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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梁茂卿坐在椅子上烤着火,隆庆帝问道:“爱卿深夜求见,不会只是来朕这里烤火吧?”

    梁茂卿屁股都没坐稳,闻言,又要起身隆庆帝挥了挥手让他坐着说梁茂卿这才坐下,说道:“臣这些天收到不少镇北侯的折子,说的都是边疆的战事,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些什么事,便想着找陛下说说。”

    “那便说说吧,说说你这些天在尚书苑可还待的习惯?”

    “如坐针毡,夜不能寐昼不能歇,早也奏疏晚也奏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还要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这也担惊那也受怕,今天岭南,明日沿海,后天陕甘宁川渝贵。各省奏疏折子都堆在一起,这也要处理那也要批红,这份活儿是担惊受怕吃力不讨好啊。”

    “哈哈哈,你一个中书令大人,都觉得这个位置不好坐,那朕这个大夏共主呢?满朝文武,朕也要一碗水端平,北阳、江南、沿海哪些不是在朕的肩上扛着?你是吃力不讨好啊,大晚上还能找朕说说聊聊这心中的委屈,朕呢?朕找谁去说?就这几天你就觉得吃力不讨好,洪武在这椅子上坐了二十几年,没跟朕抱怨过半句话,出了事想办法解决,这里缺了想办法去补,那里漏了就知道怎么去填。梁茂卿,你是觉得朕是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你了?所以半夜找朕抱怨吗?”隆庆帝说道最后,佯装发怒,问道:“你们觉得斗翻了洪武,就是天下太平,万事皆安了吗!?”

    梁茂卿赶紧起身跪在地上,斜眼瞥了一眼那张椅子。

    “够了,动不动就下跪,满朝公卿要是下跪能解决问题,朕还要你们何用?起来说说北阳的事,镇北侯怎么样了?传来了什么折子让你这么难堪?”隆庆帝走到火炉前亲手加了几块碳,梁茂卿紧要上前想要拿过火钳,隆庆帝瞪了他一眼,说道:“朕不给你还想要硬抢?”

    梁茂卿一惊,急啪嗒跪了下去说道不敢,隆庆帝这才将火钳递给他。梁茂卿抬头接过火钳,隆庆帝接着道:“记住了,整个大夏,只有朕给了才是你们的,朕不给你们要抢,谁抢得过朕?朕才是大夏的主子。”

    话没有多大声,但是每个字的发声都撞击在梁茂卿的心上,陛下这是在提醒他,这个尚书苑的位置他想给谁就给谁不是说抢就有用的。

    “好了,说说北边的事吧。”

    “镇北侯连夜急递数份奏疏,北阳已经攻到嘉定关外,我军已经退守嘉定关。聚集的十五万将士已剩七万余人,而王知远拿着虎符调配的李家军已经在前往嘉定关的路上,这一战犹未可知。马清远已经聚齐二十万铁骑,也在往嘉定关赶去,嘉定关后就是南山关,镇北侯想在这儿一决胜负。老臣思来想去,甚是觉得不妥。老臣都能想明白的事儿,难不成北阳那领军的司马老儿会想不到我们要在这儿给他致命一击?南山关外一路平原,我大夏铁骑威名远播,此处是用骑兵突袭最好的位置,司马清风领兵与我大夏对峙多年,对我大夏将领甚是了解,若他追入嘉定关内追到南山关外,定会知晓镇北侯会在此处用骑兵突袭。以老臣对此人的了解,定会想到办法解决我们的骑兵的,但是老臣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怎样破我骑兵,这也是臣夙夜难眠的原因。臣并非是对镇北侯无信心,只是司马清风驰聘沙场多年,老谋深算带兵老成,臣恐镇北侯年幼不堪压力之重,斗不过这个老狐狸。况且这也是镇北侯第一次与司马老儿对阵,恐怕斗不过这个老狐狸,还请陛下诏回老侯爷,以保大夏边疆的安宁。”梁茂卿说道,心中甚是堪忧。司马清风是当今天下的名将,能与大夏对峙这么多年而丝毫不吃亏,就可见此人用兵如何了,但是李子云毕竟是第一次上这么大的战场,梁茂卿的担心不无道理。

    隆庆帝手指扣着桌面听他说完,想了想问道:“镇北侯十七岁,司马清风今年多大?”

    梁茂卿想了想回道:“从陛下登基第二年,边关就有了司马清风的名字传来,如此算来司马清风的年纪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隆庆帝摸了摸胡须,说道:“镇北侯十七岁,司马清风四十多了,他输不起几场,但是镇北侯输得起朕的大夏输得起。这一战朕举全国兵里,六十万兵马,朕就不信他三十五万的杂牌军能攻到京都来?二十万铁骑他能一口吃掉?老侯爷麾下二十万李家军你当都是酒囊饭袋?朕这次就要让司马清风有来无回!”

    “话虽如此,但是北阳此次亦是举全国兵力来犯,这三十五万军马只不过是北阳临时凑起来的大军,这三十五万背后还有多少兵马,我们到现在都尚未可知。其二,今年洪尚书被罢,满朝文武动荡,行军打仗最忌后方动荡不安,老臣以为还是请洪大人复职,这样方能安稳局面,为前方战线凑齐军饷。”言罢梁茂卿跪下请旨,隆庆帝扣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想不到请这道旨的人居然是梁茂卿。

    隆庆帝罢免洪武就是等着有哪些鱼儿会上钩,现在鱼儿没钓到,反倒是梁茂卿坐不住了。

    兵部唐青山还在内务府押着,礼部徐汝臻自从去了一趟江南回来到现在都闲着,吏部洪承绶在尚书苑门口吃了哑巴亏自己的亲爹被罢后也沉默了这么久,工部的林中良这些天都在为岭南百姓筹集过冬的物资,这些人都没有上钩没有来请这道旨意,就连百官都在避开这件事,独独这个梁茂卿却来请这道旨,恐怕这才是他睡不着的原因。

    “梁爱卿,这真是坐不住这个位置了?岭南赈灾的事工部已经从文信侯手中接了过来,而沿海四省的事朕的儿子跟文信侯已经在去的路上,北边的事镇北侯又在调齐兵力,这事儿都有人去做了,你怎么坐不住了?这朝中近日来,弹劾你的奏疏也没有了,朕看你这位置做的也不错,怎么就想撂担子不干了?”

    “臣惶恐,岭南赈灾工部尚书林大人正在京都之中为岭南百姓筹集过冬物资,臣想出把力但是京都的富贾豪商都与臣不交好,洪大人在职时与这些人还是多多少少有些走动的,若有洪大人出面林大人这事也不会办的如此吃力。沿海四省的事,早些日子是臣的学生还有洪大人的学生在管着,底下的人也多是洪大人在职时举荐的人,洪大人出面那底下那些人也不会为难文信侯与二皇子殿下。为北边凑军饷这事,还得是洪大人才能办好,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见这粮草的重要。若是短缺了军需,恐怕这场战就难打的很。礼部徐大人早些日子下江南收了两淮的盐税充作军饷,算日子收上来的那点钱也花的差不多了。现在再加上二十万铁骑跟侯府的兵马,三日内如果粮草再不送出去,恐怕将士们就要挨饿了。”

    隆庆帝一愣,想来也是。北边的军需一直再凑,这两日再送不出去就该断粮了。

    想到这里隆庆帝一阵头疼,问道:“梁爱卿有什么办法可解这燃眉之急?”

    梁茂卿还是那句话:请旨洪武复职。

    “明日早朝再议此事,夜深了,爱卿还是回去歇着罢。”隆庆帝摆摆手让梁茂卿回去,梁茂卿行礼道:“还请陛下三思。”言罢便退出御书房,回去尚书苑了。

    梁茂卿走后,起居太监领着钱文升走出来,钱文升朝隆庆帝行了大礼。隆庆帝说道:“这些日子查的怎么样?朕以前倒是没发现你有这样的能耐啊,能在三省三个老狐狸下面进退自如,就连朕都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些年。当年武信侯李淳忠举荐你当这个大理寺卿的时候,朕还想着就你这畏首畏尾的性格,在水深莫测的京都能抗得了几天,谁曾想你这一当就当了十几年的大理寺卿。果然是个大才啊,这大理寺这小庙这就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若非文信侯在岭南揪出来霍正龙,恐怕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还能安然无恙的做下去吧?霍正龙被押进京都的前一天,就算你不来找朕朕也会想办法把你弄下去,岭南的中书侍郎一案还有工部何茂文一案,朕都赖在你身上也说不过去,这倒好你自己跑出来了,这案子朕也名正言顺的算在你头上了。李侯爷用人都能在最后关头令朕耳目一新,一个是你一个是唐青山。”

    钱文升余光瞥到那张火炉边的椅子,这椅子是刚刚梁茂卿进来的时候才搬到那里的,说明是给梁茂卿坐的,钱文升不免多看了一眼,这一下被隆庆帝看在眼里,不免又问道:“钱爱卿也想坐那张椅子?”

    钱文升一愣,拱手行礼道:“陛下说笑了,这椅子如今除了洪大人,恐怕谁坐上去都坐不安稳。陛下今年年底想换人坐这张椅子,梁茂卿知道自己不行,是不是刚才已经向陛下请旨让洪大人官复原职了?”

    隆庆帝听钱文升这么一问,不禁笑了笑问道:“那你觉得谁适合?”

    “臣说不准。梁大人为人耿直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确实不适合这个位置,尚书省总领这户部,户部牵扯着民生,掌管着财政。这方面洪大人还是做的很好的,不仅与京都富贾豪商有着密切往来,在江南、陕西、四川、甘肃乃至云贵之地都有些生意往来,到了户部要用钱的时候,即便这些人再扣,再贪都能挤出那么一些来解这燃眉之急。但是如今这张椅子换了个人,那些人也就成了一盘散沙,再想从他们口中抠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臣也觉得洪大人还是要坐在这张椅子上,即便死也要死在这张椅子否则今年这场战就没那么容易打。直到文信侯肃清江南,这椅子上的人必须是洪大人才行,臣也请旨让洪大人官复原职。”钱文升叩首拜下。

    隆庆帝这一刻才明白为何洪武能安安然然在家等着,那些人为什么能这么安分的也在等候,原来这些事儿不用他们来做,也会有别人来替他们做的。镇北侯在北边少不了军需,要想筹集军需粮饷,就少不了洪武,他们能耗着但是镇北侯耗不起。再过一个月北边就是几十万张嘴再等着吃饭了,镇北侯耗不起。老侯爷传来的消息,大夏的那个北阳内应终于作出了反应,这也是北阳敢动兵的根本原因,但是这个人还是没查出来是谁。

    “这几日你出入洪武的府上,老侯爷传信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他?”隆庆帝问道。

    钱文升抬头道:“尚未可知。”

    “黄门春呢?朕听说这几日他已经开始广纳门客了,这块臭石头,难不成要抢这张椅子不成?”

    “黄大人几十年来如一日的孤身奋战,以一人之力独挡一面,是臣劝说的。一人之力不足撼天下,天下之力方能撼天下也。洪大人这些年在大夏一十一省都步下了不少的眼线,黄大人若想一举推翻,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的,臣也只不过暗中推波。至于梁大人这边,这道旨意亦是臣与梁大人提的意见。镇北侯在北边,不能少了军需,还请陛下恕罪,臣坏了陛下的事。”

    起居太监这时将三封密函拿上前,说道:“陛下,江南也来了消息。”

    隆庆帝看了看起居太监,说道:“念吧,朕听着就好。”

    起居太监看了看钱文升,低头道:“第一封是我们在江南的人传来的,信上说:岭南山高,疑有私兵。第二封是文信侯传来的,说:岭南深山,藏匿数万私兵,以百姓为桩,练兵排阵。第三封是我们的人传来的,亦是证实了岭南藏有数万私兵。”

    隆庆帝闻言,额上青筋突暴,起居太监喊道:“陛下。”隆庆帝一怒之下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打翻在地,钱文升与起居太监急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谁!是谁在岭南干的事!沿海每年不见数十万石的粮食,原来是养了私兵,拿朕的钱养着要推翻朕的兵?好大的胆子啊!查!让文信侯查!岭南毁堤的事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给朕来这么一出,不让朕好过,今年这个年谁也不想好过!钱文升!”隆庆帝喊道,钱文升急跪着上前。

    “这两个人给朕盯着!一个也不要放过!”

    钱文升问道:“陛下说的是哪两个人?”言罢扯了一下一边起居太监的衣服,起居太监想起刚刚在偏殿与钱文升说的话,急上前道:“陛下,奴婢觉得二皇子大可不必盯着。”

    钱文升假装不知隆庆帝说的这二人是谁,但是心里清楚隆庆帝说的肯定是在京都的太子与二皇子二人,这些话他不能说但是起居太监可以说。

    “为何?”隆庆帝问道。

    “陛下,老奴觉得,这私兵若是二皇子养的,以二皇子的聪明才智就算文信侯查到了岭南也决计查不到这数万私兵的存在,而且这私兵是二皇子与文信侯两人在江南发现的。二皇子何苦要做这样的事惹得陛下怀疑?反而最是没有可能养私兵的才最有可能去做这样的事,二皇子的存在或多或少威胁了此人,如此想来这一切就顺其自然地可以解释了。毕竟二殿下上次沿海四省之行,可是展露了头脚并非是池中物。陛下可要三思,切莫引起朝中百官的恐慌。”起居太监说道,隆庆帝稍稍平息了怒气,想了想萧瑟确实没有可能去养私兵,这么一想,除了太子却还有一人那便是淮南王。

    “那淮南王呢?难不成这位也没有这个心思?朕的这位弟弟这些年在淮南可还安分?”

    “陛下,若是说别个王爷还有可能,但是淮南王生性怯懦,且幼年便与陛下交好。近些年来更是年年请旨,希望年底能回京都与陛下过年且三位儿子可都在京都之中,想必淮南王也没有这个必要去犯这个险。”起居太监又道。

    隆庆帝看着钱文升,问道:“钱文升,你是武信侯的人?”

    “罪臣是陛下的人,武信侯当年举荐罪臣罪臣便已经是陛下的臣子而非武信侯的门客了。”钱文升回道。

    隆庆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钱文升叩首行礼便退出了御书房回去司礼监。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钱文升教你的吧?”隆庆帝问道起居太监,起居太监笑道:“什么也瞒不过陛下,老奴也觉得钱文升说的在理这才斗胆向陛下进言。”

    “武信侯看得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个钱文升能把你说动,是有些本事的人。”

    “陛下正值怒火,钱文升不敢触龙颜,这才借老奴的嘴说这些话。只是若不是钱文升跟老奴说的这些老奴也正犯愁如何把这三封密函递给陛下。岭南水深淹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三封密函若是陛下正要盯紧两位皇子的话,恐怕岭南又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这可不是淹死几个人的事了,这关乎储君,钱文升也是看得清,事情牵扯到东宫,陛下还需三思方能定夺。”起居太监说道。

    钱文升将罪责都推到太子身上,牵扯到东宫,陛下才会考虑颇多。这件事东宫可以做,但是萧瑟绝不能做。隆庆帝气也出完,看着那三封密函,略有所思。

    梁茂卿之辈,眼光也是高瞻远瞩。进屋来眼睛没离开过那张椅子,但是还是向隆庆帝请旨让洪武官复原职,这份心,不知大夏有几人能如梁茂卿一样,挨着骂也要请这道旨。

    黄门春做的事,破了自己的底线,这位老人在冒天下之大不韪逆流而上。隆庆帝有愧于他,也有恩与他。

    洪武做的事,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这些是谁的错,明事理的人都不好去下这个定论。毕竟洪武是隆庆帝一口一口养起来的,洪党亦是在隆庆帝眼下一步一步成这起来的,或者说隆庆帝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六部之外,宫中的十六衙门,四大监,各个都是隆庆帝养起来的。

    这一夜,起居太监连夜下了两道密旨,着锦衣卫八百里加急送往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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