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冬季的首都天黑得格外早,赵云柳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夜色温柔,赵云柳却觉得寒气逼人,她一边往地铁站走一边发呆,手冻僵了,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兜里。

    手机在震动,是家里打来的。

    她盯着屏幕愣了一瞬,深吸了一口气,接了电话。

    “喂,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打?风杨学校等着缴生活费呢,天冷了还要给他买件羽绒服,你赶紧打过来,别自己花完了。”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理所当然的语气。

    赵云柳早已见怪不怪,漠然地回道:“一会儿回去就给你打,还有事吗?没事就挂了。”

    “那个,前几天我们村里那个李婶,就是儿子在省城工作那个,她说想给你介绍对象,是她儿子的大学同学,说的是在国企工作,在省城买了房子,就是年纪大了一点,不过我是觉得没什么,年纪大会疼人。听你李婶说他对女方没什么要求,会照顾人就行,说的是他爸妈年纪大了,需要女方帮着照看一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你今年过年回来一趟…”

    “不回来了,”赵云柳打断她,“你不是心疼路费钱不让我回来吗?放心吧,今年我还是会把回来的路费打给你,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

    年纪大了点,李婶的儿子大了她整整一轮,他的同学估计也差不多,这叫年龄大了点,果然,如果不是这种事情她怎么会让她回家呢?毕竟来回的路费已经够她的宝贝儿子用两个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尖利,“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是为了你好……”

    赵云柳迅速挂了电话,昏黄的路灯下,她似乎掉了两滴眼泪,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有细小的像蚊虫一样的东西在空中飞舞,下雪了么?

    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赵云柳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座城市跟她其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个叫家乡的永远停留在她十八岁地方也和她没关系。

    她确实无处可去。

    那就找一个自己可以扎根的地方,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赵云柳心底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她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脚下的步子突然坚定了起来,一个想法在她心底萌发,她似乎找到了一点方向。

    进地铁站的时候只有零星的雪粒,出了地铁站外面已是鹅毛大雪。

    开摆渡车的大爷已经穿上了军大衣,赵云柳也拉高了衣领,将脖子缩在羽绒服里。

    摆渡车一般只有人上齐了才会开动,在这段时间里赵云柳通常会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网上的新闻。

    今天她却只盯着黑夜里的杨树林发呆。

    雪已经积了一层,这里的景色不下雪的时候是萧瑟的,落了雪,倒添了几分幽静。

    许是无聊,开车的大爷开始同她搭话。

    “小姑娘来这工作几年了?”

    赵云柳回过神,“四年了。”

    “哪儿的人呀?”

    “黔州。”

    “黔州呐,黔州不错,好山好水的。不过你这个口音倒是听不出来你是黔州的。”

    赵云柳想到了老家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还有她读小学时会路过的瀑布。

    “确实,风景是挺好的,大爷也去过黔州吗?”

    大爷打开了话匣子,“那当然,大爷我去过的地方可不少,中国34个省除了XZ,我可都去过,这XZ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怕高反受不住,不然说什么都得去一趟。大爷我现在退休工资六千多,孩子也都孝顺,不差这个钱。你工资一个月多少呐?”

    赵云柳想到了她第一次去省城,那时候她也想游遍大江南北,不仅要去很多地方,还要出国,去看更为广阔的天地。

    如今,她却只能窝在不足二十平的出租屋里,过着令人感到麻木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见她半天没回话,大爷有些不太高兴,继续道:“租这的房子工资应该不会高吧?我儿子研究生毕业去了大厂,一年六十万,房子都买好了,一个月一万多房贷,轻轻松松。”

    “哪儿的研究生毕业的?”

    大爷更不悦了,心想这孩子真不上道,给她聊工资房子,她怎么关注学校去了,不过他家的孩子读的学校也不差,“首都理工大学听过吧,985!”

    “哦,挺好的。”

    大爷觉得无趣,不再说话。

    很快,摆渡车发动,由于下雪天,车开得格外慢,赵云柳坐在车上,看着周围一张张疲惫麻木的脸,她想到了老家的班车。

    这些人和老家村里的那些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她转过头,思绪越飞越远,直到摆渡车停在村口,她才回过神。

    快到公寓楼下时,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是一只缩在垃圾堆里的流浪猫。

    这样的下雪天,这样的生命,没人照管的话,很快就会冻死吧。

    赵云柳悲哀地想,我和它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停留了一分钟,旋即又果断地离开了。

    她也是一个漂泊无依的人,没有能力照管另外一个漂泊无依的生命。

    她一边疾走一边自我安慰,“这都是命,这都是命,我也没办法,也许哪天我也会冻死街头。”

    到了她的小房子,她却没有放松下来。她在床沿呆坐了十分钟,脑子里一直回旋着那声微弱的猫叫。

    最终她又重新披上了外套,顺手拿了个鞋盒后,就匆匆下了楼。

    她想,如果我现在到了那里,那只小猫还活着我就把她带回家。

    那只小猫没能等到她,它冻死了,死在那堆垃圾里,尸体上已积了一层雪,旁边是一堆冻成了冰块的剩菜。

    它的后腿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大约是骨头断了。

    赵云柳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鞋盒,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呼啸而过的寒风吞没了她的呜咽声,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上次这样哭还是接到赵父死讯的那一天。

    活着可真难啊,难道这就是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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