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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亥时初刻,龙场。

    溶洞的外头,立着一位模样清瘦,身着布袍的男子。

    正对着山间的小路张望着,眼神温和,时不时捂嘴咳嗽两声。

    王守仁和陆羽相约戌时三刻,煮酒夜谈。

    说是夜谈,其实更多的是王守仁畅谈“心学”,陆羽更多的身份则是听众。

    毕竟在目前的状况下,王守仁唯一能诉说的对象就只有陆羽。

    但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却迟迟不见陆羽踪影。

    “也不知道陆羽那小子出什么事了?”

    在王守仁与陆羽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头,陆羽从未失约过。

    俗话说得好,人无信而不立。

    即使遇到了麻烦事来不了,也会让寨子里头的苗人前来说上一声。

    …

    一个时辰前,龙场另一处密林。

    “女的?”

    话说陆羽缓缓走近,见其脸色亦是蒙着黑色面罩,往身上一摸,却惊然一瞬,紧接着缓缓揭下其面罩。

    随着面罩下面的脸庞初见清晰起来,陆羽的脸色也不禁骤变。

    看到雁横秋那精致冷厉的脸庞,陆羽脑海中犹如闪过一道惊雷。

    一年前的记忆瞬间翻涌出来,那段耻辱并着灰暗的日子。

    但随后短短一瞬,陆羽便平静下来。

    今非昔比,一年前的陆羽任由你们随意凌辱,而今却不可如此。

    但如今而言,陆羽的心境和胸怀早不似从前,尤其是和王守仁交流了数月,心态又再次发了变化。

    但目前的场景下,这个雁横秋可是曾经绑架了自己的绑匪啊。而且在龙场,此人又出现一遭,估计是没有什么好事情。

    而且说不准就是横着阳明先生来的。

    陆羽心中缓缓蹦出一丝杀机,手中的兽刀一步步靠近其喉间。

    此时的雁横秋脸色苍白,皱着细眉,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在生死边缘徘徊了。

    也不知道为何,又思索片刻。陆羽对她并没有多大的恨意,甚至要感谢她一番。

    那时候多亏了雁横秋解开陆羽身上的绳子,后来陆羽才有机会逃过一劫。

    尽管并非是雁横秋主动而为之,其实是陆羽设计罢了。

    但如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说什么也是枉然。

    让陆羽主动救雁横秋是不可能,雁横秋的功夫陆羽是见识过的,一般人难以招架。

    更何况陆羽只是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健身足矣,但是这这些绿林好手过招却实属玩笑之言。

    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雁横秋的腰间似乎被毒蛇之类咬伤,伤口已经渗出来鲜血。

    陆羽想着便站了起来,准备离去,让雁横秋自生自灭,虽然自己不主动了结她,但也不会出手援助。

    此举也不怪陆羽冷血,实在此人并不值得陆羽出手相救。

    雁横秋模样虽然端正媚人,但是俗话说“人不可貌相”,雁横秋其人却是心肠狠毒之辈。

    正欲离开,忽然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裤。

    陆羽虽然是汉人,但自幼在苗地生长,苗语亦是精通,服饰自然是苗衣。

    苗地汉子的衣服多为青色土布衣裤,包青头帕。女子则是以交领上衣和百褶裙为基本款式,以青土布为料。但颜色却更为丰富。

    陆羽回头一瞥,原来地上的雁横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醒了过来,但精神似乎不大清醒,似乎强撑着让自己不再晕过去。

    说不准再晕过去,可能就醒不来了。

    嘴中念念有词道:“救救我,求你了。”

    只见陆羽缓缓低下身子,捏起雁横秋精致的脸庞道。

    “仔细看看,我是谁?你觉得我会就救你吗?”

    此言一出,雁横秋自然而然地探头仔细一瞧,正是陆羽那张俊郎的脸庞,但却黝黑了许多,瞬间脑袋就清醒过来。

    “是你?”

    雁横秋无奈地说了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雁横秋自然认得陆羽,那是自己从业多年,失手唯二的。

    陆羽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雁横秋,后者无意间的露出的春色也绽放在月色下。

    “我会报答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雁横秋的手指划过陆羽的脚尖,脸色苍白却卖力地透着讨好,甚至无意间往陆羽身上靠着,一把抓住陆羽捏着自己脸庞的手掌。

    怪不得前辈说美色如狼似虎,瓦解人的意志。

    漂亮女人作起妖来,果真是红颜祸水。

    “你不想知道谁要杀你吗?”

    雁横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陆羽倒觉得奇怪。

    还未等到陆羽开口,雁横秋便道:“不是叶玹砚,此番就是某后凶手派我来刺杀你的。只要你救了我,我便告诉你真相,而且我的身子也能给你,岂不美哉?”

    如此赤裸裸的诱惑和威胁,陆羽自然不傻傻听信这女人的片面之词。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陆羽开口道:“你先说是谁?”

    两人都是心怀各异,陆羽自然不可能救治雁横秋。

    虽然自己身上还真携带了不少草药,原本是今天打算捎给龙场的阳明先生的。

    望着陆羽那面无表情的脸庞,雁横秋终于忍不住了,急忙开口道:“你们读书人最守信用,我说了你还会救我吗?”

    读书人的事和我陆羽有什么关系?

    陆羽笑道:“自然。”

    两人又是扯皮半天,眼见陆羽油盐不进,只好无奈开口:“其实真正想杀你的人不是叶玹砚,那个废物哪有这样样的胆量。”

    雁横秋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其实真想杀你的人是那欧阳选。”

    听到“欧阳选”的名字,陆羽大为震惊,怎么会呢?

    自己和欧阳选无冤无仇,仅仅认识几天而已,怎么会挥刀相向。

    眼瞧着陆羽默不作声,雁横秋又开口道:“据我猜测,应该是欧阳选和叶家二公子有私仇,你只不过是他的计划中的一环。但具体我也不知道,欧阳选那人心机颇深。”

    说到这里,陆羽心中不由叹息。

    陆羽起身就欲离去,撇开怀里头的雁横秋,头也不回。

    “你个混蛋,负心汉。”

    雁横秋胡乱大骂道。

    陆羽听得心烦,边走边说:“咬你的是无毒蛇,但你能不能活过今晚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龙场的野兽喜夜间出没,你的声音可以再大点,最好都引过来。”

    此言一出,身后果然没了声音。

    陆羽虽然答应会救雁横秋,但也没说何时会救,更何况方才陆羽仔细打量一番。

    其实伤口虽然可怖,但并没有多大毒性,撑得过今晚便好了,若是撑不过,就不好说了。

    “砰”的一声响了起来。

    陆羽丢过去一个灰色布包,里头正是一些缓解蛇毒的草药,自然不是陆羽制作的,乃是寨子里头的老苗民。

    那些苗民大多打猎,耕种。

    田地里,山林里,多多少少会碰到蛊毒瘴疠,蛇魅魍魉。因此也在自然中摸索出来一番经验,这个小布包便是缓解鼠蛇叮咬的良物。

    “敷在你的伤口。”

    陆羽停下脚步,回头说了句。

    此番操作,陆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也勉强算是以德报怨了,虽然并非其原意。

    …

    却说站在溶洞口的王守仁正打算回头,继续精心打磨自己那口石棺材。

    却听到一声呼喊从上方的山口传来,原来陆羽沿着溶洞的小路下来,虽然危险,但能节省不少时间。

    “陆小友,你小心点。”

    王守仁见陆羽猛地从两枚巨石之间跳跃而下,丝毫没有迟疑。

    虽然动作潇洒,但却不符合读书人的模样,不过王守仁不是迂腐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小细节。

    倒是对陆羽某些关于“心学”的观点,颇有疑问,但每次想继续探讨,陆羽纵使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不愿细说。

    其实不是陆羽不愿意细说,那都是陆羽根据王守仁大结的“心学”,以及后世总结的学者研究。只不过提前说了一两句。

    陆羽前世对于心学亦是深入研究过,但却不能,亦或是不愿提前告诉王守仁。

    其实现代随便问一个学过高中历史的同学,王阳明心学讲的核心是什么?

    绝大部分答案都是“致良知”,“知行合一”。

    甚至想的多的一点会说“知行合一”就是思想要和行为统一,做个正人君子。

    对吗,对的。

    但不完全对。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注定是和成为圣贤无缘了,用现在流行的话语来说,因为我们只在第一层。

    心学最早可以追溯孟子身上,但集大成者却是王守仁。

    历代研究心学的大家不计其数。

    北宋有程颢,南宋有陆九渊,明有陈献章,湛若水等人。

    但其中的思想核心却是有着差异,甚至不是一星半点的差异。

    陈献章倡导的核心是涵养心性、静养“端倪”。这就和两宋以来的理学核心大为不同。

    说到这里其实就让人疑惑了?

    程颢或者说二程不是理学吗?怎么又和心学纠缠一块了?

    如果要细细说起来自然是要著书一本,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就是心学和理学是密不可分的,既有区别也有重合之处。

    甚至可以说陆王心学就是从程朱理学变化而来的。因此程颢某种意义上就是心学的启蒙者。

    但程朱理学本质上是客观客观唯心主义,陆王心学的本质是主观唯心主义。

    如此一想,要是陆羽提前说了,那“龙场悟道”还会有吗?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一个小故事。

    《传习录》中记载:“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

    先生回答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段故事其实有着不同的版本,但结果都是大致一样,王守仁都做出了坦然而且严谨的回答。

    朋友是戏谑而言,但王守仁却认真严谨地回答,可见先生治学严谨,为人厚道。

    这样的王守仁,谁又不爱呢?

    此段对话什么意思呢?

    其实很简单,就是王守仁和朋友出去踏青游玩,朋友指着山上的野花问,你不是说心外无物吗?

    但山里的这株花树自开自落,与我的“心”有何关系?

    难道我来看它时,它就开了,我要不看它,它就不开了吗?

    王守仁的意思是你不看这朵花时,花与你的“心”同归于寂,这里的“寂”不是“不在”,而是“在”,只是“不动了”;你来看它,“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

    我相信很多人看到这里是一头雾水,什么花,什么心,什么花开不开,心动不动的。

    用通俗的语言来解释就是,王守仁先生想表达的意思就是,所有存在在心里的,必然是会影响物质世界的。

    这正是心学的关键所在,不是这个世界如何影响我,而是我的心如何改变自己的心境。

    所以每次陆羽都不想和王守仁讨论心学,着实是熬费脑细胞。

    更别说自己还知道王守仁如何集心学大成,更不敢提前泄露,生怕影响了这位圣贤的蜕变修身。

    其实陆羽还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据说龙场悟道之夜是天生异像。

    陆羽心里头倒想见识一番,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异像。

    …

    王守仁和陆羽两人席地而坐,边上摆着空空的酒壶。

    两人亦是望着满天繁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均是默默无言。

    王守仁忽然开口道:“陆羽,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听到这句话,陆羽心里笑了笑。

    片刻之后开口道:“先生先说说您的理想?”

    后者微微一愣,还从来没有学生问自己理想呢,虽然陆羽还不算是,但的确两人已经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王守仁思绪似乎回到十四岁那年,当教书先生问起来他的理想是什么。那一年他回答的是“成为圣贤。”

    的确如此,但后面还有,只不过来不及多说,王守仁就被老爹王华一顿教育,你小子,真的狂。

    想当年,你爹我考上状元都没你这么狂,你小子咋不上天?

    哼,你要是成不了圣贤就不是我儿子!

    …

    王守仁微微一笑道:“为圣济世安民,传习授学。”

    陆羽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意外,这的确很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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