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列西安共和国第二十六章 雨夜（一）

    “生活是美好的。”一句只是用来粉饰太平的话，却有无数人祈求着能够真的应验。尤其是把目光投向这个残存世界的时候，人们只会发现这片小小土地上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战乱、疾病、犯罪以及强制劳动。

    普通人在勒索和抢劫中侥幸保住的微薄收入只能满足第二天最基本的生活所需，当太阳落山后，生活就又变成了一场新的赌博——不是卷入武装火并，就是被各种各样的官吏剥削，要不然就是在暗无天日的矿井和工厂里被当作牲畜一样使唤。而谁要是敢对联合的政策发表除了赞扬之外的任何观点，都会被视作逆匪遭到逮捕，就如同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们继续他们自己的美梦，为新的世界描绘夸大其词的累累硕果一样自然。

    对于联合高层而言，新世界里唯一重要的意见就是他们自己的意见，而非其他任何人的，所以生活是美好的：反对力量一天天被削弱，相悖的言论不过是宵小之辈穷途末路的宣传；联合和他们忠诚的军队掌控着新世界里的一草一木，孩子们和工人们每天早上都满怀着希望醒来，因为他们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未来了。“生活是美好的”，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对他们自己尤其如此。

    因此就约姆德合众邦首府拉凯蒙蒂的城防部门的视角来看，一个小小的夜间劳工集会完全是平平无奇的细枝末节，甚至都没什么油水可捞——如果他们不是武装完备的职业军人的话。满腹牢骚的工人，这个身份对阿齐斯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完美掩盖了这些人即将做出的惊天举动可能流露出的任何蛛丝马迹。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过去，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也都独一无二，但他们的命运却走向了同一个未来。

    阿齐斯的革命队伍的构成其实相当复杂，除开他们几个军官麾下的征召士兵，不少人都是曾经的罪犯和盗匪。每个人加入的动机都不尽相同：有些人是为他们的祖国而战，对家国的热情支撑着他们；有些人是为寻求救赎而战，单纯又迫切地想证明自己已经改变了心性；还有些人是为复仇而战，要将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到联合的仇敌头上。无论意图为何，他们都走上了同一条路。

    所以阿齐斯向他的同僚们简明扼要地控诉了约姆德政府践踏民族利益以及古老传统的可耻背叛，也就是他们为何应当奋起反抗。随着大量“腐化”分子被高层提拔，政府正逐渐控制军中各个重要职位，其麾下党羽的数量在迅速增加。他强调，在那些叛徒的影响力扩大的同时，像他们这样真正的爱国者的力量也在凝聚，已经有数个连队的指挥官愿意响应他们的起义。如果他们能够争得哈良德的支持，将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正义的事业。而事实上，哈良德的亲信副官塔拜尔此时就在他们的队伍当中，并带来了哈良德本人的回应：只要时机成熟，他就会站出来领导革命。

    恐怕于哈良德而言，战争从未结束，而这当然不是指联合与共和国的战争。作为一位精明强干的军界元老，哈良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约姆德军人，被他的敌人与盟友誉为“佩特默沙之狮”。“唯有战死者才能留名于世”是一句古老的约姆德训诫，如果所言非虚，那么哈良德应该十分懊恼为何自己没能在战场上光荣牺牲——旧大陆的战争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道难以解开的心结，对于这头垂垂老矣的“狮子”则更是如此。留给老人家的只剩下美好的回忆，一些落满灰尘的相片和锈迹斑驳的勋章，与苦涩的现实。因此对于叛徒们的复仇，会是他最宏大的抗争。

    不过这些所谓的革命者并没有他们自以为的那么高洁，如果说约姆德政府背离了约姆德往昔的光荣传统，他们其实也差不了多少——除了统筹反抗行动，阿齐斯的另一项重要任务即是负责毒品走私。他很清楚，不少人反对走私毒品，就算是他最亲密的战友，谈起这事时也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他们还明白这是迫不得已。事实上，要是不这么干，他们早就弹尽粮绝了，连起码的军饷都发不出去，还妄言什么革命？

    至于如何筹措必需的武器装备，则相对来说简单一些。拉狄卡俱乐部的几个主要成员作为头号的“不稳定分子”，时常被分配到诸如围剿共和国军残党等武装力量的危险任务中，他们显然把理论与逻辑运用到了相当的高度。任务延期的原因花样百出，几天变成了几周、几周又变成了几个月，一份又一份的物资请求被交到军需官的案头，又像变魔术一样得到了批准——没人把这些请求和日益严峻的安全问题联系起来。

    总而言之，对于阿齐斯来说，拯救国家与民族的信念高于一切，长久以来的忍辱负重将会有所报偿，而一切都将始于拉凯蒙蒂城内的一场起义。当然了，提前偷运整整两个连队的武器装备进城，拉凯蒙蒂的大小官员不可能注意不到，不过他们的桌头早就摆好了丰厚的贿赂。毒品走私，再加上各种违法活动得来的联合货币和各类物资，足够打点好城防部门的上上下下，不让他们对上头走漏半点风声。

    阿齐斯等人策划的这场民族解放斗争已是蓄势待发，而约姆德政府却还在若无其事地继续推行他们的工作。就在阿齐斯军事政变计划即将执行的前一天，也就是旧历2365年六月五日，拉凯蒙蒂的官员们还准备对于城内的民生问题进行一次基层审查，这表明这些人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在约姆德高层看来，即使是像阿齐斯这样的“不安定因素”，也在新秩序的建立中扮演着重要且有价值的角色。既然他们已经脱离了哈良德的影响，便没有理由再去过多地猜忌他们，也没这个必要——一小撮的不安分子完全不成气候。约姆德人的新家园正日益繁荣，她确实是联合的一部分，但却是最重要的那部分，只是有些家伙刻意视而不见罢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当旭日自东方再度升起，世界将焕然一新。

    如今，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