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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俞博赖棋羁奇将 般慈赏柳诫三叔

    上回说到,于恕王般慈次子二周岁之日,经廷议废除政法谏三部轮换之限,新设监察台,由易昭暂代纠察史之职。

    经当日廷议之后,十三部一派渐有人入佑都,东城十三里内再复热闹盛景。

    深秋之时,泾水两岸枫红,山猿啼哀,折转之间,又闻人声呼号。姑曲水脉纵横,出入以舟,自桂水放舟,转入燕飞江,再入泾水,便能一览南疆西面盛景,再自泾水南下,至泾连山脉之半,转入西向分流,越过分天高峡,可望一座高墙下拦秋水,上截流云。

    飞舟行至河湾,不必转南,就此靠岸,便能至高墙之下,高墙有门,门上有匾,上书高苍,墙后便是定西军驻扎重城高苍城。

    此城驻扎乃定西军常备军,坊巷明晰,然而各坊中院落却是各不相同,大小分明。自城南向城北,各坊院落逐渐宽阔,最南处院落只是四水归堂,一二进间更是只余一线天井,坊间院落紧密非常,而最北处几坊中院落却是宽阔非常,更有绿树成荫,环境极佳。

    再往北便有一处层檐飞栱之地,其中楼宇虽不高,工整排列下,倒也有一番气势。

    此处楼宇便是定西军将军居所,军中将校以上皆住于此,而楼宇之侧,一座文雅小院方乃恕西治所。

    定西军素以分级制度治军,军中立功之部,抑或训练优异者可住阔院,无功有过或训练不力者只能住北城狭院,且南北各院伙食也各不相同,此便是定西将军上官淼治军之法。

    此际尚在晨时,定西将军院中,已有客来,来客锦衣华袍,粗眉长髯,名俞博字子才,玉云部门客。

    既然俞博乃玉云部门客,上官淼出身市井,处事八面玲珑,自将俞博奉为上宾,此际正与俞博于将军府最高楼阁之处对坐饮茶。

    二人饮茶之时,上官淼并未着甲,相谈间,俞博忽言:“其实吾与将军早已见过,不过将军或许不知。”

    上官淼奇道:“子才兄何时见过本将?本将如何不知?”

    俞博曰:“不瞒将军,吾平日亦喜棋道,曾于司启城中见过将军,将军如今虽未着红衫青袍,这似玉葫芦却一如往昔。”

    上官淼大笑曰:“原来是司启旧识,不瞒子才兄,本将平日还是会着这红衫青袍,不过本将知子才兄出身高门,恐太张扬,这才特意换下。既然子才兄早已见过本将,当日何不寻本将对上一弈?莫非子才兄怕输银钱?”

    说罢大笑,可见只是玩笑之语,俞博曰:“司启城之时,将军身侧人众,未能得幸一弈,不若今日趁此秋日盛景,摆棋而弈如何?”

    上官淼曰:“子才兄有此雅兴,本将这就摆棋,不过本将久未对弈,若是下了俗手,子才兄可要见谅。”

    其言说罢,身后传来一声咳,上官淼回首视之,乃云盛也,此刻面似严肃,实则嘴角揪扯,怕是正在忍笑,上官淼斥道:“念尔乃玉云部人,教尔作陪,尔笑个什么?还不速速取棋来?”

    云盛应声而去,未久便取来棋盘弈子,上官淼与俞博当即摆下棋盘,果真在此对弈。

    二人棋力似乎相当,闲聊间,自晨时对弈至午间,却只至中盘,俞博似觉无趣,遂提议,上官淼当年摆残棋于街,颇觉有趣,不如今日上官淼也再摆残棋,其欲试破之,上官淼自无不应。

    少顷,上官淼便摆出一副残棋,俞博诧异道:“将军言多年未曾对弈,这残局竟还摆得如此熟练?”

    上官淼作笑言:“当年摆得多了,自然便记得深刻些,来,子才兄,这副残棋在众多残棋中可谓最简单之局,子才兄试破一二。”

    棋盘早已摆好,却只见俞博手执棋子而久未落,数度似寻破局之处而自弃,经久长考,方才落下第一子,反观那上官淼,却是不加思索,提子便落。经往复十余手,俞博渐落下风,每手皆经长考。

    如此又过十余手,俞博终是投子认负,上官淼口称承让。俞博又言,其亦有残局,欲请上官淼试破之,上官淼欣然应之。

    二人将棋子提起,俞博布残局,布十余手时,上官淼便露惊容,待残局尽布后视之,竟乃上官淼方才所布残局。

    上官淼张口欲问,俞博却以手做引,请上官淼试破之,上官淼遂先不言,提子而下,只经六手,便显胜势。俞博却不再下,反而言道:“方才残局在下忽有所感,不知将军可能复盘残局,吾欲再试破之。”

    楼阁之中,三人无声,少焉,上官淼唤云盛添茶,着饮而笑曰:“子才兄既有妙手,本将怎能断之,子才兄先饮茶稍候。”

    说罢竟果然将棋盘复至残局初始,俞博便依上官淼先前棋路落子,至六手,自然得其胜势,俞博便问上官淼如此可能破此残局,上官淼笑答:“极有机会。”

    便又落子,复又过四手,上官淼执白又得胜势,俞博捻子指一处曰:“若落此处,将军大龙出渊,此局便难破矣。”又指另一处曰:“若再阻将军大龙,则失此必争星位,恐难有胜面。”

    上官淼曰:“大龙出渊,未必能上九天,失此争位,也未必便失九地。此皆看子才兄如何抉择。”

    说罢又唤云盛添茶,云盛茶提子满盛,正欲为俞博添茶,却见俞博手捻两子,将方才所指两处星位填上,云盛瞠目结舌,一时忘记添茶,呆在原处。

    倒是上官淼未露惊色,唤一声“添茶”,云盛醒神,为俞博添上热茶,俞博着饮问曰:“如此可能破此残局?”

    上官淼笑答:“如此自然可破,只是不太合棋盘规矩。”

    俞博曰:“诶,这规矩也分大规小矩,此虽不合小矩,却未悖大规。”

    云盛惑问:“此何道理?”

    俞博尚未答,上官淼却唤云盛曰:“云率快去看看晚膳准备何如?”

    云盛也曾随赵英到过先启,乃是聪慧之人,当即应声先退,至此楼阁之中唯上官淼俞博二人而已。上官淼一改先前疏懒之态,将其似玉之葫放于案上,直言问曰:“子才兄所效玉云部与军治可谓毫无瓜葛,今日究竟何来?不妨直言。”

    俞博手捻棋子耍弄间道:“将军亦知吾出自韵原郡俞家,将军可知,俞家中人,其实并不在意启氏何人当国...”

    上官淼摆手道:“本将当年不过混迹街头一小丐,高门之事,本将自然不知。”

    俞博摆头道:“南疆到底乃南疆人之南疆,纳古氏虽借势入主,不过南疆之主仍乃南疆十三部,纳古氏掌权之人应以十三部之愿为要...”

    上官淼曰:“玉云欲政变乎?”

    俞博大惊,将手中棋子放下道:“将军误会,王上领南疆至今,南疆已非昨日,一改天下卑恕而聚民望,玉云岂能政变?”

    上官淼这才复笑曰:“那不知玉云部有何事要寻本将?”

    俞博乃告,香桐祭之时,十三部欲发起一项新政,还请上官淼领定西军三率将同至,届时表态之时多思今日所言,上官淼笑应之。

    若无要事,时光总如草原野狗,狂跑之间,便将伏草甩至身后,毫无所顾。在秋风萧萧间,香桐祭已将至,南疆初雪已落。

    南疆山多水险,入冬游野,四面皆景,不过佑都之中妙胜雪景却多藏私院,佑都平民赏雪便多往昔冕湖。昔冕湖位于英堂之西,周围柳树相围,佐以英堂层檐,雪景极佳,被称为佑都两大雪中胜景之一,与纳古祠枢雪湖齐名。

    而昔冕湖不仅取胜于景,更胜于意,因其紧靠英堂,战场埋骨英雄家属常至此处,将昔日英雄旧物沉入湖中,因此常有人至此湖畔缅怀英雄,乃英堂场所之神在。

    另一齐名雪景地枢雪湖畔亦有垂柳,虽不比昔冕湖密集,却占高位,垂柳疏密间,将佑都多处盛景引入,此便是其能与昔冕湖齐名之由也。

    纳古祠中,纳古和正于其院读简,忽传恕王来访,纳古和连忙出门迎入,奉至上座,将火盆移近,添上热茶,方问般慈如何有空来访,般慈言曰:“香桐祭在即,不知纳古祠中准备如何,听闻此事乃三叔负责,方来问问。”

    言语间,般慈举杯饮茶,见案上有一书简,想是方才纳古和所读,便顺手拿起,轻笑言道:“此乃东原智者太叔苏先生所著《东原历代谏书》,其对治政之见可谓鞭辟入里,太叔先生另有一本《古恕大国之策》,所记乃古恕治理五原名策,三叔有空也可寻来一看。”

    说此话时,纳古和正自添茶,般慈言罢,纳古和手中一颤,冷汗直冒,忙将茶提放下,抹汗曰:“禀王上,此书乃下人淘得,束之高阁数年,早已落灰,正巧今日洒扫翻出,这才随意翻看一二。”

    般慈笑曰:“纳古宗庙乃寡人后靠,三叔抽空要多读此类治国名简,纳古氏年轻一代,也要多习此类,他日方能为寡人臂助。今日雪景甚佳,三叔可愿往枢雪湖一赏?”

    纳古和曰:“王上有此雅兴,臣求之不得。”

    二人遂出门往枢雪湖去。

    纳古祠如今又乃纳古氏居所,坊中建筑规整,道直天阔,虽有小雪未止,却难阻冬游之娱。

    枢雪湖不倚其阔,借景天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一段雪栈,一岛老柳,自有其韵。般慈与纳古和行至栈道之半,般慈手挥翼翻云,指湖中古柳诗曰:

    天寒不留青云席,玉碧曾缀锦春昔。

    枝扬琼花舞风起,谁道枯柳畏雪凄?

    诗罢笑谓纳古和曰:“世人皆言,冬柳凄切,寡人观这枢雪湖古柳却是以积雪做叶,寒风为曲,乐于冬湖,倒是不甘寂寞,焉有凄切之意?”

    纳古和颤声答曰:“柳枝承雪,自然因风而扬,如此确有一番风姿。”

    诗已做罢,二人再从栈道往湖心柳岛而去。

    栈道尽处湖心岛,柳树相聚,枝枝互携,挂上絮雪,人行柳下,如飞花飘洒。

    一握积雪为风吹起,正落于般慈手中,般慈捻雪问纳古和曰:“三叔可知,南疆本无柳树,这古柳乃是项和带入,当初只此一株,如今已遍插佑都,正如纳古氏重回南疆。”

    纳古和应道:“纳古氏散落五原,王上天授玉枢,方有今日纳古祠。”

    般慈抬手抚冰枝曰:“柳树插之可成荫,然而南疆十三部之民最喜者却乃香桐,柳树成荫,十三部之民可作视而不见,可若碍了眼,尽除之而换香桐也未可知。”

    前番般慈以古柳成荫比作纳古氏,今又言南疆或将尽除之,哪里不知其意,当下急声曰:“王上建国之前,南疆虽有段和教化,于天下而言仍乃未开化之地,有今日景象乃王上之功也,南疆焉能废纳古氏?”

    古柳之下,般慈放开柳枝,行于柳树之下,抚其干曰:“柳树入冬,便要修剪枝叶,减少养分,不可施肥,如此方能存身。三叔,南疆如今民众开化,上者求权,正乃纳古氏之寒冬,若此时纳古氏争权,如为冬柳争肥,根基必坏。形势如此,纳古氏当如古柳,收缩开枝,力保根基,以候春时,方为正道。”

    纳古和曰:“南疆政法谏皆为十三部所掌,谒丞乃原项氏门客匡睿,纳古氏只掌宗庙之宗正,礼之奉常,并未争权。”

    般慈曰:“三叔与各族相交,宁弟拜异成为师,此等诸事并无不可,然三叔应当内明,纳古氏南疆之权,源于寡人治南疆,今南疆动荡将至,寡人望纳古宗亲乃寡人之臂助,后靠,而非他人反制于纳古氏之棋。”

    纳古和忙释道:“臣与十三部相交,乃为王上笼络人心,宁儿自幼顽劣,今既欲有所学,臣寻卫相为宁儿师,乃人父之情也。宁儿所学乃诗也,并非治政之学。”

    般慈曰:“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寻三叔赏柳。”

    枢雪湖并不广阔,自古柳往湖畔再游,不过一两刻,即可尽游枢雪湖,般慈便与纳古和各散而去。

    当日后,般慈又与赵英吴芒白卓三人一会,随后夜中密召纳古琪,纳古琪夜中衣帽行偏门而出。

    水过分天望高苍,小矩大规羁奇将。逢雪读简君王访,古柳言势断念妄。香桐祭将至,南疆五年换届之期正在眼下,恕国政争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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