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金堂底

    ——越祈某一次听书——

    “上古之初,天地混沌。

    盘古生,开天地,破混沌。

    盘古亡,万物化,三皇立,六界创,五灵生......”

    某座小城的客栈内,少女坐直身子,使劲咽下刚含进嘴里的糖葫芦,一脸渴望的向坐在旁边的青年问道。

    “今朝,今朝。三皇是伏羲大神、女娲大神和神农大神。六界分神、魔、仙、妖、人、鬼六界。这些上次你给我说过了,五灵你还没有给我讲过是什么哦?”

    青年摸了摸少女的头。“所谓五灵,就是水、火、雷、风、土五种巨大的自然灵力,他们是维系整个世界能量平衡的源泉…”

    说书人见周围没什么人,专心听书的少女又如此可爱,便补充道:“五灵环环相克,生生不息,构成天地间灵力的源泉。经传记载只要积累体内灵力到一定程度,便可修炼成仙,修炼方式千奇百异,只是能够汇集灵气于体内的人无一不天赋异禀,千载难逢…”

    晦气…最近城内兴起什么圣宗,据说只要虔心向教就能省去百年修炼,摄取天地灵力洗髓,飞升成仙,引得不少人相竞前去。搞得最近都没什么人听书…也难怪,毕竟修仙的诱惑对于普通百姓着实是大,学得皮毛便可纵横江湖,修得一招半解便可畅所六界。

    谁还没有一颗仙侠梦呢,说书人自嘲地摇了摇头,收起最后的听客置于桌上的两枚铜板,注视着背着双剑的少年信步踏出栈门,身后蹦蹦跳跳的少女随风丝带飘扬...

    “今朝,那我们也算是天赋异禀吗?”

    “算是吧...从结果上来看算是吧,但是我们失去的...”

    ——完——

    ——浮金堂底——

    一座巨大的青铜制炼丹鼎炉燃着深绿色的火焰。炉前伫立着一名身着黄袍的道士,头戴冠帽,两鬓掺杂着白发。腰前悬挂的配饰及精细的服饰纹样预示他的身份地位并不一般,赫然就是孟诚口中提到的司诏——高骁。

    高骁獐头鼠目,面容清瘦,眼眸狭长,嘴角轻轻勾起,一幅微笑的表情挂在脸上,显得面相笑里藏刀。

    “司诏!不好了!洛昭言冲进来了!怎么办啊!?”

    孟诚焦急慌张的进来,让正欲品茶的高骁心生不悦,他慢慢转身,漠然注视着面前的教使,开口道:

    “慌什么?去,把“那位”请出来。”

    高骁捻了一口手中的茶,望着孟诚跑开的背影,只觉不是味道,又将口中的茶啐了出去。

    “真是废物,此地的“货”已经收的差不多,在过几日就可返回中原,还给本座弄出这等事来。”

    罢了,不想再纠结于他,高骁再度端起茶托,准备再品一口清茶,却见突然一道银光闪过,他急忙侧身躲避,可惜手中的茶盏还是应声碎裂。

    “真是可恶!这可是上好的玉菩提!”他恶狠狠地抬起头,眼见破坏他好事的三个男女,为首的正是洛昭言,高骁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容:

    “笑话,昙华洛家又怎样?本座苦心经营多年的浮金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还想保住性命的话,就快点滚出去!”

    洛昭言心头一氲,正欲向前。突然间地面剧烈摇动,一只巨大的异兽从高骁身后的炉底钻了出来。

    蛛胫蝎尾,獠牙兽脊。浑身乌黑发亮,身长数米,挥舞着巨大的毒刺,发出阵阵嘶吼。

    洛昭言面色一紧,摆好架势:“啧,好大的虫子。”

    越祈张大了嘴巴,眼睛发亮:“哗~今朝快看,好大的虫子!”

    “嗯?怎么是这只好大的虫子,明明让他去请——罢了,有这魔臧蛰在,本座也不惧他们。”

    这魔臧蜇乃是由高骁精心培育而成,他将数百只毒虫异兽注入强大的生命力,促使它们相互残杀,吞噬对方的肉体,再根据教内相传的控虫秘术炼化而成。

    高骁从怀中掏出古怪长笛,放于唇边,手指捻动,心中默念:“蟹”

    只见身侧的魔臧蛰仰天大吼,一阵骨骼咔咔作响,两根锋利的前骨刺下方凸出一双巨钳,庞大的甲胄身躯向三人横冲直撞而去。

    如果是未修炼过的寻常江湖人士,面对这数米黑蝎袭来的百寸巨钳,纵使持有绝世兵器恐怕也无法抗衡一击。

    只可惜面前这三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只可惜…红衣飞舞,束发飘扬,不知何时,洛昭言已经站在了前方,慢慢地摆了一个挥刀而斩的姿势,那刀身真是好看,形似掩月,刻在上面的深红烈火纹路,朦朦胧胧地闪烁着焰光。

    “金就砺则利”

    “砺金…”洛昭言顿了顿,开口念道。片刻之后,刀面火光大绕,与巨钳相撞,一声闷响,映着红光。

    魔臧蛰竟然就这样被挡下了?高骁看着快要被烤熟的蟹钳,知道自己大意不得,心中飞快升起念头:“蝎”

    在巨钳与长刀碰撞之时,魔臧蛰的蝎尾螯针泛着幽幽紫光,不声不响的扎进身后的地板中,竟在石层之间飞速地向前,发出窸窸窣窣令人不舒服的坚硬声响,从洛昭言的死角破土而出,眼看就要瞄准洛昭言的脖颈。

    “逐雀!”越今朝大喝一声,猛地掷出一把长刀,如同飞雀一样朝着魔臧蛰的尾部破空而去。

    魔臧蛰的蝎尾插入了地面,就像是一个活靶子无从躲闪,凄厉地惨叫起来,尾部已经断掉,洛昭言背后高高举起的螯针也齐刷刷的落下。

    魔臧蛰即使被操控也有自己的知觉,吃了这一痛,巨钳也再抵不住正面的长刀。

    洛昭言向越今朝道一声谢,握紧长刀,重新摆出姿势,迈步向前,随着一声低喝:“炎斩!”

    巨蝎的身子被竖劈成两半,整齐的断面还发出滋滋的火烤声,一旁的越祈饶有兴致的观察着这好大一只虫。

    “司诏大人,还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下吧。”越今朝轻蔑地笑着,表面上示意对面别藏着掖着,实际上他正在试探对方的底牌。

    他并不担心魔臧蜇这样的异兽,只要没有达到妖的层次,对他们来说就构不成太大的威胁。然而,越今朝担心的却是那些防不胜防的机关。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地宫内的机关实在玄妙,让人无法预知其危险。越今朝捂了捂左眼,“这只眼能看到的…这只眼为何能看到…”

    “慢…慢着!”高骁看着提刀向自己踱步走来的洛昭言,怯弱的说道:

    “洛家主,本座知晓您正在查圣宗的事,本座好歹是本地的司诏,只要您放本座一马,您想知道什么…嘿嘿…都好说。”

    洛昭言正气凛然,嫉恶如仇,手中的长刀早已给出了答案:“你身为首恶,别妄想逃避惩罚!”

    高骁心中焦急,但不失冷静,一边慢慢后退向密门靠近,一边说话声音愈发可怜:

    “洛家主,本座虽然是司诏,可司诏必须执行宗主所下达的命令,宗主之上还有圣宣,向圣宗传达冥主的旨意。本座所为,都是受这上头许多人的逼使,并非本座愿意啊。”

    “哦~那是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敢不加入我们圣宗就宰了你!””

    越今朝刚刚还恶狠狠的,转眼便一副卑躬屈膝,谄媚奉承的姿态。

    “还是有人抱着你的大腿求你“大爷行行好当了司诏吧~”?”

    “噗嗤。”洛昭言一向端庄稳重,但看着越今朝如此生动的表演,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忙轻咳两声掩饰失态。

    洛昭言严肃地说:“高骁,你骗财掳人,作恶多端,早该知晓自己会有今日的下场。”

    事实上,正如越今朝所想,高骁此时并没有像他表面上装作的那样慌张,他还有着伺机待出的底牌…

    高骁丈量着脚下的青砖,算了算与密门还差的距离,眯起眼睛盯着前方,目光绕过了前面的两人,落在了蹲在巨蝎身旁满是好奇的越祈身上,手慢慢伸向了背后,然后一把攥住那古怪长笛:

    “洛家主此言差矣,本座…本座——喝!”

    “蜈”

    裂成两半的巨蝎浑身冒着黑气,不断蠕动着蛛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巨钳蜕去因受热碎掉的外壳,将面前张大嘴巴的少女一把夹住,举了起来。

    高骁笑得鬓间的白发扬出一绺,人仗蝎势,一转姿态:

    “你们两个,马上扔掉兵器,原地跪下!否则——哼,否则本座一紧张,嘴上一动,这丫头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可恶,卑鄙!”洛昭言乃真侠义心肠,哪怕受制于人被迫屈膝,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也断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女丧命,否则比复兴家族的责任感更重的,更重的因己杀人的负罪感便会压在他的心上。

    身可死,颜可弃,心不可违。

    洛昭言收起长刀,正欲按照高骁所做,却见到一旁的越今朝两手一摊:“司诏大人你随便,洛兄,咱们先到边上去。”

    越今朝是这样说的?洛昭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向越今朝确认道:“越兄?”

    可是,洛昭言看着越今朝头也不回的往后退,一股火气涌上心头,竟忍不住怒斥道:“越今朝,站住!她可是你妹妹!”

    “洛兄,放心,我绝对不会伤害祈。”越今朝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对着被抓住的祈的背影喊道:

    “是不是?”

    “嗯!”

    看着叫做越今朝的靛衣男子收起双刀向后大步走去,红衣的洛昭言手中握着刀柄随时待发,面朝着自己徐徐后退。

    高骁心中非常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自己目前唯一的把柄也不起作用…他焦急地大喊道:“你们耍什么花招,本座可真要动手,喂——”

    “祈,不用留手。”

    “嗯,知道啦。”

    少女习惯随意发散自己的天真,少女喜欢肆意驱使自己的好奇,但是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是对青年的绝对相信——

    少女躬起身子,身边开始蓝光环绕。

    洛昭言看到了,那看似蔚蓝色的流光,是高速飞舞中的光剑。

    紧接着,少女周遭蓝光越来越多,带着刺锐的破空声,而且整个身躯愈来愈亮!

    一开始仅仅是刺眼,继而笼罩了魔臧蛰周身,然后整个浮金堂底恍如蓝昼,最后——

    “云卷千霜月,水续万古流”

    “千涛蔽日”

    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耳边轻轻传来了越今朝的声音。

    “凭他,也敢对祈出手。”

    ……

    光芒逐渐消散之后,洛昭言单手抹去波及过来的灵力余波,少女方才所处位置的中心,青石地板微微凹陷,上面布满了剑痕,巨大体型的魔臧蜇已经化为碎末,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剑气搅的稀薄。

    难怪越兄让退至角落…

    待震惊有所消解,洛昭言这才想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高骁已经不见踪影,而在远处,一个原本隐藏在完整墙面中的拱形通道已经坍塌。

    “可恶,还是让他逃了!”

    “越姑娘,刚刚可有受伤?”洛昭言关切地问道。

    少女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身边,她深绿色的眼眸犹如湖水荡漾,透出一种未曾被现实玷染的朝气烂漫。

    越祈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回应道:“唔嗯,没事。”

    洛昭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越今朝道:“洛兄,谢谢你对祈这么关照。”

    “啊,哦......”洛昭言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地想起刚才的怒斥,他调整了一下态度,对越今朝说道:“刚才一时情急,我言语失当了,想来越兄是越姑娘的兄长,又怎可能任她置身险地。”

    “哈哈哈哈,祈的身手可不一般。”越今朝望着少女笑道。

    “对呀,今朝都打不过我。还有,我们......”

    “祈。”越今朝应声打断。

    “哦。”

    “嗯?”

    “虽然被高骁脱逃,但此处还有不少信件账簿,仔细翻查一下,或许会有线索。“越今朝言归正传,率先起步,没有理会洛昭言的疑惑。

    洛昭言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对方不想说的话自然也不应当再去过多追问。

    于是三人开始在周围进行搜寻。

    越祈迈步来到一排普通花盆前,花盆里栽种着奇特的紫色花朵。这些花朵的叶子宽大而轻柔,低垂着,紫色的花朵在叶间横生,形貌独特,从未见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失望地将目光转向一旁,喃喃道:“唔——没有味道。”

    “说过好几次了,别瞎闻,要是有毒怎么办?”越今朝走到少女身旁,没好气地低声斥道,然后径直取下一朵放于鼻下轻嗅了嗅:

    “不过这些草外形奇怪,又没有香气,不像是观赏用的,他们放这么多在这儿干嘛?”

    “明明你也闻了,为什么不让我闻?”少女只觉疑惑不解,感到心里闷闷的。

    殊不知越今朝是因发现自打进入这浮金堂以来,少女已经接连表现出感官与他们有所不同的异常,这才对于少女的感官表现极为敏感。他确认了这奇异的紫花几乎没有味道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一边正在翻拣凌乱信件的洛昭言闻言推测道:“本地有些养殖虫蝎入药的人家,会在食饵中加入一些药草以促生长,或许......这是邪教饲养方才的巨蝎之用?”

    “原来是这样......刚才那种巨蝎怪在这里很常见吗?”

    “像那样的我也是初次见到,外形看似沙蝎,但沙蝎绝没有这般大小,也不知邪教的人从哪找来如此凶残的怪物...”洛昭言知晓二人也是初来西域,一边耐心地解答着,一边从面前杂乱纸堆中取出一封有着明显灼烧痕迹的信件查看,突然开口大骂道:

    “混账!”

    听到这声骂声,越今朝立即赶了过来,他随手将手中折断的花茎丢到一旁,被身后的越祈偷偷捡起来重新埋进土里。

    只见信笺上写着:

    “二月初五,送人牲九口,押运三人,备粮六十。

    三月初九,送人牲十一口,押运四人,备粮七十五。

    ......

    三月二十七,收金一斤,银三斤,熏马肉百斤。

    四月初十,送人牲十三口,押运四人,备粮一百零五......”

    “这些恶贼,竟然将人当做牲畜一般计算。光这纸上,就有近百人遭毒手,可恶......”

    “香炉里这么多纸灰,看来大部分的资料已经被邪教烧毁了。”越今朝看着信件上的内容,扣手扶颔分析道:“这上面记载了浮金堂将掳来的人送往某处的记录,该处很可能是邪教在附近的另一处据点。只能勉强看出个“部”字,前面的都被烧掉了......”

    “不过,还好找到了被骗走的钱,不用担心没钱吃饭了。之前还以为这个邪教只是骗钱,没想到竟然害人性命......这下我也要看不过去了啊。”

    洛昭言将其中有用的信件账簿收集起来:“他们看来确实是早有抛弃此地的念头,我们怕是找不到更多线索了,先离开吧。”

    “凭借这份账册,埋名应多少能找出些邪教另一个据点的线索了吧。”

    ...

    ——与此同时,浮金堂某一密室——

    “嘶——好险,差、差点...本座就...”

    一间相似构造的青石密室内,随着时间静静的流逝,那二男一女终是没有寻觅上来,高骁久悬不下的心这才慢慢放了下来,抬头便冲着站在对面毕恭毕敬的黄袍道士数落道:

    “废物!先是让洛昭言的手下骗了,之后叫你去请“他”出手,反倒放出个蝎子出来,差点害死本座!”

    “还有,见本座以一人之力和他们三人周旋,你竟然不出来帮忙,要你何用?!”

    “司诏息怒,息怒。小人是找不到那位大人,心想魔臧蜇也是十分厉害,这才放他出去助司诏一臂之力。”

    “再说,小人一见您进了密道,就立刻催动机关毁了入口,所以他们才没法追上来不是?”

    高骁虽然脾性不好,却也倒是精明之人,见孟诚说的确实有理,便不去理他,捋着自己唇角上的胡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找不到“那个人”?难道他也躲起来了?怎么可能...那人的手段我见识过,他可是圣宣的左右手啊。

    浮金堂是不能待了,幸好上批人牲已经送去[落日部]了...

    中原正武盟也已经派人摸到盈辉堡,我们收掉这里的分堂正好断了他们的线索,而且在中原我们的势力也大些...

    只是,现在风声这么紧,圣宣为什么还要我们加紧献上人牲?

    这不是让我们...

    找死吗?”

    高骁眉头微微一皱,吩咐道:

    “你去落日部收拾一下,[他]应该会去取。明天我先行回中原,你把落日部的事办完了就跟上。”

    华袍司诏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顿了顿:

    “对了,把[神珠]带去,千万小心,要是弄丢一颗...”

    弯腰领命、正欲退下的孟诚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司诏,一双幽幽黑眸之下的阴冷笑容像是要吞噬自己,整个身子瑟瑟发抖,忙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

    这一切似乎都很自然,如果二人能够看到…

    能看到……那个从始至终坐在旁边手里拿着系草编织的蓝衣男子…的话。

    高骁两人走出门外,忽然不约而同地晃了一晃,打了个激灵。

    接着两根银针缓缓的从脖子中褪出,飞入这名蓝衣男子手中。

    然后两人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径自离去了。

    蓝衣男子听了二人对话的全程,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副摸不透的笑容,笑容似乎有点…苦涩?

    “故事…要开始了吗?”

    正欲离开此地的越今朝眼罩之下金光一闪,心底突然浮现出一股不知缘何的惆怅,最后回头望了望浮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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