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巧

    很好,行动刚结束我的线人就死了,那我的确很有嫌疑。

    道格拉斯暗骂一声倒霉,这个时间点太不巧了。眼下这起“恶魔”杀人案所有受害者在十一月中下旬的特殊经历让他产生了一些没有根据但很有吸引力的猜想。毕竟,他自己的经历也完美地符合了“恶魔”挑选受害者的条件。

    虽然再小的概率乘以巨大的人口基数都可能得出比预料中大得多的数据……但涉及非凡的事件中少有巧合,更何况是一连十起、疑似受到邪神启示的案件。这种诡异的共同点让道格拉斯忍不住猜想,这些倒霉的受害者,有没有可能是像自己一样在那个时段集体“穿越”过来的“穿越者”?又因为“穿越”带来的特殊,而被某些存在发现了,才惨遭毒手?

    他本来想借着后续调查的机会,确认一下受害者们有没有记忆缺失、性情改变的迹象。但眼下军情九处的介入和带来的情报却让他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出于避嫌需要,他必然不能在第一线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也就无法证明自己的猜想,更别提教会很可能针对此事进行审查。

    穿越时融合两个灵魂所带来的“梦中清醒”的副作用早就过去,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毫无疑点地通过使用非凡能力的测试。他花了几秒钟来消化这些坏消息,把手背到身后焦虑地搓着指节,思索起应对的方法。

    对了,军情九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盯上“夜鹰”?军情九处不用像教会一样负责日常的监控地下市场,只有在有任务时才会采取相应举措,而他们又直接对王室负责……这,怎么感觉问题越来越大了?道格拉斯有苦说不出,只好先简单表态道:“那么在这件事上,您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军情九处成员抬起手扶了一下镜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旁边的舒尔茨神父:“我希望能与这位先生单独谈谈。”

    出乎道格拉斯意料的,舒尔茨神父几乎立刻用坚定的语气拒绝了对方:“我不同意。”

    他忍不住稍微侧过头去看了看这位一直以来都性情温和、和蔼得像自己爷爷的老者。这直戳了当的拒绝在崇尚含蓄的鲁恩社交中可太罕见了,罕见到有些失礼,更何况现在有疑点的、弱势的是己方,大地母神教会在鲁恩仅有传教权,完全称不上强势。道格拉斯往神父身边蹭了蹭,试图表达自己愿意配合调查的态度。

    而舒尔茨神父给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神色如常地说道:“毕竟道格拉斯目前还是编外成员,您如果有不方便在这里公开的信息,可以选择与我商谈,泰伦先生。”

    道格拉斯和被称作泰伦的军情九处成员一同沉默,两个人表情有微妙的类似:怎么回事,按照传统,临时工不就是背锅用的吗?

    但留在房间内的其他教会成员显然对舒尔茨神父的话感到赞同,尤其是风暴教会的大哥,毫不掩饰地发出不耐烦的“啧”声,显然对被军情九处遮遮掩掩的态度感到不满。这起非凡案件从头到尾都是教会在牵头解决,军情九处却偏在这个时候插手进来,虽说都是为了工作,但这种明摆着嫖你情报还不准备等价交换的态度就是令人很不爽。

    不爽,但不能动手,这位大哥只能用掷地有声的语气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泰伦感受到这教会方面的态度,似乎想要叹气,又生生忍住,转向其他人躬身略行一礼:“恐怕诸位对在下的来意有所误解,向国王陛下起誓,我希望获得的信息仅仅与军情九处的任务有关,无碍于此件非凡事件的后续调查,也无法与诸位分享更多的信息。”

    说完,他腰杆挺直,重新看向舒尔茨神父,提出了更柔和的方案:“我希望能在您的允许和见证下与这位先生谈一谈,二位意下如何?”

    接到神父示意的道格拉斯忙不迭点头,反正事情已经这么麻烦了,既然教会愿意给自己一点底气,那他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在其他教会人员离开之后,三人面对面对面落座。大致把握住舒尔茨神父态度的泰伦没有废话,开口语速飞快地说道:“首先,道格拉斯先生,希望您尽量不要向我询问,我没有可以透露给你的信息,希望我们可以为彼此节省一点时间;其次,我不能保证这样的谈话是最后一次,但我可以确定这样的交流对您有利无弊;最后,我作为非凡者有能力判断您所言的真伪,请您尽可能翔实准确地回答问题,不要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我第一次知道“单方面审问”还有这么超凡脱俗的说法,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道格拉斯心里嘀嘀咕咕,给出一个“请”的手势。

    他看着泰伦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钢笔和皮面笔记本,在对方翻开笔记本时忽然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空气中。

    灵性直觉微微一颤,提醒着道格拉斯他似乎曾经接触过这种香气,不像是香水,又远比天然植物的气息复杂得多……他有些茫然地吸了吸鼻子,那股香气却微弱地消散开来,难以捕捉。道格拉斯只好把视线转向泰伦,却发现对方也正投来视线,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道格拉斯眼神闪动一下,死撑着没有移开视线,借机努力记住了泰伦的面部特征。他稍微有些脸盲,加之几个月以来属于原主的记忆逐渐模糊,道格拉斯不确定自己以前是否与泰伦有过交集,也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闻过类似的香气,但现在不是回想的好时机,只能先记住这张脸再说。

    “咳,”泰伦抬手扶了扶根本没有下滑的眼镜,用提问打破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局面,“你在去年十二月份时曾参与了东区异常纵火案的调查,是吗?”

    “是的,相关的调查结果我已经全部提交教会。”

    “据我所知,并不是全部。”泰伦边说,边从笔记本中取出一张一寸见方的黑白照片,推到道格拉斯面前。

    那照片似乎是从大照片上裁下来的一角,不是很清晰地呈现出一个男孩的侧脸。道格拉斯定睛分辨了好几秒,才认出照片里的男孩……居然是偶然见过一面的小约翰。

    这也行?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把照片看了又看。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和这个小家伙见过面?我们统共也没说几句话,自从那天以后再也没见过……

    “……”道格拉斯强忍住反问一句的欲望,沉声说道,“我确实认识这个男孩,在调查期间与他见过一次,但他给出的情报与实际情况不符,经过占卜我确认了他在说谎,因此没有上报相关的情况。”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舒尔茨神父。非要说的话,这确实是他没有上报教会的调查内容,但是筛选有效情报本就是他的工作之一,尤其是这种民间来源、与已知信息有较大出入的情报,经常被踢出考虑范围,因为这很可能为了骗一点情报费而编造的似是而非的内容。

    旁听着对话的舒尔茨神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泰伦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继续问道:“他告诉你了什么?详细说说。”

    过了几个月突然让人回想这种细节性的东西……道格拉斯在请求过同意后直接摸出了自己工作用的笔记本,当着泰伦的面一页页前翻,找到十二月份调查纵火案时的记录。

    “‘奇怪的女人、面容不明、长发、身上有很浓的香味,火灾前曾徘徊在附近。’,来源不可靠不可信。”泰伦一句句读出简短的批注,并随之记录着。

    而听到这些词句的道格拉斯按住笔记本的手指忽然用力了几分。这些关键词加上之前那股似曾相识的香味仿佛组合成了一把钥匙,共同打开了他本该上锁的记忆。某些画面开始在脑海中闪回播放,道格拉斯目光放空地盯着桌面,避免与另外两人的视线接触,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很不幸地,他终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对那股香气感到熟悉。

    “这是第几个?”

    “负责计数的不是你吗?”

    “我举报,这里有蒙偷懒!”

    “本体又不在,你举报给谁看。”

    “……”

    叽叽喳喳的细语声在房间里回响,话题围绕着房间内一个似乎在沉睡的少女。落在窗口的乌鸦,叮在少女皮肤上的蚊蝇,空气中飘散的微生物,都争先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而坐在床边,身着古典巫师袍头戴软毡帽的青年含笑听着讨论声,漆黑双眼却始终盯着少女,没有移开。

    过了几分钟,青年忽然抬起手扶了一下卡在右眼的水晶镜片。细语声很有默契地停止,同时,睡着的少女缓缓转醒,表情先是有些迷茫,而后却变得紧张而隐含兴奋。她看到守在床边的青年,立刻坐起身来,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对方:“我、我真的看到了!”

    青年露出温和的笑容,示意她可以慢慢说。

    于是少女回忆着自己念诵过七遍“愚者”尊名后所梦到的景象。那是一片无垠的灰雾,灰雾深处有着会出现在神话故事里的高大恢弘的殿堂,数以万计的微红星辰悬挂在半空,如呼吸般明灭闪烁。而殿堂正中摆放一张古老而典雅的青铜长桌,一名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端坐于长桌上首,散发出神灵般的威严。

    说到这里,她满怀期待地询问青年:“那就是你所说的‘愚者’先生吗?”

    “没错……”青年摸了摸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那么,‘愚者’先生有对你说什么吗?”

    “他、不,祂好像……好像告诉我去拜亚姆的愚者教会。”少女不是很确定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问祂更多,就感觉自己在下坠,在远离那片灰雾,然后就醒过来了。”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少女道:“好吧,感谢你的帮助,小姐。现在轮到你了,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少女似乎已经考虑良久,脱口而出道:“阿蒙先生,我想,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非凡者!您能在这方面给我一点指导和帮助吗?”

    黑发微卷,脸庞削瘦的阿蒙对这种要求毫不意外。他站起身,微微弯腰俯视着少女,伸手抚过她额前碎发:“当然,这是个很容易满足的愿望。”

    本以为自己离回家更进一步的少女在阿蒙的手掌遮住视线时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好像有谁把手探入了她的胸膛攥住了那颗鼓动的心脏。少女几乎下意识地后仰身体想要躲避,动作做了一半就僵在原地。阿蒙的手移开了,光线重新照亮少女逐渐变得漆黑的双眼,她缓慢地抬起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枚水晶磨制的镜片,佩戴到了右眼。

    青年阿蒙直起身体,满意地鼓掌道:“现在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周遭细碎的私语声又躁动起来。少女阿蒙则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可以确定,‘愚者‘是利用源堡的气息对这些……”

    有蒙接话:“本体打算叫他们旧日遗民。”

    “好没品味的名字。”少女阿蒙不情不愿地采用了这个称呼,“好吧,源堡气息只是对旧日遗民的定位,仅有位格,不包含任何特性。以源堡气息作为媒介,旧日遗民更容易获得‘愚者‘的回应,但’愚者‘本体还在沉睡,做出回应的应该是提前设定好的分身。就算提前寄生、将他们变成’我们‘,’愚者‘也没有进行干涉。

    “除非本体出手,否则无法找寻到通过残留气息的’漏洞‘而利用源堡的方法。”

    “本体也不行。可怜的本体,祂现在只是序列一而已。”乌鸦阿蒙聒噪地呱呱大叫起来。

    其他阿蒙异口同声呵斥了它:“闭嘴!”

    乌鸦被丢出窗外。青年阿蒙拂去窗台上的鸦羽,悠哉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不一定要直接利用源堡,能找到短暂唤醒’愚者‘的方法就可以。”

    “你怎么能确定被唤醒的一定是’愚者‘?”少女阿蒙伸了个懒腰,随手拍死一只身边环绕的蚊虫。

    “回应旧日遗民的一定是’愚者‘本人,这是规则。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给规则加上一点点……利于我们的条款。”青年阿蒙打了个响指,回收了不必要的分身,“南大陆能找到的旧日遗民不多了,走吧,去贝克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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