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龙国崛起（1）
遥远的海面上，卡西乌斯和路麟城面对面而坐。没有开灯，房间里黑沉沉的一片。
雨声喧嚣无尽，黑色的浪潮像是埋伏着硕大无朋的怪兽，随时会涌进窗里。两个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把烟头掐灭，相顾无言。闪电在空中横掠而过，卡西乌斯轻抿着嘴唇，他正在思考。电光将他的五官切出清晰的光影。
滚滚的雷声后至，烟灰缸里已经躺了六七个冷掉的烟蒂，桌子上还放着两杯淡红的马丁尼。故事还可以继续，但需要一定时间消化。
“我得承认，我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仿佛看了一个斯卡拉剧院上演的节目。”卡西乌斯开口，“就算是歌剧表演也不会这么夸张，一个人的存在被抹除，数以千计的人受到影响，连既定的历史也被改写修复。即使我知晓龙类的伟力，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秘党历史上不乏传奇的英雄事迹，但很少这样离奇。一连串的事件联系起来简直是九曲十八弯，转了一道还有一道，听着都觉得峰回路转。
“你在怀疑真实性？”路麟城问。
“不，我清楚这个故事是真的，而且千真万确。”
路麟城眉毛微挑，反而有些惊讶对方的笃定。
“我见过楚子航这样的人，社会关系并不复杂，有些冷淡，会愿意为亲近的人出生入死。这种人往往不会结交太多朋友，但每个都被他信任，也值得信任。”卡西乌斯说，“你的儿子路明非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毫不意外，也是路明非把他找回来的。”
“是的。”
“珍贵的友谊。如果换成爱情，一定是至死不渝的忠贞。”卡西乌斯评价，“难怪学院里一直盛传，路明非和楚子航的人格魅力不逊于恺撒。好像有一本纪实传记写了他们的故事，学生们管他们叫什么来着……永燃的瞳术师？跋扈的贵公子？不得不说，对我们家主的形容倒是挺准确。”
他看起来颇为笃信，如果路明非听到恐怕会捂脸，心说这几个称谓您听听就好别太认真。
“后来呢？这个故事应该还没结束。”卡西乌斯倒了杯马丁尼，浅呷一口，“你从一介阶下囚变成这个基地的领导人，应该发生了不少事吧。”
路麟城没有直接回答，忽然问道：“在你看来，秘党遇到的最强大的龙类是什么样的？”
卡西乌斯一愣，路麟城显然不是在问秘党的屠龙成就，但他也没明白抛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在过去几百年的历史里，秘党详细分析过曾经的龙王案例。最可怕的敌人公认是化身白王的赫尔佐格，大部分校董普遍认为，即使只是幼年时期的白王，它也是最靠近龙族之首的存在；其次是覆灭初代狮心会的神秘龙王，很多研究人员都难以想象龙类会发动阴谋一样的突袭战；再往后是阿提拉，耶梦加得，诺顿，康斯坦丁……案例里没有列入黑王，因为至今没有任何人真正见识过黑王的伟力，哪怕只是一点。
“至今，你们评估龙王的危险程度都是按照的什么标准？言灵的级别，对元素的操控力，历史上造成的灾难和破坏。”路麟城说，“但那是人类的标准，对龙而言，这远不是它们的极限。所谓的言灵周期表也是人类基于自身理解而编制的，表格之外的言灵呢？周期表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种说辞，我总觉得你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是人类。”卡西乌斯挑眉。
路麟城没理会他的讥讽，继续说：“你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信息：一条被改写过的因果线，为什么会修复？”
卡西乌斯静静细想，表情依旧有些茫然。
“我这么来说，不管楚子航在北极圈遇到的是奥丁，神，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是一股很高级的力量将他抹杀的。这样的能力和‘烛龙’，‘湿婆业舞’之类的破坏性言灵完全不是一种性质。反过来说，也不可能有人能再修改一次因果，人类没这个本事。”
路麟城压低了声音：“唯一的解释，是某个龙王修正了这一切。”
卡西乌斯直视对方幽井似的眼睛，那眼神深沉而认真，好像要用目光把某种真相塞进来。卡西乌斯猛地明白路麟城的意思，顿时寒意如蛇，爬满了他的背脊。
是啊，他怎么忽视了这么大的矛盾？无论是苏醒的诺顿，狂怒的芬里厄，还是新生的白王，其强大都是一股直观而明显，肉眼可见的力量。毁天灭地，把整个世界化为火海，和篡改记忆什么的截然不同。这也是龙类一贯的固有印象，他们不屑使用阴谋，更不会在渺小的人类身上耗神费力，就像人看到碍事的蝼蚁时，一脚踩过去便是了，你会花大功夫去折磨一个虫豸吗？这显然不合理。
如今常理被打破了。楚子航被抹杀时，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而现在，又有另一种力量在进行收回。
冷汗从卡西乌斯的额头沁出，他罕见地感到不安。不管是什么东西，在暗地里抹除或者修复别人的记忆，总透着一股畏畏缩缩，可其中的可怕程度，远不是威力巨大的言灵能相比的……这次被改写的是楚子航，下一次会是谁，被龙类视作需要抹除的敌人，是恺撒？或者是昂热？
很快的，卡西乌斯就意识到一件更惊悚的事：修复因果线，远远比篡改上千人的记忆要可怕。仅仅是路明非逃亡期间的死者，就包括了佐伯龙治，苏茜，伊莎贝尔等行动小队的成员。他个人是一直拒绝相信这件事的，死人都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距离上帝从天而降还会远吗？可事实就在眼前，那个确认死亡的冈萨雷斯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充当守卫。
即使和龙类文明打交道了很长时间，卡西乌斯依然觉得自己的想象存在局限，连既定的过去都被改写……须臾之间，生杀予夺！
云层再度被光撕裂，照得两个人的脸如胶片般黑白两立。
“会是哪位龙王把因果改回来？”卡西乌斯喃喃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奥丁，是他抹除了楚子航，也是他杀死了我的族兄弗罗斯特。”
“加图索家的家训之一：‘复仇在我，我必报应’，是吗？”路麟城倒酒，“弗罗斯特究竟死于谁的手上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但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奥丁。有人相信奥丁是某位尊贵的初代种，也只有初代种可能实现这样的神迹。”
接着他把一整杯马丁尼仰头饮尽，舒爽地吐出一口酒气，眼神流转，好像又露出来对秘党的不屑。
“但那并不是奥丁，也不是来自暗面的君主。讽刺的是你们明明意识到那个龙类的存在，却没有足够重视。”他清晰地说。
卡西乌斯眯起眼，没有说话。对秘党而言，哪怕漏过一头未苏醒的幼龙或者龙卵，都会成为重大失责，足以引咎严惩。能把一个高阶的初代种抛之脑后，简直是史无前例的笑话。
可眼下的局势一片混乱，确实有位龙王被他们视而不见了。
——从那个鬼魂消失在北极圈的风雪后，就没人再知道它的踪迹。
外面忽然嘈杂，卡西乌斯腾地站起，路麟城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半掩的门被一下推开，是路麟城在基地里的副手。
“指挥官，你最好来看看。”副手的神情紧张，“有变化了。”
“检查电路板，断掉的电线先尝试接上，不行就更换。”
“告诉工程部上来换掉环形窗，用最新的纳米材料，我不想再看到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声呐检查外围，是否还有其他怪物藏在海面下。”
“汇报舰队其他情况。”
怪物造成了整扇窗的碎裂，几台终端损毁，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经过简单的清扫处理，路麟城回来时，指挥中心已经恢复了争分夺秒的状态。几个级别较高的专员正在有序指挥，看起来有条不紊，学院的训练效果不错。
“告诉我现场情况。”路麟城说。
“这是几分钟前的指数。”副手打开一台终端，上面是监控网的动态。只是看了几眼，路麟城的瞳孔就放大了。卡西乌斯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仔细端详起数据内容。
“见鬼，祭坛封锁正在解除？”看清后，卡西乌斯低声喃喃，“我们看起来要见证历史了。”
这段时间整个海域就没正常过，元素乱流，极端气候，包括黑洞般的超级云团，在原本的卫星云图上就是一个漆黑的旋涡，云量非常大。卡西乌斯清楚那是龙王正在有意识地打破元素平衡，把自己复苏的领域和外界隔开。秘党管这种现象叫“祭坛封锁”，路明非的老家就出现过，奥丁用暴雨隔绝了整座城市，连飞机都飞不起来。
路麟城显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所以在玛纳诺平台部署了严密的监控，命令舰队长期驻守在周围。龙王的祭坛很难用人力闯入，不如枕戈待旦。
然而此时倒映在他的眼里，所有指数正呈现出趋缓的势头：风力和雨量下降，地壳活动正在平息，元素逐渐稳定，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浪潮没有之前那么汹涌……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性：龙王的苏醒迎来了尾声，而且远远比他预想的要快。
飘摇的大海里，远方那巨大的阴影巍然不动，逐渐减小的风雨像是一层层剥去的面纱，让旁人得以缓缓地看清。之前它一直隐匿在雨幕中，现在离得近了，卡西乌斯才发现这团阴影至少有百米之高，远比他想象中的大，以至于会产生就在眼前的错觉。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卡西乌斯喃喃。
“立刻连通Eva，我需要看清具体的画面。”路麟城没有解释，直接下令。
“确认指令，正在升起无人机。”扩音器里传来Eva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
卡西乌斯这才想起来那个人工智能。看来恺撒的确信任路麟城，直接将学院最有力的武器之一的权限给了他。没有任何身份确认，屏幕上自动出现了3D的少女影像。卡西乌斯过去曾经在各种场合见过这个少女的形象，可是她从来只有一副冷淡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人的神态。
同一时间，在路麟城看不见的角落，几架军用无人机从起降台上起飞，迎着风雨，摇摇晃晃地驶向前方的一片黑暗里。
“正在传输无人机影像。”Eva继续说。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卡西乌斯再度问道。
“我们很快就会亲眼看到了。”路麟城回答。
片刻后，信号如路麟城要求的迅速接入，几台无人机勉强闯进了雨幕里。机身配备了最清晰的摄像头和录音设备，扩音器里只传来雨水打来的噼啪声，画面也是，颗粒度极为粗糙，剧烈的摇晃还引起了不小的眩晕感。雨虽然变小，依然严重影响了无人机的稳定性和拍摄质量。卡西乌斯聚精会神，他勉强看出无人机的前方有什么，像是某座城市。
“调整无人机角度，去掉所有杂质，进行细化。”路麟城说。
遵循他的指示，传输来的影像被反复切换，过滤，锐化，进行补色和调色……Eva的画面处理比人工更加智能也更有效，雨丝被剔除，光感和对比调整适度，整个影像正在不断刷新，逐渐变得清晰。
等到画面清晰得能呈出具体形貌时，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个庞然大物和它的阴影。看清它的卡西乌斯仿佛窒息，如果不是手臂紧抓着座椅靠背，他恐怕要直接栽倒。
卡西乌斯·加图索，从尚武冲动的青少年时期就开始参与家族事务，活跃在屠龙一线，参与过的危险任务数量不亚于执行部的A级专员。不管是失控的死侍还是龙类埋骨的墓穴，对他都不是陌生的事物。但眼前的景象远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座龙墓可以比拟的。他甚至敢断言，诺顿的青铜城也没有与之并论的资格。
率先占据整个视野的是一块巨大的黑色陆地，嶙峋漆黑，顺着地平线遥遥伸去。在陆地的尽头，隐约折射出一线晶莹的反光，似乎是连绵环绕的冰山。
真正吸引他视线的是陆地上，矗立着难以描述的雄伟造物：无数黑铁柱和铜柱夹杂着插入地表，像是上万把利剑铸成的王座，然而这个座席注定不属于人类，而属于巨龙。随着画面越来越细致，那山一般的造物在充当王座的同时又像是高低林立的都市，海水在城市间冲刷成下坠的河流，卡西乌斯甚至能辨别出其中不同的功能：城楼，陵宫，庙塔……建筑表面满是荆棘般的黄金纹路，同时充满了刀剑般的张力和狰狞的美感，任何一个游戏原画师都设计不出这样的场景。
只看了一眼，卡西乌斯就知道这是一座龙类的城市，刚从黑暗里复苏的龙族国度，绝不可能是人类的产物，远古的时候，人类或许连觐见的资格都没有。
拍摄只坚持了几秒，无人机最终还是被大雨浇落了。画面最终定格在某张清晰的成像上，这座城市此时显露了大半，它扎根的土地深处竟是尖锥状的坚冰，坚冰从底部一直蔓延到城市的内部，和黑色的大陆相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如同什么黑白交融的符号。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最后一秒，下坠的无人机近距离地拍到了一处冰面，里面很明显有着什么，成百上千，姿态狰狞得让人联想到恶鬼。毫无疑问，那是类似尸守或者死侍一样的东西，和那头闯入的怪物一样，是被尘封在这座龙之国里的祭品。
只是这一段影像，这个龙之国已经显露出了它遮天蔽日的威压，和人类难以想象的构造。大部分人都脸色惨白，有几个紧张地在胸口不断画十字。
“它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过了许久，卡西乌斯才嘶哑地问。
“对，现在没人能说清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能这么形容，那或许是有史以来人类见过的最大的尼伯龙根，终极之王的栖息地和埋骨地，原本永远不允许人类踏入的龙之国。”路麟城冷静得多，他引述着《圣经·新约》里的章句，“‘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最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始，我是终结’。就是他还原了世界的因果。”
“他？”
路麟城站起来，指向外面的大雨：“秘党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名叫路鸣泽的寄生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地球的哪个角落，直到他重新出现。我们这次就是为他而来，他就在那里。”
“等会，你是说那玩意，这一整个城市，来自于你儿子意识里的寄生体？”卡西乌斯震惊了。
“当我告诉他们有这个可能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路麟城缓缓地说，“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雨声喧嚣无尽，黑色的浪潮像是埋伏着硕大无朋的怪兽，随时会涌进窗里。两个男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把烟头掐灭，相顾无言。闪电在空中横掠而过，卡西乌斯轻抿着嘴唇，他正在思考。电光将他的五官切出清晰的光影。
滚滚的雷声后至，烟灰缸里已经躺了六七个冷掉的烟蒂，桌子上还放着两杯淡红的马丁尼。故事还可以继续，但需要一定时间消化。
“我得承认，我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仿佛看了一个斯卡拉剧院上演的节目。”卡西乌斯开口，“就算是歌剧表演也不会这么夸张，一个人的存在被抹除，数以千计的人受到影响，连既定的历史也被改写修复。即使我知晓龙类的伟力，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秘党历史上不乏传奇的英雄事迹，但很少这样离奇。一连串的事件联系起来简直是九曲十八弯，转了一道还有一道，听着都觉得峰回路转。
“你在怀疑真实性？”路麟城问。
“不，我清楚这个故事是真的，而且千真万确。”
路麟城眉毛微挑，反而有些惊讶对方的笃定。
“我见过楚子航这样的人，社会关系并不复杂，有些冷淡，会愿意为亲近的人出生入死。这种人往往不会结交太多朋友，但每个都被他信任，也值得信任。”卡西乌斯说，“你的儿子路明非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毫不意外，也是路明非把他找回来的。”
“是的。”
“珍贵的友谊。如果换成爱情，一定是至死不渝的忠贞。”卡西乌斯评价，“难怪学院里一直盛传，路明非和楚子航的人格魅力不逊于恺撒。好像有一本纪实传记写了他们的故事，学生们管他们叫什么来着……永燃的瞳术师？跋扈的贵公子？不得不说，对我们家主的形容倒是挺准确。”
他看起来颇为笃信，如果路明非听到恐怕会捂脸，心说这几个称谓您听听就好别太认真。
“后来呢？这个故事应该还没结束。”卡西乌斯倒了杯马丁尼，浅呷一口，“你从一介阶下囚变成这个基地的领导人，应该发生了不少事吧。”
路麟城没有直接回答，忽然问道：“在你看来，秘党遇到的最强大的龙类是什么样的？”
卡西乌斯一愣，路麟城显然不是在问秘党的屠龙成就，但他也没明白抛出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在过去几百年的历史里，秘党详细分析过曾经的龙王案例。最可怕的敌人公认是化身白王的赫尔佐格，大部分校董普遍认为，即使只是幼年时期的白王，它也是最靠近龙族之首的存在；其次是覆灭初代狮心会的神秘龙王，很多研究人员都难以想象龙类会发动阴谋一样的突袭战；再往后是阿提拉，耶梦加得，诺顿，康斯坦丁……案例里没有列入黑王，因为至今没有任何人真正见识过黑王的伟力，哪怕只是一点。
“至今，你们评估龙王的危险程度都是按照的什么标准？言灵的级别，对元素的操控力，历史上造成的灾难和破坏。”路麟城说，“但那是人类的标准，对龙而言，这远不是它们的极限。所谓的言灵周期表也是人类基于自身理解而编制的，表格之外的言灵呢？周期表不过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种说辞，我总觉得你好像忘记了自己也是人类。”卡西乌斯挑眉。
路麟城没理会他的讥讽，继续说：“你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最关键的信息：一条被改写过的因果线，为什么会修复？”
卡西乌斯静静细想，表情依旧有些茫然。
“我这么来说，不管楚子航在北极圈遇到的是奥丁，神，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都是一股很高级的力量将他抹杀的。这样的能力和‘烛龙’，‘湿婆业舞’之类的破坏性言灵完全不是一种性质。反过来说，也不可能有人能再修改一次因果，人类没这个本事。”
路麟城压低了声音：“唯一的解释，是某个龙王修正了这一切。”
卡西乌斯直视对方幽井似的眼睛，那眼神深沉而认真，好像要用目光把某种真相塞进来。卡西乌斯猛地明白路麟城的意思，顿时寒意如蛇，爬满了他的背脊。
是啊，他怎么忽视了这么大的矛盾？无论是苏醒的诺顿，狂怒的芬里厄，还是新生的白王，其强大都是一股直观而明显，肉眼可见的力量。毁天灭地，把整个世界化为火海，和篡改记忆什么的截然不同。这也是龙类一贯的固有印象，他们不屑使用阴谋，更不会在渺小的人类身上耗神费力，就像人看到碍事的蝼蚁时，一脚踩过去便是了，你会花大功夫去折磨一个虫豸吗？这显然不合理。
如今常理被打破了。楚子航被抹杀时，所有人的记忆都被篡改，而现在，又有另一种力量在进行收回。
冷汗从卡西乌斯的额头沁出，他罕见地感到不安。不管是什么东西，在暗地里抹除或者修复别人的记忆，总透着一股畏畏缩缩，可其中的可怕程度，远不是威力巨大的言灵能相比的……这次被改写的是楚子航，下一次会是谁，被龙类视作需要抹除的敌人，是恺撒？或者是昂热？
很快的，卡西乌斯就意识到一件更惊悚的事：修复因果线，远远比篡改上千人的记忆要可怕。仅仅是路明非逃亡期间的死者，就包括了佐伯龙治，苏茜，伊莎贝尔等行动小队的成员。他个人是一直拒绝相信这件事的，死人都能从棺材板里爬出来，那距离上帝从天而降还会远吗？可事实就在眼前，那个确认死亡的冈萨雷斯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充当守卫。
即使和龙类文明打交道了很长时间，卡西乌斯依然觉得自己的想象存在局限，连既定的过去都被改写……须臾之间，生杀予夺！
云层再度被光撕裂，照得两个人的脸如胶片般黑白两立。
“会是哪位龙王把因果改回来？”卡西乌斯喃喃道，“最大的可能性是奥丁，是他抹除了楚子航，也是他杀死了我的族兄弗罗斯特。”
“加图索家的家训之一：‘复仇在我，我必报应’，是吗？”路麟城倒酒，“弗罗斯特究竟死于谁的手上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但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奥丁。有人相信奥丁是某位尊贵的初代种，也只有初代种可能实现这样的神迹。”
接着他把一整杯马丁尼仰头饮尽，舒爽地吐出一口酒气，眼神流转，好像又露出来对秘党的不屑。
“但那并不是奥丁，也不是来自暗面的君主。讽刺的是你们明明意识到那个龙类的存在，却没有足够重视。”他清晰地说。
卡西乌斯眯起眼，没有说话。对秘党而言，哪怕漏过一头未苏醒的幼龙或者龙卵，都会成为重大失责，足以引咎严惩。能把一个高阶的初代种抛之脑后，简直是史无前例的笑话。
可眼下的局势一片混乱，确实有位龙王被他们视而不见了。
——从那个鬼魂消失在北极圈的风雪后，就没人再知道它的踪迹。
外面忽然嘈杂，卡西乌斯腾地站起，路麟城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半掩的门被一下推开，是路麟城在基地里的副手。
“指挥官，你最好来看看。”副手的神情紧张，“有变化了。”
“检查电路板，断掉的电线先尝试接上，不行就更换。”
“告诉工程部上来换掉环形窗，用最新的纳米材料，我不想再看到有什么东西闯进来。”
“声呐检查外围，是否还有其他怪物藏在海面下。”
“汇报舰队其他情况。”
怪物造成了整扇窗的碎裂，几台终端损毁，所幸没有人员伤亡。经过简单的清扫处理，路麟城回来时，指挥中心已经恢复了争分夺秒的状态。几个级别较高的专员正在有序指挥，看起来有条不紊，学院的训练效果不错。
“告诉我现场情况。”路麟城说。
“这是几分钟前的指数。”副手打开一台终端，上面是监控网的动态。只是看了几眼，路麟城的瞳孔就放大了。卡西乌斯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仔细端详起数据内容。
“见鬼，祭坛封锁正在解除？”看清后，卡西乌斯低声喃喃，“我们看起来要见证历史了。”
这段时间整个海域就没正常过，元素乱流，极端气候，包括黑洞般的超级云团，在原本的卫星云图上就是一个漆黑的旋涡，云量非常大。卡西乌斯清楚那是龙王正在有意识地打破元素平衡，把自己复苏的领域和外界隔开。秘党管这种现象叫“祭坛封锁”，路明非的老家就出现过，奥丁用暴雨隔绝了整座城市，连飞机都飞不起来。
路麟城显然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所以在玛纳诺平台部署了严密的监控，命令舰队长期驻守在周围。龙王的祭坛很难用人力闯入，不如枕戈待旦。
然而此时倒映在他的眼里，所有指数正呈现出趋缓的势头：风力和雨量下降，地壳活动正在平息，元素逐渐稳定，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浪潮没有之前那么汹涌……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性：龙王的苏醒迎来了尾声，而且远远比他预想的要快。
飘摇的大海里，远方那巨大的阴影巍然不动，逐渐减小的风雨像是一层层剥去的面纱，让旁人得以缓缓地看清。之前它一直隐匿在雨幕中，现在离得近了，卡西乌斯才发现这团阴影至少有百米之高，远比他想象中的大，以至于会产生就在眼前的错觉。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卡西乌斯喃喃。
“立刻连通Eva，我需要看清具体的画面。”路麟城没有解释，直接下令。
“确认指令，正在升起无人机。”扩音器里传来Eva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
卡西乌斯这才想起来那个人工智能。看来恺撒的确信任路麟城，直接将学院最有力的武器之一的权限给了他。没有任何身份确认，屏幕上自动出现了3D的少女影像。卡西乌斯过去曾经在各种场合见过这个少女的形象，可是她从来只有一副冷淡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人的神态。
同一时间，在路麟城看不见的角落，几架军用无人机从起降台上起飞，迎着风雨，摇摇晃晃地驶向前方的一片黑暗里。
“正在传输无人机影像。”Eva继续说。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卡西乌斯再度问道。
“我们很快就会亲眼看到了。”路麟城回答。
片刻后，信号如路麟城要求的迅速接入，几台无人机勉强闯进了雨幕里。机身配备了最清晰的摄像头和录音设备，扩音器里只传来雨水打来的噼啪声，画面也是，颗粒度极为粗糙，剧烈的摇晃还引起了不小的眩晕感。雨虽然变小，依然严重影响了无人机的稳定性和拍摄质量。卡西乌斯聚精会神，他勉强看出无人机的前方有什么，像是某座城市。
“调整无人机角度，去掉所有杂质，进行细化。”路麟城说。
遵循他的指示，传输来的影像被反复切换，过滤，锐化，进行补色和调色……Eva的画面处理比人工更加智能也更有效，雨丝被剔除，光感和对比调整适度，整个影像正在不断刷新，逐渐变得清晰。
等到画面清晰得能呈出具体形貌时，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个庞然大物和它的阴影。看清它的卡西乌斯仿佛窒息，如果不是手臂紧抓着座椅靠背，他恐怕要直接栽倒。
卡西乌斯·加图索，从尚武冲动的青少年时期就开始参与家族事务，活跃在屠龙一线，参与过的危险任务数量不亚于执行部的A级专员。不管是失控的死侍还是龙类埋骨的墓穴，对他都不是陌生的事物。但眼前的景象远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座龙墓可以比拟的。他甚至敢断言，诺顿的青铜城也没有与之并论的资格。
率先占据整个视野的是一块巨大的黑色陆地，嶙峋漆黑，顺着地平线遥遥伸去。在陆地的尽头，隐约折射出一线晶莹的反光，似乎是连绵环绕的冰山。
真正吸引他视线的是陆地上，矗立着难以描述的雄伟造物：无数黑铁柱和铜柱夹杂着插入地表，像是上万把利剑铸成的王座，然而这个座席注定不属于人类，而属于巨龙。随着画面越来越细致，那山一般的造物在充当王座的同时又像是高低林立的都市，海水在城市间冲刷成下坠的河流，卡西乌斯甚至能辨别出其中不同的功能：城楼，陵宫，庙塔……建筑表面满是荆棘般的黄金纹路，同时充满了刀剑般的张力和狰狞的美感，任何一个游戏原画师都设计不出这样的场景。
只看了一眼，卡西乌斯就知道这是一座龙类的城市，刚从黑暗里复苏的龙族国度，绝不可能是人类的产物，远古的时候，人类或许连觐见的资格都没有。
拍摄只坚持了几秒，无人机最终还是被大雨浇落了。画面最终定格在某张清晰的成像上，这座城市此时显露了大半，它扎根的土地深处竟是尖锥状的坚冰，坚冰从底部一直蔓延到城市的内部，和黑色的大陆相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如同什么黑白交融的符号。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最后一秒，下坠的无人机近距离地拍到了一处冰面，里面很明显有着什么，成百上千，姿态狰狞得让人联想到恶鬼。毫无疑问，那是类似尸守或者死侍一样的东西，和那头闯入的怪物一样，是被尘封在这座龙之国里的祭品。
只是这一段影像，这个龙之国已经显露出了它遮天蔽日的威压，和人类难以想象的构造。大部分人都脸色惨白，有几个紧张地在胸口不断画十字。
“它就是你们此行的目的？”过了许久，卡西乌斯才嘶哑地问。
“对，现在没人能说清那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能这么形容，那或许是有史以来人类见过的最大的尼伯龙根，终极之王的栖息地和埋骨地，原本永远不允许人类踏入的龙之国。”路麟城冷静得多，他引述着《圣经·新约》里的章句，“‘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伽；我是最先的，我是最后的；我是初始，我是终结’。就是他还原了世界的因果。”
“他？”
路麟城站起来，指向外面的大雨：“秘党一直没有找到那个名叫路鸣泽的寄生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地球的哪个角落，直到他重新出现。我们这次就是为他而来，他就在那里。”
“等会，你是说那玩意，这一整个城市，来自于你儿子意识里的寄生体？”卡西乌斯震惊了。
“当我告诉他们有这个可能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路麟城缓缓地说，“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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