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生于万丈白骨之上

    一身旧白衣，负手而立的暮日安，静静地听着，洛冰雪的保证，不置可否，也不知信了没有，他转过身来，仔细看着他唯一的徒弟，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衬托得他瞳孔中的墨莲忽明忽暗。

    最终，暮日安站在凛冽的风中，无声叹息，他回忆起当初先帝受限于血脉时的昏聩，他以为，他和先帝不同，他早已将自己献给帝国，定不会再有不该有的私心。

    可洛冰雪是他唯一的传承者，就算明知，洛冰雪可能会让帝国动荡，他也无法将动荡扼杀在摇篮之中。暮日安心想，自己或许真的是老了，也开始有了不忍和牵挂:“雪儿一定会成为，先帝最初时那般，英明而仁慈的王者。”暮日安近乎自言自语般的低喃着，他知道，人心难测，并不是任何人，都配得上他重如山海般的信任。

    可他的心，已经不再完全无私，而且，他愿意相信，他从小教导的徒弟，一定会守护这个帝国。

    洛冰雪就站在暮日安的身旁，多年相伴，她当然能感受到，他的师尊，在此刻，因她而走下了神坛，不再一心社稷。洛冰雪的双眼微红，声音带着试探:“师尊知道，黄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暮日安静静地和洛冰雪对视着，彼此的眼中都没有疑惑，停顿片刻，这个历经两朝的光明国师，还是妥协了，他说出了一段惊天往事:“黄夕曾血祭了一座城，只为提取生命之灵，那座城你并不陌生，就是白玉城。”

    “没有人阻止她吗？又为何，如此触目惊心的事，后世却不得而知。白玉城也依旧繁华，并无半点被屠戮后的痕迹？”洛冰雪带着疑问，继续残忍地，逼迫着光明国师，她要师尊不留余地的，站在她这一边。

    洛氏王女的心思太过昭然若揭，光明国师并不理睬，可也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徒弟，毫无所知:“白音为了让洛渊帝活下去，也参与了此事。黄夕利用幻海之灵的力量，抹去了世人的记忆，除了因果牵涉太深的寥寥几人，再无人知道这段罪行......至于白玉城，如今为何依旧繁华，我也不知，或许......是消失的幻神岛，占据了白玉城。”暮日安隐约觉得，白音始终留在白玉城，一定还有其他的图谋。

    洛冰雪安心了，只要师尊还站在她身后就好，她思考着。

    果真如她所料，白音作为护道者，若有了后代，血脉之力便会自动转存到后代子孙的身上，可当日看白音并无大碍，应该是强行取回了自己大部分的血脉之力，导致洛渊有早夭之相。

    洛渊修为平平，却长寿至今，仅那点残存的血脉之力是不够的，而黄夕作为护道者，很难成为白音幻境中那种为情所困的女子，真正的强者，怎么会注意一个蝼蚁的悲喜，所以白音和黄夕做了交易，这个解释，显得更为合理。

    可黄夕貌似真的死了，死于屠戮生灵之后的天道反噬。为洛渊延续寿命，根本用不了多少生命之灵。

    洛冰雪想到，幻海之灵本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生命，如今自己的存在，早就解释了黄夕为何屠戮生灵。

    原来，黄夕把自己变作一把屠刀，竟是为了，赋予洛冰雪生命。

    真相昭然若揭，洛冰雪却感受到了命运的嘲讽，她自诩正义，被当做人间正道的化身，却原来，这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生于万丈白骨之上，她的存在，就代表着罪孽。

    洛冰雪想恨，可她是恨为自己入世祸国，威风凛凛，万死不悔的黄夕。还是恨，自己的诞生？

    黄夕让一城的无辜生灵粉身碎骨，用他们的血骨，赋予洛冰雪生命。

    或许黄夕最终也无法明白，她所坚信不疑的使命，其实只是成全了她的狠毒。或许，黄夕最终还会笑世人愚昧，甚至埋怨此刻心如刀割的洛冰雪太过矫情，却无法理解自己是错的。

    而洛冰雪，却无法对这段滔天罪孽，视若无睹，她终究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承担了这份因果，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在不久的将来，将这些不属于她的生命之灵，归还于天地。

    洛冰雪的眼眸有些湿润，像是住进了风雪，她的目光温柔而凛冽，声音低沉:“师尊，您明知道，我生于罪孽，为何还悉心教导我？”

    暮日安黑色的瞳孔里墨莲转动，像是承载着无尽的悲哀:“因为我无法阻止罪孽，便该担负起教导你的责任。”

    洛冰雪定定的看着她的师尊:“雪儿不会让师尊失望的。”话终，洛冰雪和暮日安告别，她要回去了，很多未完之事，在等着她。

    真相让洛冰雪失去她心中的父亲、信念、过往，家国，命运让她心向光明却满身罪孽，让她在心灵的绝境中看破爱恨，从此为众生，为偿还而存在。

    一身旧白衣，仙风道骨，略带苍老的光明国师，目送着洛冰雪的离开，他的徒弟，不会逃避罪孽，却一定会心向光明，他相信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