?与其说很难查,不如说你们只是在找能够公布的证据。”

    玄天承没有反驳。

    “我本想跟你说我怀疑明叔,也许从我把他接回山庄开始,我就在他的圈套里了。可我想了想,就算他如今算计了叶家剩下的人,也无法证明他当时做了什么。如今他已经死了,我无从得知他跟我说的八年前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叶臻定定地看着他,微哂道,“我本以为真相是确定无疑的,可或许我永远也无法得知真相。我无从追究当年每个人的动机和行为,我也不能说谁一定是对的或是错的。何况,就算是确定无疑的真相,也并非我们想要的证据,对吗?”

    她声音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中含着些悲凉,“我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就从上元县找到的信件说起吧。我在叶鹤林的宅子里,发现了他跟陈震和萧庆严十二年前至八年前的通信记录,从中看出三人私交甚笃。我让人查了八年前十月十五日聚福记的记录,那晚三人的确在同一包间。根据信件内容,他们聊的内容很可能涉及到梁王平反的内幕,以及五城兵马司之所以收到命令放入叛军的缘由。”

    她说到这里,微微犹豫了一下。

    玄天承捕捉到这一瞬的犹豫,吁了口气,说:“你不必有所顾忌,这些年,梁王夫妇多少也猜到了。他们俩心里过意不去,但并非无法承受。”

    叶臻心里其实难过得有点麻木了。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猜到了……事情跟你们想的差不多。梁王平反,正是萧家用叶家做了交易。”她说到这里时,心脏传来凌迟一般的剧痛,她咬牙忍住了,“但要做到这样的交易,光凭空口白话不行。为了坐实叶家谋反的罪名,他们做了很多设计,同时,一些计划外的事发生——这才是叶家真正败落的原因。”

    “首先,发生了一件事,让当时我娘全身经脉都被震断,而陛下旧伤复发,前往行宫疗养,将朝中事务交托给襄王楚王以及众位大臣。”她目光微冷,“我查到我娘在事发不久前曾获得一件宝物,原本预备献给陛下。我向江湖同仁多方打听,得知那是一件上古时期功法秘籍的碎片。若我没猜错,有人听说了这个消息,前来夺走了碎片。此人功法之高,连我娘和陛下二人联手都不能对抗。”她见玄天承沉默不语,便晓得自己猜的没错。不知为何,说起那碎片时,她感到身体里那个沉睡的灵魂一阵颤栗。她想起青云说的话,心中生出一丝恐惧,却捉摸不透这恐惧的缘由。

    “其次,皇太女被劫或许是设计的,可与苏勒牧会面并不是,而与苏勒牧会面的原因,与活尸有关,对吗?”叶臻眼前渐渐又水雾弥漫了,“除了这个,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原因,让哥哥和阿娘会真的去见苏勒牧,并且让陛下在事后也有口难言。”

    玄天承抿紧了唇,片刻长出一口气,道:“你猜的都对。陛下知道叶家或许有冤,可当时陈梁叛乱,大齐与南疆关系紧张,苏勒牧身份敏感,活尸又难寻踪迹,这难以成为替叶家平反的理由。”他接着说道,“其实最早发现活尸的是你嫂子,她在南方游历时发现了活尸的踪迹,多方查探下怀疑可能与南疆有关,便告诉了你哥哥,你哥哥用自己的私人关系找上了苏勒牧,苏勒牧是说这并非南疆所为。事关整个九州的安危,他们约定一起寻找活尸的源头。”

    叶臻接话道:“可没想到还没查清,哥哥就因此被诬通敌。此后,陛下将这个任务转交给了叶家。而叶家事发后,苏勒牧在国内自顾不暇,始终不曾透露内情,且大齐数年来与南疆一直关系紧张,活尸又无踪迹,此事死无对证,根本无从辩驳。”

    “与苏勒牧私下交往的确欠妥,可当时并无更好的办法。”玄天承道,“其实萧家并没有做那么多。根据我和你兄嫂他们查到的情况,萧庆严自作聪明以为让萧家和他自己从中坐收渔利,其实是栽进了陈家的圈套,只是他做事谨慎并未留下把柄。何况镇国公之死就足以作为他的后手了。”

    叶臻稍微一想,便明白他话中深意,当即倒抽一口冷气,“所以是萧庆严杀了……”

    “此事苦无证据,你兄嫂已经因此背负骂名很多年。”玄天承说,“如今萧庆严大权在握,即便有人知道当年真相,也必然会捂死了不说。何况,其实有很多人对这桩交易心知肚明,叶家倒台,收了好处的不止陈家和萧家,也有壬寅变法中暗害过梁王的人,他们巴不得有人出头坐实叶家罪名,自然也不会开口。”

    “是,所以我才说,一切都赶巧了。”叶臻红了眼睛,“有一件事我之前想不通,就算叶鹤林八年前便背叛了叶家,且不说他有什么动机,他那时只是个纨绔公子,收买他有什么好处?我后来想明白了,他不需要背叛,也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他的狐朋狗友遍布京城各地,这就够了。萧庆严只是其中之一,他或许还认识很多世家子弟,这些都足以成为反贼的人脉和消息来源。叶家子弟繁多,每日事务也繁多,爹娘难免照管不到,可叶家名头响亮,想往哪个部门托关系塞个人进去都是一句话的事。这是最糟糕的……”

    叶臻茫然地看着他,“我爹娘都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他们从来都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家国,可我要怎么证明?首先,我要承认叶家治家不严,任用亲信,滥用职权。其次,我要揭露梁王平反的内幕,这要怎么说?整个国家的司法体系没有任何权威性,不过是权贵世家玩弄的掌中之物?再者,如今我们与南疆势如水火,要怎么让苏勒牧公开承认当年的事,又要怎么跟天下交代活尸的事?”

    她的初衷,是还叶家清名,保朝纲稳定。可查下去,似乎越来越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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