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寻找秋芬

    （二十三）寻找秋芬

    月亮并不会惩罚罪恶的犯人，也没有同情苦难的人们，一如既往地惨白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月光下的人们也面无表情。他们善良，他们胆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飞机炸弹，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一座城瞬间化为灰烬，灰烬中还混杂着身体被烧焦的味道。

    他们想离开这可怖的地方，回家去，回到有亲人的地方，看着他们毫发无损才放心。可是他们的腿脚不听使唤，他们走几步就停下来，有的倚靠在草垛上，有的抱着路边的矮树，积攒能量之后继续走。徐天海拄着扁担，勉强支撑着发软的双脚，随着人流朝林庄移动。

    在离林庄三里路的地方，有一个人影朝着徐天海的方向摇摇晃晃地过来。很快就晃到了徐天海面前。

    “天海哥！是天海哥吗？大家都说你家里出事了，是怎么回事？”

    “到家再说吧。”

    “秋芬妹妹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早回去了。她没有回家？下午就回去了。”

    “那秋芬不见了。天海哥，你陪我沿路往回找吧。”

    “再等一会儿吧，现在往回走很危险。就在刚才，宋官镇，我看见几个庞然大物扔下几个东西，眨眼间火光四射，发出巨大的声音，宋官镇很快就被烧完了。老人们说凤凰吐火，把宋官镇给烧了。”

    “天海哥，所以我才担心啊。我在家里都能听到爆炸的声音，房子都在摇晃。我们出门一看，宋官镇方向着火了。姐姐让我来找秋芬妹妹……”

    “会不会去什么亲戚家？”

    “吴家湾到林庄，没有亲戚。即使去亲戚家，也要说一声啊。哪有这么贪玩的！”

    “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去宋官镇玩了？”

    “天海哥，你说宋官镇都被烧完了，那秋芬妹妹……”夏雨说着就哭了起来，她一想到自己动手打了秋芬妹妹，就哭得更伤心了。

    徐天海走过去拍了拍了她的肩膀。夏雨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几个月以来所有难过悲伤的事情，都涌现出来，随着眼泪往下掉。徐天海双手按着夏雨的肩膀，夏雨一下子靠在了徐天海的肩上。对于夏雨来说，对于夏雨一家人来说，这个几个月前还不认识的男人，现在成为了这一家人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支柱。

    徐天海也没有回避，他也把这一家人视为自己的亲人，家里有幼小的弟弟，有未经世事的妹妹们，他要成为弟弟妹妹们依靠得住的兄长。可是徐天海身体还是有些虚弱，而且被这从来没有见过的怪物以及被烧着的火人给惊吓到了，酸软的双腿无力支撑他的身体。他踉跄几步，往后倒了下去，夏雨也没有站稳，跟着倒了下去。夏雨清晰地听见徐天海的头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徐天海听见自己的头像西瓜一样砸在地上，然后裂开，流出了红色的汁液。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夏雨摸了一下徐天海后脑勺，确定没有流血后，就摇晃着他的肩膀。可是无论如何摇如何晃，他就是不醒来。夏雨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不知如何是好。她试着做一些事情，可是扶不起，扛不动，勉强拖走几步，又担心她的天海哥会因此受更大的伤。

    她不能抛下天海哥去找秋芬妹妹，可秋芬妹妹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啊？万一天海哥醒不过来了，万一秋芬妹妹在宋官镇下落不明。一想到这些，刚刚忍住的哭泣又开始了。在这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世界，她的哭声像是被旷野里的空气吸收了，没有留下一点回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哭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哭，她不能乱。

    她走到徐天海倒下的方向，蹲下来，轻轻地托起他的头，再坐下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秋天晚上天冷露重，躺在石板路上容易着凉。她摸了一下徐天海的额头，还温热的，说明还活着。这样她就放心了，可是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呢？她把大拇指按在徐天海的左手手腕上，放了很久也没有脉搏，她开始紧张了。又把手伸到了徐天海的胸口，想试一下他的心跳，万一没有心跳就完了。她没有感觉到心跳，心就慌了。再摸一下额头，还是温热的。万一，这温热只是体温的延续呢？她不放心了，解开了徐天海的上衣，扭着自己的腰身，侧耳伏在徐天海的胸口，她能听见扑通扑通缓慢而均匀的心跳，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有节律地震动，震在她的耳膜，震在她的胸腔，震在她的心上，她的心与他的心一起跳动，深沉而浑厚，规律而稳定，听着让人安心。她就这样伏在徐天海的身上很久很久，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