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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路归路

    隋安伯为皇商之一,协同大内主营粮草等事,嫡次女赵娴为三皇子高显侧妃,这次好巧不巧的,三皇子势力范围下的福建行都司就出事了:出库的盐引和入库的纳粮数严重对不上。

    有多严重呢?下面报上来的数字是“入一出五”。朝野哗然。

    粮草为国之根基,地方储备量不足,在太平年自然无事,但一遇上荒年或战乱年,无粮意味着民乱,意味着在推王朝速死。后续一连串处理下来,抄家、流放、问斩,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相比之下,发去应天府的两道贬旨就显得无人问津多了。刘世延险险捡回一条命,心中当是巨石落地,携着一家老小,收拾家当,带不走的铺子田产该变卖的变卖,该转手的转手,坦坦然然前往左迁之地了。自此脱离牢笼业,复归返自然。

    而郭守乾则相对更阴沉些。站在府前深深凝视着郭府,“老爷,该走了。”一旁夫人走上前并肩而立,“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滩等海潮。五皇子能等到那日,老爷也能。”郭守乾淡笑,略有彷徨,喃喃道“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走吧,天色不早了。”

    苍梧阁。

    小满刚过,天气渐渐暖和了些。元娘一连几日见不到张承,让蒋汉钧传话也是一律的回复,“姜娘子可是闷了?末将派人带您出去走走吧。”

    盛情暖却,托蒋参将的福,白云边的酒,红雨山房的稀罕蔬果,熙春楼的“玉露团”、“见风消”、“清凉碎”等菜肴汤羹点心都尝了个遍。东市的脚店以“来福”一家的胡饼最酥脆,西市的花园店“与君同”汤饼最鲜美,尤以羊肉汤饼最佳,不同于杭州府的湖羊,北地的山羊不带一丁点膻气。

    眼见已在苍梧阁待了将近半月余。期间,四娘和姜老爹意外谈成了大大小小五六笔单子。父女三人欣喜过后分析,许是湖丝确是上品,尤得北地富商偏爱;许是每次背后都站着六个侍卫,让人误以为是张府来谈生意;大概都是给张府面子吧。能在东京府开店的都是成了精的,日日面对侯王勋贵,见的世面也多,一眼就能看出是张府的侍卫。元娘心下更不好意思,更觉多待下去尽是叨扰他人。但却鼓起了四娘成为下任河晏村首富的莫大信心。巴不得再久留一阵。

    午后,夏风略有躁意,楼阁里纱幔被风吹起,元娘坐在榻上,斜斜倚着梨花挟拭,手里的纨扇轻轻晃着,从这个窗口望出去,正是苍梧阁的正东面,可以瞧见东街上的情景。

    忽有敲门声打破了午后的静谧,原是四娘拿着账册进来了。“阿姐,你上次给我演示的这个‘会计分录’我还是有些不清楚,越算越糊涂了。按照咱们原先的‘旧管(上期结余)+新收(本期收入)=开除(本期支出)+实在(本期结存)’......”元娘摇着纨扇笑吟吟地看着她,“素是自然色,圆因裁制功。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引秋生手里,藏月入怀中......”四娘跺跺脚,“阿姐莫嫌我一身铜臭味,我这人呐,最大的乐趣就是不停挣银子、数银子。”元娘笑道,“都是凭自己本事挣的干净钱,那有什么铜臭不铜臭的,只是这会计分录一来有些复杂,二来你阿姐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算不得熟知,师傅不行,徒弟自然更是半吊子了。倒不如你原先用的这个四柱法。不过我上次教你的制表和数字加减乘除倒是挺实用的。”

    四娘坐在榻边,见元娘笑吟吟地倚在梨花挟轼上,榻上铺的是桃苼席,触肤不冰,却有丝丝凉意,看做工就知是好东西。四娘捡过碟子里几颗樱桃,一边忙着吐核一边和元娘聊,“哎——也不知这张将军打的啥主意,你说软禁吧,哪有这么好吃好喝处处上心还派人陪着出去的软禁?近来京中发生了许多事,我也是和爹爹出去了才知,件件都听着吓人。真是水浅王八多,啥事儿都有。哦,对了,卫国公府遭殃了,当真是‘恶有恶报’,据说卫国公被他女儿连累,撤了太尉的职,那狗屁乡君也被废了,大家都说皇后娘娘都去佛寺清修请罪了......”四娘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元娘却可以想见当中局势之复杂危及,自古宫墙里的事,又哪能是字面上说得清楚的?想来这阵子他没有过来,当是在忙这些事吧。难怪前阵子,每每见他,都是红着眼睛,想是熬了一宿,清晨了再过来一趟

    “阿姐,你到底咋想张将军的?我看你们俩咋谁都这么——嗯——磨不啦叽的,对,张将军也真是,大老爷们儿还这么不上道。”四娘吐掉最后一粒樱桃核,又开始细细地剥着小芒果。“什么怎么想的?不过是相识一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有甚可说可想的。”元娘仍旧是慢慢摇着手中的纨扇。

    她不是这个时代17岁的怀春少女,她更不是姜元娘,将陈思霖揉进自己生命里。作为21世纪眼见过四次美股熔断,也亲身经历封城,抢药,复阳,最后死于病毒性心肌炎的现代人,她清楚地知道,在封建等级制度如此完善的大周,她若是想好好活下去,日子太太平平的,就绝不能肖想不同阶层的人。

    她对张承有很深的好感,她承认。他的眉眼,声音,是那么地蛊惑她。她会心动,他亦常会在她梦中出现。每一次短暂的交谈与相处,她都会心底开心甜蜜很久。然后就在苍梧阁盼着他明天再来,盼着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东街,盼着他的声音在楼下院中响起,“姜姑娘今日如何?让老冬多换些蔬果花样来......”“将军放心,属下都一一看着。”然后是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可他已经连着五天没有来了。每次出门,在路上听到马蹄声都会下意识去搜寻是不是他的身影。期待——失望——难过——思念——类似的情绪每天无限次地滚动上演。

    元娘受够了。

    “喜欢并不能代表什么。风月场上的你情我愿露水情缘哪个不是喜欢?四娘,我要的是婚姻。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另一半,必是我接下来几十年人生中最忠诚的战友,最契合的灵魂伴侣。花开的再美,但没有结出果实,那又有什么用?”元娘从挟轼上转到了窗棂上,脑袋枕着双臂,阖上双眼,“先不说将军府接不接纳我这样的身份,单只是让我想到,以后他妻妾成群,我就在一座小院子里天天盼着他来看我,我就觉得窒息。我是喜欢他,但还没有到一眼定生死的程度。更何况,我绝不会因为‘爱情’,而放弃自己曾经所喜欢所想做的事,也不想在一日日漫无边际的等待里迷失自己。”

    “近日东京府的事,我也多少有些耳闻。若真是我和将军的流言满城风雨,张府内的女眷又如何能做到不闻不问?想来,定是极不赞成此事的。既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话到最后,洒脱里不免有一丝凉。

    四娘听此一番话,竟不知该说什么,“阿姐,你啥都没试过,咋就知道不行?本钱不下去,永远没收益,就算是赔本买卖,好歹咱试过这条路行不通啊,哪有像你这样试都没试成天价儿地五迷三道就.......”

    元娘的最后一丝忧伤被东北老表大碴子味吹走,“你最近怎么口音这么重?哪里学来的话?”四娘笑着吐吐舌头,“最近有个朵颜三卫那边来的商人,他看上了三姐织的那些花样,想进一批做扇面、窗纱什么的,能走海路,且他们家自己有沙船,常常一路开船,一路南下沿途收购各地货物和给自家店供货,方便的很。人傻钱多的,就聊得多了些。那老哥的口音太影响人了,张口闭口就是一个‘老妹儿’。”

    “阿姐,你就不怕你以后后悔吗?张将军多好的人......”元娘戳远了四娘探过来的额头,“后悔算什么,人这一辈子后悔的事多了去了。等我老了,也这么靠在窗前的时候,想来也只是会一笑而过吧。”元娘拿扇面敲敲四娘的头,“你脑袋里装这么多情情爱爱,可是看上谁了?干活不用心,就不怕算盘打错了?”四娘笑着避开,“哪能算错我的命根子呢?呶—阿姐看,这是你前几天写的那个《壁上观》,耽春楼掌柜给了二两银子。”

    元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这个时代,一两银子=10钱银子=100分银子=1000文=一贯。明朝,一两银子差不多等于人民币600到800元之间,差不多值1200到1600元左右,倒也不算少了。

    又过了三四日,元娘还是没能等到张承,却来了樊掌柜。樊掌柜知眼前女子以后可能就是自己的顶头少夫人,言语愈发恭敬,不敢怠慢。一番关怀后,方说明来意,“不瞒娘子,在下实是有事相求。娘子的《壁上观》近日是千金难得一曲啊。耽春楼一座难求,都快成戏楼了。在下有幸听得其中一支同名散曲子,其中那几句‘一刹那栩栩缕影浮光映宫阙/错问今夕是何年/雪浸染万千华光钟声塑佛龛/此去蒙尘饮乐宴/朱颜改怎不见窟画昔日璀璨/却醒作壁上观’当真是绝。虽文理上有些不解,且话也不太一样,许是他乡俗语使然,但听来真是绕梁三日。”元娘忙解释,“这曲子,原是一个叫周明聪的人谱的,里头的词,是一个叫‘小六’的填的,我只不过是照搬了来。”樊掌柜眼中带着光,元娘知其所想,樊掌柜想挖这两个人才。可惜了——不是一个时代的,她爱莫能助。

    婉言相拒,樊掌柜亦不强求也不多问,只道,“苍梧阁为茶楼,多清弹曲子,还想劳费娘子墨宝,为小店谱几曲。”元娘被樊掌柜的恭敬之词听得有些惶恐,她不过是沾了张承的光,“樊掌柜太客气了,元娘和爹爹叨扰苍梧阁已久,若有能帮得上的,自是尽心。”樊掌柜见元娘应下,心中自是开怀万分,笑盈盈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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