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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萧瑟来之前去了两广总督府衙门,连夜不睡,又赶着来长宁,几夜不眠。抱着李子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清晨,李子风还没睁眼,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张棉被的味道。但是感觉不对,自己这时候应该在城外破庙的,怎么会盖着那张被子呢?一摸,便摸到了自己腹部有只手,睁眼一瞧看到那张脸就贴在自己跟前,这么一惊不敢动弹,手又抓着这个人的手,不觉得就紧张起来,手上也用大了几分力气。

    萧瑟手一紧,眉头动了一下,就睁开眼,正巧李子风还睁着眼盯着他在看,二人四目相对,李子风这次的脸红憋不住了。

    萧瑟倒没觉得什么,见人醒了,还问道:“醒了?我让长信熬了药,我在闽浙总督府要来的药,总归要好一点,你先喝点粥再吃药。”萧瑟云淡风轻地起身,帮他裹好裘衣。“喝了药就回县衙,子木凌晨的时候已经回来了,我让他调兵了。”

    “多谢二殿下。”李子风不知该说什么。

    “我该谢你,给我送来这么有用的情报。离京时老师叫我不要插手岭南两个县的事,今日既然来了,就不能坐视不理。你既然查到了是有人毁堤,还是从京都来的官,那我在束手旁观,就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殿下不用去两广了吗?按理说你现在还在闽浙总督府,陛下的旨意可是要你去沿海四省。”李子风好奇的问道。

    “该去还得去,不急这一天两天的。你先顾好自己吧,一点小雨,若非我在这里,恐怕早就冻成冰了。”萧瑟从周安手里接过粥说道,长信受了伤,现在钻马车上躺着了。

    萧瑟喝了一口,觉得不热了,温度刚刚好,就顺手递给李子风。李子风愣了一下,还是接过那碗粥。

    “太医院我喝了你喝过后再递给我的粥,怎么?我现在就喝了一口,你就下不了嘴了?”

    李子风端起碗,把剩下的粥都喝完。

    “这才对嘛,你就别为了宣武门我那句玩笑话置气了,这次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日后朝上互相帮衬,多多照应才是。”萧瑟笑嘻嘻的说道。

    “怎么?殿下这就拉拢我了?我一个李家的弃子,还是个病秧子,殿下也不怕我就这么死在了岭南,那就是人财两空了。”

    萧瑟闻言,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禁笑了起来。李子风一愣,不觉说错了什么,便问道:“二殿下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也没错,小侯爷说的是。可我想了想,这人财两空,财嘛就这么一副药我还是受得起的。但这人空,是指?”萧瑟识趣的没有说下去,李子风一想,确实不能用人财两空这个词。

    “殿下还是快回去吧。沿海四省兹事体大,不能误了时间。岭南两个县,既然木叔回来了,就没有什么事了。”李子风撇开话题说道。

    李子风闻言,耳根红了起来,就站在原地端着碗不敢动弹。萧瑟稍稍弯腰,说道:“小侯爷不舒服,我就送你上马车,药在车上放着记得喝。”

    周安看着也不敢说话,车里还躺着长信,见到自家主子被二殿下抱了上来,惊得跳起来让了位置。“走!去县衙门。”萧瑟安顿好李子风,骑上马说道。

    马车走的很慢,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县衙门,常平知县胡贞已经被子木连夜差人去拿了过来,长宁知县蒋中才也被押在了县衙门里。子木把人看好就等着自家主子来。

    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大堤被毁,造成差不多三三十万的百姓流离失所,还有几十万亩良田被淹,这件事要是放到朝堂去议,不知要有多少人要被砍头了,眼下这两个县的知县是逃不掉的。一个小小的知县,就敢做这样滔天大罪的事,任凭是谁给他俩求情,也逃不了这一刀了。

    就算他们一口咬定不知情,但是在自己管辖的地方上,出现这样的事,一样也逃不了。李子风着白色蟒袍,戴官帽,稳坐大堂之上,头顶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乍一看,颇有大家风范,萧瑟看的入迷。

    “本侯是钦使,就委屈二皇子在侧旁听了。”李子风朝萧瑟说道,萧瑟这才回过神来,笑道:“理所应当,小侯爷是陛下钦点的御使,侯爷是主审我就当个陪审吧。”萧瑟的话很明确了,这是告诉李子风,有事一起担着,不用怕。

    李子风一笑,自己是侯爷,除了出卖国家,谋反叛逆,自己什么罪担不起?

    “带胡贞蒋中才上堂!”李子风喝道,下面的人将二人押上堂前,二人拒不下跪。

    “大人!为何无缘无故便将我二人抓来?”胡贞自以为自己在大水来后,身为一方父母官,自己已经尽力做好事情了,如果常平县决堤的事要他一个知县去担罪,他绝不肯服软。

    “常平长宁两个县的大堤被毁,难道两位知县一点也不知情?两个县约三十万的灾民,因为你们的失察现在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不是罪?”

    “大堤被毁,还有河道衙门,年年都是河道衙门检修,我一个知县也管不了河道衙门的事,况且河道衙门的监管都是宫里派来的,谁敢去指手画脚啊。”胡贞有意无意的将事情往宫里扯。

    “住嘴!河道衙门归掌印大监管,事发东窗,你这是乱咬人了!”萧瑟先出声喝道。这事情绝不能往宫里扯去,京都的官员也好,就是不能往宫里查,宫里的事是天家的事,是陛下的家事。

    蒋中才加了把火,跟着道:“长宁县每年也是河道衙门监管的大堤,县里无权插手河道的事,这大堤怎么决的,我一概不知!”两人一口咬死,大堤被毁的事一概不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也不能胡乱抓人,如今将两个知县抓了,要是再查不到什么,恐怕这事情捅上去,李子风就要被参了。

    “三个月前,长宁县有人运了几辆火药进城,蒋知县也不知?”李子风问道,蒋中才一愣,他不知道这件事这位大人是怎么查到的,三个月前的事,他是怎么查出来的,

    “那么大量的火药,进出城都要盘查,难道知县大人也不清楚吗?来人!当日在城门当值的官兵叫来!”

    蒋中才已经惊得一身冷汗,三个月前确实有几辆马车进城,他们拿的是江南织造局的牌,说是运的蚕丝,要赶在中秋将布织好往宫里送去给陛下庆贺中秋佳节。所以那日城门当值的官兵来报时,他听到是织造局的车,就下令放行了。这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自己下令放行的,后来那几辆马车没有去织造局而是去了港口码头的货仓。那个货仓他偷偷去过,几辆马车的火药都存放在那里。

    本来这事赶紧上奏就好,但是当夜蒋中才就被一伙人挟持着到了一家面馆,给他看了一张放行令,是他签字盖章放行的,日期是那几辆火药进城前一天。也就是火药被运进城他是提前知道的,还签了字放行。这件事就等同他是同谋,一旦上报,就连自己也要被牵连进去。

    而常平知县也是被同样的事要挟。

    不一会,当日城门当值的人被带了进来。

    “本侯问你俩,只要如实答话就能免去牢狱之灾!且听着,三个月有几辆马车进城,运得是什么?是谁运的?”李子风问道

    “禀大人,当日进城的几辆马车,拿的是知县大人亲自签字盖章的放行令,我等便没有检查。”

    “你胡说!”蒋中才闻言,发起怒来,骂道:“那天明明是你上报给我,说是织造局的车,给宫里赶着织布的蚕丝,我才放行的!如今倒想让我蒋某人一个人把罪责都担了吗!”蒋中才上前踹了一脚那官兵。李子风赶紧叫人拉开,如今两个人的供词不一样,这事还得查。

    “这火药想必常平县也有份吧?胡大人又是怎么说的?”李子风看着一直沉默的胡贞,胡贞是个聪明人,他这是被人推出来做替罪羊了。

    “确如大人所言,常平县三个月前也有几辆马车运着火药进了城。此事罪员也是事后才知,本想上报朝廷,但是当时织造局宁公公就在长宁县,我便将此事告知了宁公公,此事大人尽可以去问宁公公。”

    织造局是为天家办事,每年织造局的丝绸布匹卖出去的银两都是进的内务府,内务府就是陛下的钱袋,与国库是分开的。如今这两个县的大堤决口,如果织造局参与在内,那就是牵扯到陛下头上去,内务府与国库,一个是陛下的钱袋,一个是国帑。这贪墨的是国帑,充实的是陛下的钱袋。

    “够了!查你们,你们既然扯到织造局去,辱了陛下的圣明,诛你九族都不为过!”萧瑟不能让案件再查下去了。这事绝不能牵扯到织造局,李子风也知道,只得将两个知县收押在监,此事再慢慢查。

    “殿下,这事要查。而且要明查!”李子风义正言辞的说道,萧瑟怒目看着他,问道:“往哪里查?再问下去是不是就要在金殿上,当面审问陛下了?织造局为宫里办差,胡贞蒋中才这是狗急跳墙,硬将事情往宫里扯。证人你也问过,是他俩前一天就在放行令上签了字,那几车火药才进的城。这就说明他们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两个县的大堤,死他们两个就够了!”萧瑟不想牵扯更多的人进来。

    “两个县三十万百姓,两条大堤就这两个人就能补了?殿下可不要忘了,还有十几万石粮食没有追回来,他俩无关紧张,若是就这样问斩,真正的主谋还在逍遥法外,还在大把捞钱,还在贪墨国帑!这次是两个县,两个省,下次就是五个省,就是大夏一十一省!”李子风言语过激,忍不住咳了两声,再说道:“京都几千双眼睛盯着岭南的常平长宁两县,还有殿下沿海四省。是宫里的人打着陛下的名号在敛财,若不彻查,那几千双眼睛就看着我们这样草草了事,他们就会更加肆无忌惮,更加目无王法的去搜刮民脂民膏!苦的是大夏百姓,又不是你萧家的人,殿下是这样想的吧?若是如此,还请殿下回京都,回去告诉陛下,岭南两县,沿海四省四海升平,没有什么大雨冲了两个大堤,没有什么大水淹了十几万亩良田,更没有人毁堤淹田,也不会说沿海四省缺了十几万石的粮食!”

    李子风说完话,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最后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就让我死在岭南,陪着这三十万百姓一起淹没在这大雨之中吧。”

    声音很小,萧瑟听在耳里却像晴天霹雳。“不!我绝不会让你死在岭南!”萧瑟呆呆说道。这个人这二十年都在苦日子里过来的,自己过的都不好,却更见不得别人的不易。岭南两县的百姓不易,他是放在心上了。他是真的要把命搭在岭南,要把这三十万百姓救出来。这是他答应周安的,不止要救小鱼,两个县的百姓他也要救。

    萧瑟怕的是事情往陛下身上扯了,那么查案的人就是辱了陛下圣明,为人臣子,君是父,臣是子,辱君父,不是臣子该做的事。这是要掉脑袋的事情。陛下富有大夏一十一省,就不会去说要贪这十几万石的粮食,但是内务府下的织造局,宫里面的尚衣局针工局,还有十万太监宫女,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打着陛下的旗号,趁着出宫为宫里办差去贪墨国帑?这事要是证实了,那就是陛下管教不严,是天子失察,失察之罪,往大了说,就像这两个知县一样要砍脑袋的。试问这天底下谁能去治天子的罪?谁又敢去治天子的罪?

    “接下来要查的事,殿下没有陛下的圣旨,就不要在岭南呆着了。两个知县已经下了大牢,殿下还是回沿海四省吧。听说殿下的八百里加急,没有采纳闽浙总督的建议,将被淹的稻田改为桑田,子风替闽浙百姓谢过殿下了。”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武信侯就是浙江临安县人。

    萧瑟也知道,但是以他对李子风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因为这个而谢自己的。这是个提醒?但是又是提醒什么?萧瑟一时想不到。子木上前作势请他,说道:“殿下,大公子既然说了殿下没有陛下的旨喻,就不要在岭南呆着了,还请殿下去忙殿下该忙的事吧。”

    萧瑟抬头一看,李子风不止何时已经走开了,那大堂上就只有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空荡荡的挂在那里。要做个清官,就要像这块牌匾一样,要高高在上,还要孤零零的才行。萧瑟明白李子风的用意,后面的事要查下去,他确实不好插手。只要牵扯到宫里,不管事情是大还是小,他一个皇子,确实不能管。

    第二天一早,萧瑟就赶回闽浙总督府。路上一直在想李子风那句话,那句说谢的话。

    其实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闽浙总督没有一时间抢救被淹的农田,而是要求殿下上疏,将农田改为桑田,这本就不是一个总督改做的事。改稻为桑,是三高官官该商量的事,轮不到一个总督去说。而且真要改稻为桑,一个总督也捞不到好处,可能还要被那十几万亩农田的百姓骂死,这背上骂名不讨好的事,为何闽浙总督要说出来呢?

    将农田改为桑田,收益的是织造局。多出十几万亩桑田,每年多出的丝绸布匹,即便是交了税,也能赚个肥流水。萧瑟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大吃一惊,织造局难不成连封疆大吏也拿捏住了?堂堂闽浙总督,大夏的封疆大吏,居然被一个织造局拿捏住?织造局上面是掌印大监,领了官衔也就从四品,堂堂封疆大吏闽浙总督兼监察使,正二品官位,这事情真是匪夷所思。但是既然李子风提醒了,萧瑟就不能不往这里想。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真的太吓人了。堂堂正二品官员,被织造局要挟,这朝中满朝文武,还有多少人是被织造局拿捏着?

    萧瑟一路骑马,未敢停歇半分,沿海四省的账要查,两个省的织造局要查,这些都耽误不得。

    “大公子也是狠心,二殿下从福建总督府一路过来,半刻不歇,您就这样让他赶回去了。”子木熬了药递给李子风说道,李子风昨夜在萧瑟怀里睡了一晚,这病都觉得好了几分。

    “木叔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李子风问道,这二皇子还随身带着药,要不是子木多嘴,这人怎么会随身带着药?难不成这几百里路马不停歇就为了送个药?

    “啥也没说,就提了大公子让我带的那句话。”子木心虚的说道,他明白,二皇子就是专程来送这副药的。

    “我也不怪你,要不是你多嘴,恐怕昨晚我就死在这儿了。算起来,还得谢谢木叔。”李子风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子木多嘴了。

    “江南织造局,瞒着上面,欺着下面地贪墨国帑。内务府,户部,两个部门每年都在开支节源,哪里知道织造局这些烂事。二皇子不知道陛下不知道,这才让我到岭南,让他去沿海四省,这其中的曲曲折折,都脱不了织造局。闽浙总督一心想着改稻为桑,这是织造局的活儿,他有把柄在织造局手上。两广总督郭昶坤,中书省大人的学生,这次沿海四省缺了十几万石的粮食,他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可都瞒着他。此人性子与梁茂卿臭味相投,都是一样的油盐不进,这十年在两个任职总督兼巡抚,就算这件事没有他的份,也逃不了一个视察之责。岭南常平长宁两个县的知县,都是些小鱼小虾,胡贞这个人用的好就是利剑,若是被织造局的人握在手里,那就是蒙蔽的圣上的一块遮羞布。这一次我若不来,长宁县常平县这一关就算过去了。这帮人好算计,折了两个知县就想自保,我肯陛下肯,这两县的三十万百姓不肯!这一次就要顺藤摸瓜,一个不剩的我都要全部揪出来!就算陛下定我个有辱圣明,我也要管管这江南了。”这口气,若是别人听了去,还以为是御驾亲临。

    “大公子,话还得注意点儿。这不比在侯府,陛下也不敢这么讲话。”子木说道。

    “咋?还怕这帮人吃了我不成?大夏上有天子,下有百官,中间还有个太子,你说这织造局这些个烂事,到底谁最清楚?”

    “您刚才说了,二皇子不知,陛下不知,这百官自己干的烂事自己清楚。”子木将碗收了,又道:“您还是少说两句,我还得去给长信换药,天凉,您注意点儿。”

    李子风笑了笑摆摆手示意他去吧。

    这京都有天子,下面有司礼监,司礼监四大监掌印大监,管着织造局,若是这些事掌印大监知道,那就是陛下也知道。如果陛下不知情,想查的话,那就要用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归掌笔大监总管,陛下要查,如果用到锦衣卫,掌笔大监就能知道,所以陛下是不知情的。

    陛下瞒着四大监让自己查岭南的事,让二皇子查沿海四省的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人都派来了,那太子那边定然会坐不住。

    李子风想着这些,笑了笑自言道:“木叔还是木,都说了中间有个太子,还说是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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