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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陆公子初入社学 朱夫子泪洒蜈蚣坡

    不言翌日陆羽告别辞谢,贵州布政司好似收了雷公雨母,连着三天都是雨水。

    龙场的几处社学,俗旧是正月朔六开馆,但陆羽错过了入学的开始。只得等补了缺口,李老爷家原是有私塾的,但回了趟杭州,拆了活,转给了隔壁村的寨子,但没过多久,孩童读不进书,农活又忙碌起来,便就又散了。

    连着几日的暴雨冲散了鼠瘴的气焰,这一天,农历二月初九,订好的日子,陆公子起了个大早,拾了束脩,打包盒箱,顶着头巾帽,备着蓑衣,草鞋,竹伞出门。

    “陆小子,今日怎么不去县城里卖你那三不湿了?”十六七岁的汉子问道,扛着锄头,跟着伴儿,顺着野间,下田路,正巧碰到了陆羽。

    “你是不是傻,那玩意叫做三不沾。”旁边另一黝白皮肤的苗女打岔道。苗女去县里购年货时候,吃过一遭,味道儿是甜的,弊的就是贵了些。

    野间道上还遇到苗族的子弟,都热情和陆羽招呼一声,更是有大胆的苗女在山腰上喊着玩笑。本来就是边陲之地,不像是中原的礼教那样苛刻,这样的场景在江南,两府是不敢想象的。

    “我是去县学附属的社学,去那儿插读。”陆羽是没有功名的,自然不没有资格读县学,绕是有神童之名又如何,没有考上,一概是空头的。

    实在是缠不过多话的苗女,正是刚才斥笑苗家汉子的,陆羽道了实情,不过却惹得苗女白眼,问:“读书真有什么好的吗?”

    也不怪苗女如此认为,龙场整个镇都没有几个认字多的,巧的是都是些外来的汉人。大多的苗人还过的自给自足的活,和外界的沟连也是少的。

    偶然进入的外人,还适应不合虫蛇瘴气,对于苗女来说,自然就来的少,见的少,读书的也少,在此苗女印象里,陆羽被县里称呼神童的事也是好些年前的,寨子里的爷爷是她识别的最有学问的。

    陆羽笑道:“改日你进县里,过马桥就知道了。”

    言毕,分了岔路,一波往野间里,一人往另个村寨口,处在龙场旧驿站的南边,也是个规模不小村子。

    陆羽顺道儿过的,穿过来便是县,省了时间,小半个时辰,对于寨子里来说这里就很远的,已经是城里的。

    ……

    不多时,到了社学门口,篱笆剧院,里面两间瓦舍,称不上气派,不过透着书卷气,隐隐约约有稚子,熟童声传出: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

    接派的童仆瞧见了陆羽,道:“便是陆羽陆公子否?”

    童仆顶着草帽,面相灵活,逗着小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陆羽,倒不像刻刻板板的仆役,陆羽心中疑惑,没有开口,正了正头算是默认。

    “请进来吧,夫子在里头,还未开课呢。”

    童仆名曰慧能儿,言行做派看出来也不是童仆,实乃同样的学子,巧的是把门的童仆被拉去做活,慧能儿接了夫子的话,不情不愿地等门口。

    “你这小子,又换了面,还记得老朽否?”还未入门,里头洪亮的声音便传了出来,犹如磐钟,似若浩海。

    陆羽定睛一瞧,好熟人,竟然是朱夫子,原以为寨子里的族学不要老头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又换了窝,倒处个更丰厚的社学来讲养。

    朱夫子接过来陆羽的篮子,瞧见里头的腊肉,白瓷小酒,火腿,毛尖,顿时乐开了眼,味道闻起来确实不错。

    然后朱夫子又板着脸,道:“既然你有心回头,自然是好的,但进学的规矩是少不了,你既然喜欢读三国,那今日就按三国的规矩来可否?”

    没想到这朱夫子也是玩儿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被族学退了活,转头跳到社学来。

    不过社学请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再差劲也是老童生,怎么会轮到朱夫子呢?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的功夫,陆羽便拱手道:“夫子请言?”陆羽是看出了,这老头的坏心眼,干脆就硬接得了,省的绕弯弯曲曲的。

    一旁的慧能儿看着好戏,笑不胜收,悄悄坐在一旁,朱夫子也懒得理会。

    三人并未入了讲学的主堂,朱夫子走到侧边的瓦片房里,后头的陆羽,慧能儿跟了上去。

    忽听得外面牛跑之声不一,朱老夫子着了着手,笑道:“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陆小子,若已然以三国之色,何法?”朱老夫子的意思便是让陆羽举三国例子,说明这句论语中话的解法,可不就是大海里捞针嘛。

    然后便坐着橡木凳上,喝着腐茶,也不觉得酸,笑眯眯地望着拱手站着的陆羽,摆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倒像那么回事。

    “里仁为美,智者择良木而栖,孔蔑曹,而谓备异,是何也?小子以为孔明择之居非与有德者处,正是明之,操徐州屠见非良木。”

    陆羽侃侃而谈,信心满满的,倒不是自大,后人之言谈精华,难道应付不了一个老秀才呢?

    “哼,行去,行去,慧能儿你领着你日后的陆学弟去前房,稍后我来讲授昨日的里仁为美,到底是何意。”

    朱秀才没有评价多余的话,似乎什么都没道出来,又仿佛道了出。

    碰了一鼻子的灰头,陆羽跟着慧能儿已而入了一瓦楼,楼外挂着一面明角灯,明现着“西流房”,倒不知道何人取自何处的,或是随口押的。

    话说进了门,里头整整齐齐地坐着个十五来三个,小始垂髫,大止舞象都是有的。

    幼小的眼瞧着来人,忍不住翘起来头;大些的,稳重点,垂头提着笔,斟酌地思着,方才的朗朗声也消了去。

    “瞧着没,又是一个袋子。”窗口的两个样貌竟然像是一个模子,窃窃私语着。

    这让不禁人人啧啧称奇,正德年间里,倒是头一遭碰着。“据说在古代孪生子是不祥之兆,都会被溺死一个,倒是有意思。”

    陆羽心中恶恶地想着的,其实则不然,皇家或许有此种行迹,野史中可窥探一二,寻常人户倒不至于。

    “这人好面熟悉,倒与过马桥下的卖那三不沾玩意的贩童像了。”头稍黑些的其中一个孪子窃笑道,另一打断道:“蠢弟弟,仔细看,就是那个贩童。”

    “切,不就比我多须臾刻嘛,至于日日都来一遍…”头稍微黑点的名曰丑杰,另一个丑俊,姓都为卯鲁,父辈从毕节来的,龙场总归是靠近官道的,图个方便。

    也是小县中有名气的,已过了县试,名列前茅,周知县曾特意夸赞了一番。

    且说明朝正德年间所谓社学,类似于现在的幼稚园或者小学,是属于开蒙阶段。以教《孝经》、《孟子》、《大学》、《论语》、《中庸》为主。

    当时可不是像现在一样每年两个学期,而是只有在农休的时候社学才有的学活,而且还要以寨子里活头为主要,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得去水田里面忙活。

    之所以陆羽无以社学里读书,其一错了开学期,又冒了李老爷,自然不好开口。

    于是就舍近求远,来的是县学附属的塾里,贵些贵的,却也是值当的,有书读,村寨子里能读的除了族谱文字没了。

    慧能儿淡淡道:“坐此处可行?”然后就拱了拱手回了座,陆羽总觉得这慧能儿对自己的意见可不小的,隐隐约约透露着古怪的。

    谁想的这慧能儿竟是女身,奇哉,奈何原也是年岁方十一二,竟察不出与男儿有甚么区分的。

    须臾片刻,朱夫子冷着脸,热着茶,咳着背,进了上门,里间顿时静了下来。

    朱夫子又忽地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们先抽背,昨日的书可记否?”朱夫子的目光扫过一圈,倒没有一个抬着头,不,倒是有一头,便是慧能儿。

    朱夫子微瞪眼,慧能儿微撅嘴,陆羽瞧着这一幕,不禁好奇。

    还未来的及点人,外头一黑衫老仆,沮着脸,还未进门,老朱夫子却禁不住,大叫“糟祸了,着真了。”匆匆慌慌地摇出门槛问道:“你还老爷可是…”

    “老爷…没…了。”黑衫老仆愁眉哀语道。

    “被李寨子里的…”

    朱夫子拽着老仆快步行了出门,远远传来垂老的声道着:“无名兄,你怎就不…听昔日戏言唉…”飘着声音远去,陆羽忽得想到那日葬在蜈蚣坡的,莫不是朱夫子口中的无名兄?

    霎时堂中乱哄起来的,夫子没了影,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这私塾本就是附属办的,真正向学的自然不会来这,陆羽也是没了法子,远近就这属的学,勉强进了塾。

    不言塾中乱象,且说朱夫子被引着,小半个时辰,到了两座土包,果真是是位落于蜈蚣坡的,周遭乱着土,弃着草,插着木,上头却未刻字。

    “真是无名兄?”朱老夫子不肯信的这话,颤悠悠地拾起来旁处,一插在石缝中草鞋,红了眼。

    老仆也是昨日里得李家寨里童仆的闲语,有一陆公子埋了一对陌生的人伴,好是的高善。老仆慌了神,那一夜怎么的就找不着东家父子,没料到主仆已然隔了阴阳。

    后头里,老仆探了究竟,果真是客死,落得个渺渺无魂,因而又是找到主家唯二的旧友,朱夫子。那无名兄本为京中官,恶了刘,贬了出,临了驿,却了命,首是父,尾是子。

    “无名兄,你可记否,春里,勉饮数杯,卿何不…直爽……矣?”朱夫子跪拂着草鞋,泪如泉涌,长唏不已。

    昔长年兀兀坐书劬,叹友挚陌陌敲坡勤。

    “汝言皆忘矣乎,无名兄?”说完此句话,朱夫子越发的不肯收拾了,胡言语地起来,皆是忆与旧友的点滴,人老矣,言长矣。

    原来无名兄便是旧里前,陆羽夜里所埋葬于蜈蚣坡的那对孤魂野鬼,奈何奈何,原是朱夫子的贫贱之交,可怜造化弄人,朱老夫子还未细细地聊上一句,喝进一蛊,扶过一手,两人却已别了面目…

    真可谓是凝泪对残土,忆君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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