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我不可能是吸血鬼。那个上午，当我把手放在水晶球上时，神父的脸变戏法似的，突然狰狞起来，指控我是吸血鬼。喂喂，这可能吗？真是历史性的发现——那个破球居然还能分辨吸血鬼，在多特，这个安全的大后方，有吸血鬼？可能吗？“神父疯了。”我回家和父母报告测试结果。

    打我懂事起，父亲就指着世界地图教我。这一大块是我们的祖国弗吉亚，这是我们的多特，这是百利斯。去百利斯神学院上学、取得神学学士学位，回来当主教。“我要吃苹果，我要当农民伯伯，种好多好多苹果树。”这就是孩提时代的我对美好生活最初的想象。

    “没出息的东西。”父亲说。“尤因，当上主教后，每天都可以吃十个苹果哦。即便你种苹果树，也要把苹果都交给教会，自己可吃不到。”母亲也劝我。“为什么呢？”我问。“主教会使用魔法哦，他会把农民伯伯的苹果变到教会里。”爸爸说，当主教就是为了有出息。我才不干，有出息能怎么样？大家在主面前、在最终审判前，还不都是平等的？但妈妈说，当主教就能天天吃十个苹果，那还是当主教吧。

    就学习而言，天赋是一方面，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找到学习的内驱力。为自己学习，而不是为别人、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学习。当同学们还聚在一起看蚂蚁搬家、比赛跳台阶时，我就已深刻地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常常有人说我早熟，我只能说，都靠别人衬托。神学，不是为了父母，不是为了主。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以后当主教，不做工还有苹果吃。

    还没到上主日学校的年龄，我就已经被认为在神学上有天赋，得到了主的启示，以后要在神学史上留名。顺便说句政治不正确的话，主的启示是没有的，全靠我自己的努力。所谓的政治正确、政治不正确，背后自然是有一套严密的神学逻辑体系，这是在千年以来的神学论辩中被证实的。不过多特的神父们并没有完全搞明白。他们只记结论，不记论证过程。这也让我多次在布道中驳倒当班神父，直到遇上主教才稍有收敛。“你是异端。”有一次我向主教提出质疑，主教试图用人身攻击的方式辩倒我。“凭什么说我是异端？反驳结论前先看我这三条前提，你可接受？”主教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我说你是异端，你就是异端。异端要受审判。”“我错了。”主教代表了当地神学的最高水平，但没事，我当第二也不是不行。

    九九九年六月六日，过完十五岁生日后十几天，我终于迎来决定命运的测试。我现在回忆那个时候的事，确实是人生的关键时刻，当时却不这么认为。如果被测出有魔法天赋，就可以直接去百利斯神学院学习魔法。但我已经决意要去百利斯神学院进修神学了，所以有没有魔法天赋都无所谓了。

    秘藏的水晶球被搬到多特教堂中央，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水晶球上，射出五彩光芒。水晶球旁装神弄鬼的秃头神父，曾是我的手下败将。那次布道，他先说善行能使灵魂得救；在我的质问下，改成人有原罪无法得救；继而在信众的一片骂声中又声称能得救，出尽洋相。我把手放在水晶球上，睥睨凑到小本本跟前、磕巴念词的秃头神父。水晶球的颜色飞速变化，在形形色色的人生里检索我的底色。变化慢了下来，水晶球顶部依然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秃头神父看向底部，“吸血鬼！”我也看向底部，灰色。元素魔法是相应的彩色，无法使用魔法是黑色，但灰色呢？秃头神父害怕、愤怒又窃喜，“吸血鬼！妖言惑众、分裂教会的异端！终于把你揪出来了！”他握紧胸前的十字架，“我才不怕你！主与我同在！”顺便说一句，吸血鬼怕十字架也是谣传。如果是真的，维苏伊就该在城楼上挂满十字架了。“神父疯了”，回到家，我向父母报告测试结果。“灰色。”

    两个人怎么会生出吸血***母保持了理智，却让我赶紧向神父道歉，争取重新测试。社会的蛀虫，我心想。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权利都是自己争取来的，凭什么要我低三下四地求别人？我们都是主的仆人，在主跟前都是兄弟，他敢这么轻易污蔑兄弟？我不敬神，却有扎实的神学功底。教会的蛀虫嘴上说着敬神，教理更是一问三不知，每次布道都把信徒引入邪路。才不要向他低头。

    秃头神父说，“你完了，信理部要来抓你了。”“你胡扯，信理部只抓你们这些教士。”我针锋相对。百利斯的大人物，怎会专程来多特抓人？我才不信。我是什么人物？虽然几年后，我就是全联邦的头号权力者，但我现在还只是多特的普通人，走在百利斯大街上会被本地人骂滚回老家，信理部哪瞧得上我这路货色。

    “信理部真要来啦”，基斯跟我说。“你忘恩负义”，我有点生气。三年前，正是我出面说尽好话，基斯才没被他爸领回家做工。还有那次考试，不是我借抄，基斯铁定留级。啊，作弊是不好的，我从小到大从不作弊。

    “教宗也要来啦”，基斯说。“不可能，教宗不会离开诺瓦。”我反驳。“我可没欺负过你，为什么要故意惹我生气？秃头神父说我是吸血鬼，你也来落井下石是吧。”“我偷偷给你消息，你还生我的气。其他同学欺负你，你却不生他们气，这是什么理？”基斯反问。“吸血鬼在北方猖獗，没一个人敢去杀他们。还不是相信我不是吸血鬼？我真是吸血鬼的话，就把你们吸成皮包骨头。”“给我条生路吧，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