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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勺转拗开田种豆 陈庄祠筑堡论理

    上回说到般慈一行随劫道之人回往,竟见卜贤子在此庄中,遂停留此处,起屋而住。

    三人之屋方才筑好,便已至夏忙,庄上诸人皆要除草清野,般慈亦行此事,玉珩一日不禁问曰:“恕兄越发似庄上农户,不觉有误于大好年华乎?”

    般慈曰:“卜贤子这般高才之人,竟是在此等农庄,一呆便是一年有余,若能知其中道理,便不负年华。”

    玉珩曰:“如此何不相问?已至此间月余,卜贤子当告。”

    般慈摇头苦笑曰:“卜贤子颇为不喜论道,先前吾问何故教人劫道,卜贤子不予理睬,后至修院将成,方言其理。昨日已问,卜贤子未答所问,只教吾明日往庄东勺转拗处开田种豆。”

    闻言玉珩大笑不已,谓其曰:“传闻棠执掌五原之时,为崇霄山中贤者端茶倒水三载,方得设诫庭治世之法。昔年仪王子仲苏欲闻太叔苏之道,三顾而不得入,后巧献玉水涤音剑方入其幕。今日恕兄于陈庄修院开田,必是能得闻大才高论,可要坚持住才好。”

    般慈摇头笑曰:“谢珩小妹勉励之情,恕虽非棠这般传奇人物,却也尚有几分耐性。”

    玉珩闻言不悦道:“谁要勉励你,只是此间之事无趣,珩不忍杳妹妹在此蹉跎。”

    闻言般慈亦未多言,玉珩便放下热茶携史杳回转,史杳不禁问玉珩曰:“卜贤子老先生早已未让姐姐再行农事,每日只要姐姐教我等庄上孩童习字,姐姐果真觉此间无趣乎?若果真无趣不用勉强教我们的。”

    这等懂事之言玉珩听来却是心生愧意,便牵着史杳之手道:“姐姐教小杳儿每日甚为开心,未觉无趣。”

    杳曰:“既如此,何故言恕哥哥觉此无趣?”

    珩曰:“此中道理小杳儿还未学至,欲要知之,需努力习文,方可早日知晓。”言已如此,史杳不再多言,二人往庄东小院而去。

    所谓勺转拗,位陈庄东约一二里外,此处陈庄后丘与庄前小河相会,于拗口成一台地,为勺沟之末。因陈庄所纳赋税为西运入合丘,又多走水路,因此勺转拗并无道路。

    此前陈庄诸户,种陈庄四周肥田尚力有不及,并未顾及勺转拗,现般慈欲往此处开田,尚需修约半里之路绕过矮丘方可至此。

    翌日朝食后,般慈便往此间开道,以锄挖开覆草,再将不平之处挖高填低。一日无话,至二日,山路已开二十丈,般慈唤来三娃,三娃看后谓其曰:“若只是挖平,旦有雨水,则将冲垮。”

    遂又依三娃之言,将路面捣实,高低之处垒以石块,道上再铺碎石。

    至四日,路已开至勺转拗,此间尚算得平坦处有近十亩,不可谓多亦不算少,般慈便又问庄中之人如何开田,随后从其言将田往低处以石垒起,田往高处锄作斜坡,再将土中石块剔除,将开田野草于新田焚为土灰。

    如此近十余日方才初成,玉珩见般慈每日行此农户之为,便问其曰:“恕哥何故能行此枯燥之事近两月而未有怨?”

    般慈答其曰:“庄上农户日复一日皆行于此,何故能行数十载之久?概因累其身却未乏其心也,吾虽每日所为皆无异,心中所思却皆不同。”

    玉珩便将般慈之言侧告卜贤子,卜贤子对般慈这一新户颇有好感,般慈善思而毅行,玉珩机灵而澄澈,史杳乖巧而玲珑,遂虽知玉珩举荐之意,亦召般慈来此一行。

    待得般慈依庄中农户之言种豆于新田,翌日便有三娃来告知,卜贤子传话,要般慈朝食后宗祠平地候之,般慈从其言而往,待迎得卜贤子,二人自宗祠绕庄而走,卜贤子问般慈曰:“听玉珩丫头之言,汝以为庄户之事并非枯燥?”

    般慈曰:“若是枯燥,卜老先生亦不能于此一年余之久。”

    卜贤子曰:“正是此理,不知玉珩丫头所言,汝每日之思皆不同,不同何在?”

    般慈曰:“若修院者,其基深厚,以石而垫,墙却夯筑,及至顶,则以茅草覆之,正如一国之事,民众为基,为最重所在,众臣为墙,可各着一方,对外却当精诚一心,而君则若顶,不需其重,但需其尽覆,正是当尽知国事。又若修路,高处需挖,低处需填,荒草却只需锄去,高低之处需垒石而阻其崩,平缓之地需掺碎石以防其滑,正如行事,过强之处需除,过弱之处需补,而小却难根除之处便只需治下而不必究其根,强弱间需予以划分不致乱,平缓之事需行维持。再若开田,落差之处需垒石,高低之处需挖缓,正如治乱,能使其溃者需大力封堵,添其烦忧者却可放缓其势。此不可谓治理之道乎?”

    此言话毕,卜贤子笑曰:“汝之性确非寻常,兼容并蓄,可察万物而悟其理,明日汝同族长大柱同来。”般慈敬从其言。

    至二日,四人再会于宗祠,卜贤子告三人曰:“老夫来此已有一年有余,告汝等如何分配劳力共谋,教汝等如何种地,引汝等困局如何应对,种种之事,汝等皆已融汇,今日老夫再教汝等最后一事,乱时如何保全。”

    族长闻言问曰:“卜老先生欲离陈庄乎?”

    卜贤子曰:“当日一碗水,老夫助汝等全庄存脉之道,再往后老夫于此却是无用,自然当离。汝等不必挽留,将所教之事尽皆融汇,乃陈庄所需,老夫却非陈庄所必需,风过,留其痕却不必留其形,且先随老夫来。”

    随即四人便在此夏日晨曦中,行于庄中各处,每至一处,卜贤子便指告三人当如何增筑,如开阔之处,便疏通各处通路,可使来者举而又散,庄人各处可来,狭者断其去路,使来者折返烦扰,庄人可分而堵截,高低之处可开陡路,可引来人急中攀陡,庄人可击其于半。

    待绕过庄中各处,又回往宗祠,言当筑墙将宗祠及其十丈同围于内,墙内屯以庄上余粮,墙当沿屋外沿而走,使人可上至屋顶而见其外。

    族长陈秋问曰:“何不筑墙围住庄子,如此岂非能保全整庄?”

    卜贤子曰:“陈庄不过数十户,若尽围则不能守全,来犯之人当不可久,只需围住宗祠,来人见不可轻易攻下,自会于庄上搜刮一番便走,如此虽有所损,却能保庄不失。”

    般慈问曰:“若要自屋顶可见其外,此间之墙当不过两丈,果能护住庄人乎?”

    卜贤子反问其曰:“汝以为陈庄有何人需防?”

    般慈曰:“流寇、山匪、逃卒、军队,皆可为陈庄之患。”

    卜贤子便言族长陈秋道:“族长需谨记,此间诸事,所为之因皆乃陈庄存留。流寇山匪者,不过乌合之众,手无利器,行无规矩,只要候于堡中,分而击之,其人见不可为则散。逃卒者,虽有军中之器,却人寡急行,只需守在堡内,其人必不可久候。若是军队来此,不论何军,族长只需引众来降,献以食粮便好。”

    陈秋曰:“如何不行反抗?”

    卜贤子曰:“军者,凶危之器,却多军纪严明,只要肯降,献其所需,则汝等皆为其国之民,不会为难,但若是反抗,区区数十户必不能挡,待其攻下,却必屠庄。”

    三人闻言受教,自此日起便依其言而行。夏日灼灼,风携庄前溪河之气而过,庄中各处可见汉子裸身呼号,从卜贤子之言行整改之事,妇孺穿行其间,递上热茶以解其劳,陈庄一片热烈。

    如此一月之中,般慈与陈庄众人修理庄中各处,又同筑堡之墙,玉珩史杳亦为般慈送茶,此间简易工事已将近完工,玉珩便谓般慈曰:“卜老先生此前有言,此乃最后所教之事,卜老先生一生行踪不定,云游五原,此间之事一毕,恐又当远行,恕哥当寻机尽早聆其高论。”

    般慈曰:“恕亦想探听卜贤子高言,然数次询问,卜贤子皆未深论,如之奈何?”

    玉珩曰:“如此,珩与小杳妹可于侧相助。”

    般慈大喜道:“珩小妹有何法可相助?”

    玉珩附耳告其,明日可请卜老先生往小院一坐,再寻些酒食,届时如此如此,般慈从其言。

    翌日天明空朗,自早便有夏日暖阳挥洒陈庄,陈庄经整改月余,于此暖阳中却是一番峥嵘之姿。般慈申时便立于卜贤子门外,卜贤子出门巡走一番而回,见般慈站于门外,便问其何事,般慈只言略备薄酒,邀其往院中小坐,以谢此前诸翻指导解惑,卜贤子未作他想,便随其往庄东小院而去。

    卜贤子随般慈行至小院之中,只见院中椿树已有丈余,在此夏风之中摇曳其姿,倒有几分蔽日气象,树下一间茅草小亭,玉珩史杳已坐于下首,桌上已烫好酒菜,在此番红霞之下,颇为静好。

    见般慈邀卜贤子至,玉珩史杳二人忙起身行礼,卜贤子亦颇喜二人,高兴坐下,三人谢过卜贤子收留教诲之恩,卜贤子亦夸两女灵秀之气,一时也是宾主尽欢。

    待酒至酣时,玉珩却故作愁容道:“可惜此间之事终归是乡野之事,放诸天下,却不过山中一石,沧海一粟。”

    卜贤子何等人物,闻言笑曰:“珩真是机灵小鬼,今日又助汝恕哥来套老夫话语耶?”

    玉珩起身坐于其侧,抱其臂摇着道:“哪有帮那愚笨之人套卜老先生话之意?实在是珩不能想通此节,卜老先生如此之才,竟只是在此间做些沧海一粟之事,难到天下之人皆能胜卜老先生之才,不需卜老先生行他事乎?”

    卜贤子按下玉珩之手,使其不再晃荡方言曰:“汝这小鬼亦不必激老夫,王恕非是愚笨之人,反而善思好索,乃当时少见英才,老夫亦非世上俗人可比,也罢,今日受了汝等酒食,便费力与汝等分说一番,至于要作何解老夫却不管汝等。”

    玉珩闻言大喜,忙又为卜贤子斟酒,般慈亦行礼聆其教诲。

    卜贤子也不客气,饮过一碗后起身观落日正色曰:“天下之人,行于广而疏于稀,求于浩而失于渺,追于果而忘于因。后不得其根,便霸道而行,见事难则退,不知返而求索。欲行十里者,知备以屐,欲行百里者,知备以杖,欲行千里者,知备以车。然诸原诸君,皆言为生民计,欲伸张大义,却不察民之所求,以其所想孤行,但遇有挫,便以为难,不能纠其底,不能同民想,民不同其志,便不能坚其志,此非世人之谬乎?王恕汝来此之时,面色坚定,却藏惑于睛,若不能究此惑根底,亦将因难而退乎?天下千说,智士百论,何为汝道?汝之志何来?汝之志何为?汝之志何坚?老夫今日言尽于此,诸问何解,且自思量。”言罢挥袖摆手而去。

    般慈叹曰:“卜老真乃天下智者也。”

    正当般慈于陈庄同众庄汉行整改之事时,卢国都大闾城东南角一间民居之内,一妇人正携一青年坐于一床前,床上之人老态毕现,白发满头,面上沟壑间尚可见坚韧,然此时却是一副痛苦之色,其人正勉强提气而语。

    床前妇人四十余岁模样,手上之茧可知其亦当为操劳之人,然其面上虽有皱纹,却仍可见其天成秀丽之姿。青年身长七尺八寸,锋眉挺鼻,瑞风之眼,英气十足。

    床上老者名为计昂,启元二五零年,即十七年前,计昂为仲国前将军,当年代国自仪国购得一批飞云马,岂料飞云马运回代国之时却丢失于仲国,代国便向仲国索赔,然其索赔之数甚巨,不知真假,且仲国尚未查知其马如何丢失,便不愿相赔,代王大怒,便借机兴兵伐仲。

    当时代国上将军尚为苏洪,此战开始两国并非死战,然苏洪却在战中为流矢所伤,因其年岁已高,后于军中不治而亡,代国全军皆哀,大举进犯,两军战于仲破陵城外。

    其后一日,计昂趁夜领军袭营,大破其营,然代军亦非等闲,迅速整顿,兼之当时武威将军乐秋领兵来援,计昂未能突围退走,为乐秋生擒。

    后乐秋使间者劫来计昂之母,迫其降代。

    计昂生性至孝,若不降则恐其母为代所害,若降,则于国不忠,便趁身侧卫士不备之时,夺下其刃欲自裁,只求乐秋放其母。

    乐秋感其忠孝,便与计昂定下君子之约,乐秋可放计昂母子,然计昂不可再为他国掌兵。

    此后仲当时上将军易无闻死守破陵,代军久攻不下,两月之后,仲国查得代国飞云马乃是为匪徒劫下,且劫下后已转卖固国。代军攻破陵不下,最终只得撤兵,此番较量,代仲两军皆知对方乃锐军,此后数年再无大战。

    后计昂携其母至卢国都大闾城,后遇卢人周氏,周氏慕于其风彩,与其结为夫妻,并诞下一子名为计修,为修身平安之意,然计修承其父之好,却并不喜文,反好武艺,计昂便为计修取字定武,并传其兵法。

    此时计昂正勉力与其子计修说话,其言曰:“为父一生事母至孝,今后为父不在,汝当尽心事母,汝阿母在为父落魄之年嫁于为父,汝应寻机展汝之才,也好使汝母亲可享些好日子。”

    周氏闻言泣曰:“妾嫁于夫君不求荣华,此后妾当鞭挞儿子,好教其光大夫君门楣。”

    计修亦泣道:“儿子必从阿母教诲,让阿母过上好日子。”

    计昂又勉力曰:“吾儿,卢国虽弱,却乃汝母亲之国,若能用汝,可于此展汝之才,若卢不能用汝之才,好男儿志在四方,汝亦当自寻其主。”言罢气绝而去,计修便同其母周氏将计昂厚葬,又守孝于其灵前。

    通径开田种豆趣,随行智者言所思。置酒请来震心语,诸问所惑何处知?未知般慈何以求解,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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