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糟糕的消息
除佘大婶外，整个赛图拉堡里的人，看起来都不怎么勤快。
当然这事，秦九两也能够理解。
毕竟这些人在这个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想做什么也做不到事情干的地方，已经苦熬了十几二十年。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为壮硕青年，甚至成家立业、开花结果。
但是赛图拉的日子，就好像它背后荒芜的雪山以及坚硬的岩石一样，无数年如一日从来没有任何的变化。
待在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再有志向的人，精神也会被彻底消磨干净。
他们会从一个一开始志向高远、立志为祖国镇守西大门的英雄，渐渐变成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的老油子。
因为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失去所有追求。也会在寒冬中蜷缩着颤颤发抖的时候，哆嗦掉所有的梦想。
赛图拉哨所，在这十几年中没有过哪怕一次换防！
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除了吃风吃雪之外没有任何消遣，一年中有一半时间还得在崇山雪岭中艰难跋涉的地方。
当然也正因为没人肯来，所以府里县里倒也不敢完全贪墨这边的补给。至少冬天里一天一顿吃稀喝粥的口粮，勉强还能坚持到来年。此外军褂袄子棉套子什么的，隔个三五年也总能从县里跪来一两件新的。
“再过几天大壮他们几个，应该就能从山下带粮食回来了。然后再过一个月，杨老虎也能巡逻翻转回来，在堡里休息两天。所以末看这两天你婶子我脸色差，可过几天能吃饱了，养养也就又能熬过去了。”
佘大婶一边用缺了小半的铁锅干炒兔肉，一边和秦九两闲聊。
由于这地方风大，土屋子没敢打动开窗，便显得里面十分阴暗。即使有暗红色的火苗从灶里舔出来，也依然只能亮个一米见方。
此外因为当作燃料的是马粪，因此燃烧时候的味道也让秦九两直皱眉头。
边上门口，佘老二正借着门板缝的光亮修理耙子。每天到了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这边的风就让外面站不住人。
佘老二听着老婆的话，闻了闻肉香，舔舔舌头放下木耙子。
“别看你家婶子样子老，但老汉我还指望她给我再生个儿子呢。九两你放心，四川的汉子都疼婆姨，我会照料好你婶……”
炒肉的木铲子忽然停住，佘老二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秦九两没有搭腔。
因为他已经知道，佘老二的儿子就在那边的墓碑群中。
一个六岁的男娃娃，在赛拉图堡出生。据杨白杨说生得肥嘟嘟胖乎乎的，却在一个雪夜被狼叼走，只找回半只胳膊……
悲痛欲绝的佘大婶因此大病三年，并且落下了病根。每次天气一冷就下带出血，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
佘大婶似乎擦了下眼泪，“又没喝猫尿，哪来那些个混账话。肉好了，还多放了一指盐，九两快来尝尝。”
秦九两接过佘大婶递来的兔腿，上面兔肉饱满。
再看锅里其他，都是骨头衔着一点筋，真正的肉几乎没有。
赛拉图堡的人，哪里舍得大口的吃肉。
但即使这样，佘老二也已经很满足，搓搓手就赶紧坐下来。
说是给佘大婶补身子，但她也只是就着黄米粥啃了两根骨头，锅里其余的都留给了佘老二和秦九两。
“九两啊，算算日子你今天应该十八了吧？”
佘大婶从锅子挑一个筋多的放秦九两碗里，然后给佘老二也捻一筷子，这才道：“这趟黄山夫妇下去，除了看望大妞以外，还打算看能不能在山下给你找个婆娘。你还年轻，总不能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一辈子困在这雪山上。到时候成个亲生了孩子，就让把总想办法把你弄到山下去，好好过安分日子。”
秦九两一愣，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他才十七岁，哪里就要开始谈结婚的事情了？上辈子这种事，也是到了三十出头才开始做结婚计划的。
再说山下找婆娘这种事，是不是比盲婚哑嫁更加不靠谱？以堡里的条件，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女人？
所以秦九两只能推辞道：“这种事不急，我暂时还有好多的事情要搞，没空想那些。另外就是，我可没打算当赛拉图的第一个逃兵。总而言之婶子别操心，有这心思还不如过段时间让叔带您下山找个大夫瞧瞧病。”
“嘁！他要能有这心思，我就阿弥陀佛咯。”
佘大婶翻了佘老二一眼，又在锅里扒拉两下，把为数不多的肉挑给两个男人。
……
从佘家出来，太阳依然挂在天边。
西疆的黄昏总是很长，横风显得更加暴戾。秦九两用力紧一下衣服，然后回到自己休息的主堡里。
天气寒冷的时候，人多才比较温暖。
因此除了成家的两家人外，其余的汉子都住在石堡当中。
推开门帘进去，秦九两愕然发现大家竟然都没有躺尸，而是围成一圈对着篝火正在发愁。
六个汉子中五个在抽烟，出溜爷不知道用什么树叶晒出来的烟叶十分呛人，这会儿弥漫整个石堡，让秦九两连打几个喷嚏。
“吃了？”
杨白杨抬起头看了秦九两一眼，用下巴示意那边的饭桌：“没给你留吃的，要是没吃就喝饱水赶紧去睡嘞。”
“我在佘二叔家吃过了。”
秦九两一边鄙视这些连碗筷都不收的懒汉，一边好奇的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围着火烤脚丫子？”
“老子把你先烤了。”
杨白杨也不客气，骂一声才对秦九两招手道：“过来，叫你做个事儿。”
“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你带老孢子和老鹌鹑一起去打猎。这俩狗东西几年没在附近走了，由你带队。”杨白杨翻了一眼篝火对面两个唾面自干的老东西，又继续道：“总而言之这次我给你下军令状，必须给我猎够吃两个月的口粮。在咱家地里的东西长出来之前，堡里这十几个人就靠你们仨供给吃食，务必要完成任务。。”
秦九两脸色骤变。
“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白杨看看脸色铁青的出溜爷，再看看其他几个一脸无奈的兄弟，摇摇头说出真相。
“山下县里来了个新的县太爷，刚新官上任就跟屯防局子闹僵了。一气之下，那狗东西停了咱屯兵的粮饷。所以这次狐爷、大壮他们几个回来，只带回了十袋山下老乡给的口粮。但是你知道，这粮食得留给老虎。”
秦九两看留山羊须的狐爷和憨厚壮硕的大壮，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只无奈摇头。
明白事儿了，秦九两点点头。
自己这些人还能够想办法打猎什么采摘野菜，但是正在巡视边境线的杨老虎他们，却是绝对不能断了粮草的。
至于说边巡视边打猎，则更是可笑。
要那么搞，等到寒冬到来大雪封山，他们也回不来。
所以秦九两只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果然就应该早做准备弄出打猎计划。之前要是听出溜爷的，这会儿就完了。
于是秦九两恶劣的笑着对出溜爷眨眨眼睛，无视老货铁青的脸色，继续道：“新县令是什么来头？他一个管民的小官儿，哪来胆子得罪山下那些兵痞子？他就不怕那些家伙一怒之下，把县太爷当回逆宰了？”
要知道即便左宗棠收复西疆已经十七年，这边的动乱却没有彻底平息过。
只说去年，几百里外的和阗县就遭到了一伙回逆和一帮子马匪的联合偷袭。
回逆配合马匪打开城门，导致县太爷被摘了脑袋还用辫子吊在正堂，整个县里的粮食金银更是被洗劫一空，连女人也抢去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文官哪里还有胆子敢得罪当地掌控兵马的、各屯防局的巡抚协标？
“哼！”
狐爷冷哼一声，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道：“那蠢东西叫马应雄，是哈密王门下走狗。总而言之也不知道中间到底是个什么关节，让这样一个废物到咱们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作威作福，甚至让屯防老爷都不敢招惹……”
当然这事，秦九两也能够理解。
毕竟这些人在这个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想做什么也做不到事情干的地方，已经苦熬了十几二十年。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为壮硕青年，甚至成家立业、开花结果。
但是赛图拉的日子，就好像它背后荒芜的雪山以及坚硬的岩石一样，无数年如一日从来没有任何的变化。
待在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再有志向的人，精神也会被彻底消磨干净。
他们会从一个一开始志向高远、立志为祖国镇守西大门的英雄，渐渐变成得过且过，混一天算一天的老油子。
因为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失去所有追求。也会在寒冬中蜷缩着颤颤发抖的时候，哆嗦掉所有的梦想。
赛图拉哨所，在这十几年中没有过哪怕一次换防！
没有人愿意来这个除了吃风吃雪之外没有任何消遣，一年中有一半时间还得在崇山雪岭中艰难跋涉的地方。
当然也正因为没人肯来，所以府里县里倒也不敢完全贪墨这边的补给。至少冬天里一天一顿吃稀喝粥的口粮，勉强还能坚持到来年。此外军褂袄子棉套子什么的，隔个三五年也总能从县里跪来一两件新的。
“再过几天大壮他们几个，应该就能从山下带粮食回来了。然后再过一个月，杨老虎也能巡逻翻转回来，在堡里休息两天。所以末看这两天你婶子我脸色差，可过几天能吃饱了，养养也就又能熬过去了。”
佘大婶一边用缺了小半的铁锅干炒兔肉，一边和秦九两闲聊。
由于这地方风大，土屋子没敢打动开窗，便显得里面十分阴暗。即使有暗红色的火苗从灶里舔出来，也依然只能亮个一米见方。
此外因为当作燃料的是马粪，因此燃烧时候的味道也让秦九两直皱眉头。
边上门口，佘老二正借着门板缝的光亮修理耙子。每天到了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这边的风就让外面站不住人。
佘老二听着老婆的话，闻了闻肉香，舔舔舌头放下木耙子。
“别看你家婶子样子老，但老汉我还指望她给我再生个儿子呢。九两你放心，四川的汉子都疼婆姨，我会照料好你婶……”
炒肉的木铲子忽然停住，佘老二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秦九两没有搭腔。
因为他已经知道，佘老二的儿子就在那边的墓碑群中。
一个六岁的男娃娃，在赛拉图堡出生。据杨白杨说生得肥嘟嘟胖乎乎的，却在一个雪夜被狼叼走，只找回半只胳膊……
悲痛欲绝的佘大婶因此大病三年，并且落下了病根。每次天气一冷就下带出血，整个人没有半点血色。
佘大婶似乎擦了下眼泪，“又没喝猫尿，哪来那些个混账话。肉好了，还多放了一指盐，九两快来尝尝。”
秦九两接过佘大婶递来的兔腿，上面兔肉饱满。
再看锅里其他，都是骨头衔着一点筋，真正的肉几乎没有。
赛拉图堡的人，哪里舍得大口的吃肉。
但即使这样，佘老二也已经很满足，搓搓手就赶紧坐下来。
说是给佘大婶补身子，但她也只是就着黄米粥啃了两根骨头，锅里其余的都留给了佘老二和秦九两。
“九两啊，算算日子你今天应该十八了吧？”
佘大婶从锅子挑一个筋多的放秦九两碗里，然后给佘老二也捻一筷子，这才道：“这趟黄山夫妇下去，除了看望大妞以外，还打算看能不能在山下给你找个婆娘。你还年轻，总不能跟我们这些老东西一样一辈子困在这雪山上。到时候成个亲生了孩子，就让把总想办法把你弄到山下去，好好过安分日子。”
秦九两一愣，反应过来赶紧摇头。
他才十七岁，哪里就要开始谈结婚的事情了？上辈子这种事，也是到了三十出头才开始做结婚计划的。
再说山下找婆娘这种事，是不是比盲婚哑嫁更加不靠谱？以堡里的条件，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女人？
所以秦九两只能推辞道：“这种事不急，我暂时还有好多的事情要搞，没空想那些。另外就是，我可没打算当赛拉图的第一个逃兵。总而言之婶子别操心，有这心思还不如过段时间让叔带您下山找个大夫瞧瞧病。”
“嘁！他要能有这心思，我就阿弥陀佛咯。”
佘大婶翻了佘老二一眼，又在锅里扒拉两下，把为数不多的肉挑给两个男人。
……
从佘家出来，太阳依然挂在天边。
西疆的黄昏总是很长，横风显得更加暴戾。秦九两用力紧一下衣服，然后回到自己休息的主堡里。
天气寒冷的时候，人多才比较温暖。
因此除了成家的两家人外，其余的汉子都住在石堡当中。
推开门帘进去，秦九两愕然发现大家竟然都没有躺尸，而是围成一圈对着篝火正在发愁。
六个汉子中五个在抽烟，出溜爷不知道用什么树叶晒出来的烟叶十分呛人，这会儿弥漫整个石堡，让秦九两连打几个喷嚏。
“吃了？”
杨白杨抬起头看了秦九两一眼，用下巴示意那边的饭桌：“没给你留吃的，要是没吃就喝饱水赶紧去睡嘞。”
“我在佘二叔家吃过了。”
秦九两一边鄙视这些连碗筷都不收的懒汉，一边好奇的道：“你们这是在干嘛？围着火烤脚丫子？”
“老子把你先烤了。”
杨白杨也不客气，骂一声才对秦九两招手道：“过来，叫你做个事儿。”
“怎么了？”
“从明天开始，你带老孢子和老鹌鹑一起去打猎。这俩狗东西几年没在附近走了，由你带队。”杨白杨翻了一眼篝火对面两个唾面自干的老东西，又继续道：“总而言之这次我给你下军令状，必须给我猎够吃两个月的口粮。在咱家地里的东西长出来之前，堡里这十几个人就靠你们仨供给吃食，务必要完成任务。。”
秦九两脸色骤变。
“发生什么事情了？”
杨白杨看看脸色铁青的出溜爷，再看看其他几个一脸无奈的兄弟，摇摇头说出真相。
“山下县里来了个新的县太爷，刚新官上任就跟屯防局子闹僵了。一气之下，那狗东西停了咱屯兵的粮饷。所以这次狐爷、大壮他们几个回来，只带回了十袋山下老乡给的口粮。但是你知道，这粮食得留给老虎。”
秦九两看留山羊须的狐爷和憨厚壮硕的大壮，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只无奈摇头。
明白事儿了，秦九两点点头。
自己这些人还能够想办法打猎什么采摘野菜，但是正在巡视边境线的杨老虎他们，却是绝对不能断了粮草的。
至于说边巡视边打猎，则更是可笑。
要那么搞，等到寒冬到来大雪封山，他们也回不来。
所以秦九两只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果然就应该早做准备弄出打猎计划。之前要是听出溜爷的，这会儿就完了。
于是秦九两恶劣的笑着对出溜爷眨眨眼睛，无视老货铁青的脸色，继续道：“新县令是什么来头？他一个管民的小官儿，哪来胆子得罪山下那些兵痞子？他就不怕那些家伙一怒之下，把县太爷当回逆宰了？”
要知道即便左宗棠收复西疆已经十七年，这边的动乱却没有彻底平息过。
只说去年，几百里外的和阗县就遭到了一伙回逆和一帮子马匪的联合偷袭。
回逆配合马匪打开城门，导致县太爷被摘了脑袋还用辫子吊在正堂，整个县里的粮食金银更是被洗劫一空，连女人也抢去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文官哪里还有胆子敢得罪当地掌控兵马的、各屯防局的巡抚协标？
“哼！”
狐爷冷哼一声，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道：“那蠢东西叫马应雄，是哈密王门下走狗。总而言之也不知道中间到底是个什么关节，让这样一个废物到咱们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来作威作福，甚至让屯防老爷都不敢招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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