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明,白露渗出了墙皮。一捧清辉被撒在大地上的每一个角落,盈盈拥拢着所有在暗夜下的存在。当褪去了幽冷的蓝,掺着和暖的光浮在那峰锐棱削上的五官时,早已无端化着那不留余地的极致,浸透出磐石的安定,她撑起沉重眼皮,模糊的视线没由来的落在那端正的身板,面容,渐渐清晰。一动不动的男人,贴着墙面坐在一米之外,帽子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闭着眼,手里紧紧抓着一块湿毛巾。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两面之缘。可只凭一个轮廓,她就认定眼前的身形一定是他。尽管大脑死拧话挤一般在斗争,小腿在火辣辣的烧灼。可她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心。明显的割裂又让她无比清醒。

    沉重的睡意将她努力维持的清醒耗尽,一条眼缝也渐渐和上。只有声音在大脑周围回响。“她温度降了吗?”男人的声音像编钟内低低旋荡的回响,沉密久远,仿佛会载着人荡回古老。“嗯,好多了,人也应该快醒了。”一只冰凉的手在她的额头上贴着,后脑勺、小腿就好像有羽毛一样落点摩擦。“那现在她怎么样了?”“魏医生待会儿过来会给您说的更详细,但就目前来看,病人的情况算比较稳定了。”护士看着年轻军官的急切,耐心的解释着……

    后来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自己也早支不住神的又没了意识昏过去。

    清辉的朦胧散去,高阳愈发大胆的四射寒凉的顽固,照着普罗大众。贺公馆台阶上坐着一个粘泥掉土的男人,他顶着一张木头脸,只留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跌在地上,眼珠子都不转了。阴影贴在地上,格外落寞。突然管家的沙哑声音从门房里传出:“好,太好了。现在您稍等,我马上带人过来。陈夫人,还烦您先多看顾着。”这么大的声音传出,让小贺把心都提起来。大门打开,管家急急忙忙叫着吓人。小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问道:“冯先生,是小姐的消息吗?小姐找到了吗?”冯先生看着他照亮的眼神,勉强点了点头:“你别打听了。收拾一下走人吧。”小贺忙摇头:“不!先生,现在小姐情况不明。我就这么走人,实在对不住东家。您再容我些时日,等见了小姐。我好向小姐赔罪,到时自当走人。”小贺像个不停移动的电线杆子,跟在瘦小的冯先生屁股后边,嘴里不断哀求。

    “赶紧被车”冯先生摆了摆手。

    小贺顿住,鞠了个躬。:“多谢您啦。”

    几人一路油门踩到了医院,冯先生带着几个女仆赶紧小跑到了病房,迅速停好车后的小贺便紧跟其后。病房里一个贵妇人正坐在绿萝遮掩处的椅子上,看着手里一叠的药单、诊断书,实在头疼。可巧冯先生前脚就拎着箱子到了,先是看了看小姐。一阵招呼过后,陈夫人交代道:“这些日子你要让下人多上心,我经常要来看看的.我不在时,小姐有任何情况,要立马来告诉我.倘若姨妈急问起,你尽量往好的方面说.好了,你照着这些单子去拿药吧。冯先生先向陈夫人做揖道谢,就便赶着去拿药了。

    后来,病房里只剩下病床上躺着的王知朝。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石膏腿被架在半空。小贺抓着裤面,揉啊揉,揉成了个花卷。眼睛织着厚厚的红血丝站在门口边界线外,一步都不敢多踩。站着,站一小时,站一天两天,始终都不敢进房门一步。只是上上下下的跑着腿,拿药,送饭,叫护士…

    闲时,他在发呆。他在想,他总在想陈夫人说的军官,还好及时把小姐送到了医院.。他总不敢想,如果小姐没被人发现,会是怎样的情形。念到这里时,他总会忍不住给自己耳光。想着、跑着。直到一个光滑的下巴长出青青的胡茬。

    这时,小姐才完完全全的清醒了。

    知朝迷迷糊糊的躺了两天,却累得愈发闷顿。脑子里总是像放电影一样,不停放着错乱的画面。而脑子里则是分不清的哭喊尖叫,轰隆哒哒。有青森幽影下的凉亭书卷;有深处无限蔓延的血流;有牛皮纸上密麻的电码;可这么多来回滚动的画面没出现一个人,熟悉的,陌生的。都没有,只有更深的迷乱。她却说不出话。

    空洞的目光倒陷在天花板上的裂缝,迟迟拔不出来。直到女仆一声惊呼,引来众人的注目,才切割这无形的黏着。人刚醒没多久,就见着当场闹出不小的动静。冯先生喜得赶紧报喜。不一会儿,她的好表姐就坐在床边用绢巾抹泪珠。她听着表姐把生命安危念到婚姻大事。

    她看着墙上的阳光,就像一坛坛绍兴酒的倒影。那么自然,迷人。

    “哦,对了。你不要不当回事,待成长官回来啦,还要去拜访一下他呢。多亏他送的你及时,要不然姨妈那里我可怎么交代呢?”说罢,陈夫人不禁又哭起来。她的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循环往复的又拍了拍肩:“好啦,你妹子脑子正迷糊着呢,好容易醒了。别要再被你哭晕了。”

    知朝心想,原来自己没见鬼,是见着人的。

    她哑着音问成长官去向,才得知。2月2号的早上7点,成岷生所在的第九师就己被急调去了徐州。她无声的吸了一口长气,又慢慢流出。眼前的哭泣,欢笑,她只觉得与她无关。

    如果版块内容不能延续,自己一定是要被开除的。而上方的消息,自己怕不能及时接收。正想着呢,她的好表姐又给了她一个惊喜。“还有,这一次我可是奉了旨。姨妈说了,那个报社你绝不能再去了。收拾一下行李,赶紧去美国。知朝笑了,可陈夫人最讨厌这样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在小妹眼里,自己说的话全是些无关轻重的俏皮话。于是又加重强调,可小妹只是笑着看向她。最后,卡着她恼得一拍腿,无奈拉着先生走了。

    清静后,她忽想起一个人,看向冯管家。冯先生便一招手,小贺低着头挪了进来。王小姐还没问话,他自己就先鞠躬赔罪了。她觉着这人一副慨然就义的样子实在有趣:“你这是自个给自个判罪了?”

    小贺愣着抬起头:“我……我是有错啊。”知朝问他怎么错的?小贺又红着脸把对冯先生讲的又讲了一遍。知朝眯着眼道:“照你这么讲,我的错不见得就少。”小贺还要说。知朝只是微笑:“资料找回来了就好,要不我就要丢饭碗了。”她偏偏下巴:“你再去找一辆开得顺的车,去报社那替我请个假吧。”小贺摇摆头:“我没本事保护好您,怎么能继续干下去?”知朝闭上眼:“想跑路就直说,我不拦人。”困倦扑来,自然也无心去理会这些重复的拧巴。小贺默默转过身体,离开了房间。他绝不是要跑路的人。

    此时窗外正是炮火连天,人们一听警报就往地下防空洞跑,跑不赢的干脆在家守着。前方战事愈发激烈,日军丢下的炸弹己越来越多。小贺开着车东拐西避,等好不容易开到报社时,报社已经关门了。这时,他猛打了个方向盘,掉头回了医院。

    此时的山河,与被熊熊大火蔓延包裹的铁盒没什么分别。在盒外的人被火烧焦前,盒内的人大概要先窒息而倒了。日益上涨的菜价,米价已经让人们的生存线被压到了最低;其他省市疫情不断扩大的消息敲着警钟;不断落下来的铁球,和越来越多的难民,让人们对想象中的战争有了大概的印象。更不用说,平日里早已成了习惯的压迫。这个年代,人的神经已经被锻炼粗韧。

    大概连躲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也不懂,这世界是本来就是这样?还是早已面目全非?不知道过去是什么样,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时代就像汹涌翻腾的大浪,把他们裹挟在不知方向潮流。

    小贺看着人群,蹲在路边。看着人流,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后来,小贺回到医院后,再也没提过一句走人。轻轻的在医院的桌子边,放了一包点心。把油纸打开,是一团团绿的像翡翠一样的艾叶团。一直闭着眼睛的知朝问:“主任怎么说?”小贺挠了挠头:“小姐,你上班的报社已经关门了。我找不到主任。”她叹了口气,局势果然更乱了。睁开眼,一眼就击中了那几团绿圆子,吸了几口气,当时就白了小贺几眼。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看向他:“你要是有空,记得帮我多跑跑城郊。你从小在长沙长大,要记得对比一下有什么建筑战损了。”他点点头,头上掉下了一丝蜘蛛网线,刚好伸手接住,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小轿车内,一对夫妻在谈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夫人,你倒也不必提什么成长官。”陈会长捏着夫人的小手,漫不经心的聊着:“我听消息传来,徐州那边还有的打。小鬼子来势汹汹,成岷生可是到了最前线。”

    “提了又有什么关系,上前线好呀。回来之后,恐怕又有的升吧。”陈夫人笑着推了推他:“要是回不来就作罢。只是我觉得他年纪轻轻就到了这个位置,未来有望。”

    陈会长颇为玩味的看着夫人:“也是,还是年轻好啊,老了就不中用了。还是早点压注保险。”夫人推了他一把,放低了声音:“说到这,你到底想好了没?是出洋呢?还是去重庆?”男人笑笑不说话。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