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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宋濂将柳仙源请到府上,众学子皆随其后,宋府高朋满座。

    刚入住不久,门外来报闽地的两大文豪孟非子与韩墨子二人竟然已经到了门外。宋濂听闻不禁在心中骂道:两个老匹夫!我千邀万请的请不来你二人,今日这柳仙源才到不足半日,这二人就如同老狗一样闻着味道就上来了。

    孟家盘踞在福州,韩家盘踞在台州,三家同样是经营着当地的港口码头,过往的商船只要经过这三家的地界不知会留下多少买路的金银财宝。韩墨与孟非二人同为江南三大文豪,孟非著书流传天下,一手行书堪为天下第一行书,韩墨精通百家之学,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在台州立有一座天下学宫,号称揽尽天’下学子。

    这两个人在接到宋濂的书信就已经往嘉兴赶来了,前两日就到了嘉兴,只不过一直在坐山观虎斗。

    这忽然之间嘉兴宋府之上竟然聚齐了江南的三大文豪,而这些无非是因为江南来了那位儒家大宗师。有些学子一生能见到一位文豪都已经是梦寐以求,今日竟然见到三大文豪齐聚宋府,就连那位在文坛高高在上的儒家大宗师都能亲眼见到,许多学子若非亲眼所见,必定认为自己正做着白日梦。

    “江南三大文豪,宋夫子门客三千,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孟夫子在福州著书流传,造福一方百姓;韩夫子在台州设天下学宫,教导莘莘学子,今日老夫能一日得见三位夫子实在是三生有幸矣。能与三位论道讲经,更是不虚此行。”柳仙源看到门外进来的二人,低声朝宋濂说道。

    宋濂陪笑道:“不敢不敢。在您面前论道讲经,岂非是班门弄斧?”正说着,门外那二人穿过府上那些士子让出来的小道已经到了跟前,孟非与韩墨拱手抱拳弯腰朝柳仙源行礼道:“拜见先士。”

    柳仙源笑着站起身来,朝二人抬手道:“二位贵为一方夫子文豪,我不过是从边疆归来的一位蹉跎岁月的老人,不用行此大礼。”

    这日浙江嘉兴的宋府座无虚席,这街道上的学子都凑到那宋府去,乍一眼看去寥寥数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行走好不荒凉。这几人便是李子风一行人,看着还在往宋府挤去的一众学子,李子风不禁笑了笑。

    “此计无论成与不成,柳叔叔这次都能受到这天下学子的敬仰,我李家多少也能弥补这些年对柳叔叔一些愧疚。”李子风似是而非地说道。

    “小侯爷一石二鸟之计,就连这有鬼仙之称的柳先生都被你设计在其中,京都传言小侯爷心计之深不可测,看来不是徒有虚名。”海董青不禁佩服起这个二十岁的大夏年轻侯爷。善用计者,攻心为上,用人心者何如?

    李子风忽然看向北方京都的方向,不知道萧瑟此次回京都能否顺利。这支私兵背后的人估计也快要浮出水面了,北阳派来京都的使臣被扣押的消息传回北阳,北阳也该有所行动了。老侯爷李权在北阳被卢镗所擒,武信侯李淳忠又被隆庆帝急召回京都后被扣以七大罪而入狱。按理说犯了如此大罪,罪连九族,即便李子风远在江南也不可能逃得了,但是这些天过去了,京都还没有人来缉拿自己,又不见有任何人传来消息,看来是李子风猜的不错,隆庆帝在京都也步了一场大局。

    “小侯爷在想什么?”

    海董青打断李子风的思绪,李子风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柳叔叔现身在江南,江南三大文豪都坐不住了。我麻烦海老散播柳叔叔南下的消息也传遍了江南。现下江南所有文人学子都相信是我李家弃了柳叔叔,都在替柳叔叔打抱不平,不出几日恐怕京都的御案上又会多上几本弹劾我李家的奏疏了吧。我爹在京都被冠上七大罪状被捕入诏狱,看来陛下也坐不住了。当日宫中翰林院编撰唐鸠拿着前任太医院首席庞远洋的令牌来找二皇子,看来唐青山也坐不住了。北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除了家弟押着司马清风回到沧澜江边的军营,北阳不见有任何动作。我爷爷还在北阳掌京卢镗手中呢,海老觉得我在想什么?”

    当下局势敌在暗我在明,虽说江南局势看着风平浪静,工部尚书尚书林中良也在京都募到了岭南两个灾县过冬的物资,但是越是在这样风平浪静之下,李子风越觉得不同寻常。

    海董青也明白李子风所担心的,这江南之地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底下已经是波起云涌,表面的假象只是江南一时的宁静罢了。

    “柳先生名闻天下,山东孔府都曾邀柳先生入孔府讲书三日,自那日后柳先生儒家大宗师已经名致实归,这次现身南下,若是江南三大文豪还坐的住,恐怕这天下文人的唾沫都能淹死这三位文豪了。再加上你让我散播柳先生南下的事是你李家背信弃义,这天下文人如何会置之不理?如今三大文豪都现身在这小小嘉兴,恐怕也在你意料之中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海老您的眼睛。”李子风笑道:“陛下给的期限容不得我再耽搁下去了,与其我一个一个去找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来找我。此前我们定下走水路走明州、天台等地,期间还要一一经过台州福州去拜访另外两个大文豪,如果这两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也入宋濂这般拖延时间,就算陛下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恐怕也难以肃清海道,明年开春制造局这边的货物要是运不出去,那我北边战事就是举步难行了。我也是不得已出此下策,希望这江南三大文豪不是一股麻绳。”

    柳仙源在宋府讲书三日,江南学子早已经将嘉兴围得水泄不通,山东孔府也派人前来要邀请柳先生前往山东做客,这一日北边也传来了消息,北阳终于有所动作。北阳掌京卢镗竟然请旨押着老侯爷李权南下入大夏京都,希冀两国能和平共处并交换双方俘虏。

    也是在这日,李子云也修书一封传来,卢镗押着老侯爷已经到了沧澜江。

    “今日老夫就不讲经说道了,现下江南三大文豪都在嘉兴,都在这宋府之上,老夫自大一次,不知三位江南大家可否与老夫论道一番?若能与江南三大家论道一番,我也算不枉此行了。”这日下午席间,柳仙源终于露出此行南下的目的。

    一人之力对抗江南三大家,若说别人可能会贻笑大方,但是说这话的人是大宗师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话那就是一场辩论了。

    “先生之才,如皓月之光,我三人形同这米粒之珠安敢与先生一争高下?望请先生手下留情。”三人虽然口上说不愿与柳仙源一争高下但是却走上台来坐于柳仙源对面。

    柳仙源笑了笑,问道:“既是座谈论道,不知三位大家要辩什么?”

    “先生请出题。”宋濂抬手示意道。

    “好好好,那老夫就不推辞了。”柳仙源立身站起,摸着胡须思绪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何故?”

    “君得丘民而为天子,得天子而为诸侯,得诸侯而为大夫。诸侯危及社稷,诸侯则变置。丘民危及社稷,天子则变置。故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韩墨上前说道

    “韩夫子不愧精百家所学。区区数言便论出了孟子君轻民贵之道义,真乃大家之说。”宋濂赞道。

    柳仙源亦是不禁点头赞许。

    “韩夫子大见,既民贵君轻,况乎诸侯况乎大家?不知韩大家心中是君贵民轻还是民贵君轻?”

    “自古至今,君者君为贵,民者民为贵,君贵民轻者或民贵君轻者因人而异,先生何故有此问?”

    柳仙源发笑道:“如此说来,韩大家是不同意孟子君轻民贵之道义了?既如此何故来说丘民危及社稷,天子则变置之说?夸夸其谈,韩大家未免有些名不副实矣。”

    “非也,在下所述乃君者君为贵,民者民为贵。此两者因人而异因时而定因地而宜,孟子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道义,是因时而定,时惠王在政,南面称尊。”

    “孟子之义,岂有此理乎?我观韩大家徒有虚名也。时惠王南面称尊,孟子此言是劝惠王?我看非也。孟子之深意,国之本,民也,社稷次之,君为轻。诸侯危机社稷,则变置也,丘民危机社稷,则天子变置,由此观来,天子诸侯皆可变置,而民可以变置乎?故此孟子深意是以民为国之本,江山社稷以民为基,君者危及社稷可变置,诸侯危机社稷可变置,国之本在民不在君。君明则天下清,天下清则民安,君昏则天下浊,天下浊则民动,民动则危及社稷,丘民危及社稷则天子变置。此为孟子之深意。若以韩大家所言,时天下君民此二者何为贵也?”

    “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当是君贵于民。”

    “狗屁不通!”柳仙源骂道:“方今天下,长江九县岭南两县被毁堤淹田,天子震怒令文信侯南下赈灾救民,沿海四省粮食一案,二皇子夷孙、王三族,何有君贵于民?陛下坦言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韩大家如此言论岂非是说陛下以民为本乃是大错?你有何脸面言之凿凿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若岭南官逼民反,依你所言置岭南两县三十万灾民于何地?君为贵,民为轻,民不复存焉君贵在乎?”

    “你,你血口喷人!”韩墨被柳仙源气的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住口!”柳仙源伸手指向他,又骂道:“陛下以民为本,与民让利,尔等稳坐江南远离朝廷,竟违背朝廷旨意,与民争利,霸占渡口港口码头,商船从尔等地界经过,如雁过拔毛兽走留皮!你枉为江南之文豪,枉读圣贤之书!”

    “先生此言差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此意为何?既是国以民为本,社稷以民为基,民又如何报之?韩夫子身为江南文豪,坐镇台州之地,既要造福一方,便要有维护一方之力。倘若韩大家身为一方文豪,坐镇台州,却无护佑一方之力,如何能使一方安宁?”宋濂解围道。

    “孔子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江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尔有何脸面来说护佑一方?”

    “先生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又说君为轻民为贵,我等既行君之事,又何以民为贵?”

    “荒唐!既行君之事,如何不能以民为贵?”柳仙源鄙视道:“君者以民为本,老子曰:‘虽贵,必以贱为本;虽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称孤寡不谷,是其贱必本于?’颜斶面见宣王曾言:非夫孤寡者,人之困贱下位也,而侯王以自谓,岂非下人而尊贵士与?夫尧传舜,舜传傅禹,周成王任周公旦,而世世称曰明主,是以明乎士之贵也。老子贵以贱为本,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尔枉读圣贤书。”

    “今尔为江南文豪,不明贵必以贱为本,不尊先贤,不重民生大道,妄称大家,有何脸面面对江南百姓苟活于世?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面对诸圣贤?枉活于世,愧对先贤。与民争利,枉读圣贤书!言之凿凿真可谓厚颜无耻!倘若天下文豪圣贤皆如尔等,此非天要亡我文人一脉?天不生仲尼,文道万古如长夜。若夫子泉下有闻尔等如此曲解先贤之道义,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学子?”

    场中一阵鸦雀无声,那三人坐立不是无地自容。

    “好!”不知谁道了好,场下众人皆附和道好,一阵喧嚣。柳仙源缓缓坐下,孟非这才起身,朝他行礼才道:“先生南下,何苦咄咄逼人?我三人虽为江南文豪大家,却也不是古之圣贤,虽有过错,先生指出便是,何至于此?今日我三人脸面扫地,在这里丢尽了脸面,江南的读书人难道都要对先生感恩戴德了吗?今日先生以一己之力横扫我江南文坛,我三人身败名裂,然则先生又该如何自处?难道先生要与天下文人为敌吗?”

    孟非言语中饱受委屈,实则是将柳仙源推到了天下文人的对立面。

    “孟大家所言极是!柳先生效力李家,被李家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南下我江南,我江南学子以礼相待,江南士子皆出城相迎,如何柳先生对我江南士子如此痛恨?欲要赶尽杀绝不成?”台下有人出言问道。

    “不错!柳先生难道南下是有其他目的不成?”

    “梦大家好一张利嘴,无形之中就将我柳某人推到众矢之的。”柳先生讪讪道。

    “不敢不敢,在下也只是实话实说。”

    “既然如此,老夫便要问问猛大家了,为何要著书流传?为了名利?还是为了文道传承?”

    “当是为了文道传承。我虽非圣贤,但也是读书人,文道大盛,我辈当以传承为己任,不为名利计,当为天下计。”

    “好!好一个当为天下计!孟大家有此一言堪为圣贤!”柳仙源由衷的赞道。

    “然则如今北境大战一触即发,江南动荡不安。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何也?虚其心者,有自知之明,实其腹者温饱无忧,弱其志者心无杂念,强其骨者自强则自胜。今两国大战一触即发,我等不思为国效力,尚在此为了这区区港口码头与国家争强与百姓争强。难道我等江南士子真要做那隔江的商女不知亡国恨,犹唱后庭花之辈吗?不能为国家尽力,我辈读书人生于世间又有何意义?大丈夫生居天地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孟大家为天下文道著书流传,我替天下士子拜谢孟大家。”柳仙源言及此处,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先生请起,孟某受之有愧。”

    “可孟大家是否想过倘若北阳一朝攻入大夏,你著的书,你为文道的传承又该何去何从?北阳不毛之地,国人不谈文统,不说道义,不讲三纲五常,违背人伦。洪尚书在金殿上大骂北阳使臣,父死子承母兄终弟承嫂,孟大家还想着他们能为我文道传承吗?孟子言: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三位大家可明孟子这舍生取义的道义?适才有人问我南下是不是有其他目的,我这条行将就木的老命,这次南下的目的就此一件,舍生,而取义罢了。”

    “江南多风骨,屈灵均之离骚,投江之风骨,我等读书人之楷模。楚地多义士,我辈文人怎能丢了风骨?怎能贪生怕死舍义苟活?”柳仙源叹息道,不禁仰面潸然。言尽于此,悄然离席而去。

    众人闻言,那句:江南多风骨,楚地多义士,我辈文人怎能丢了风骨,怎能贪生怕死舍义苟活。如雷贯耳,震耳欲聋令人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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