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蝴蝶精道破当年事 五妖王一本糊涂账

    “……话说白莲童子打开包裹，放出蚊虫，那蚊虫闻得血腥气，俱来叮在龟灵圣母头足之上，及至赶打，如何赶得散，未曾赶得这儿，那儿又歇满了？不一时，把龟灵圣母吃成空壳。白莲童子急至收时，他也自四散飞去，一阵飞往西方，把十二莲台食了三品，後来西方教主破了万仙阵回来，方能收住，已是少了三品莲台，追悔无及……”

    ——《封神榜·第八十三回》

    蝴蝶精童言无忌，口无遮拦，反倒将青华这个老神仙哄了个满心欢喜，只觉得这凌云洞中诸事妥帖顺心，小妖们各个乖巧，叫他一登仙府就浑身畅快。

    “你这奴儿，何有此问？”青华虽然故意板着脸，可一问起话来却笑意难掩。

    “蝶儿是觉得帝君好看，配得上殿下的花容月貌……”蝶儿糯声糯气地应道——她是个娃儿心智，哪能看透青华心中所想？她不过是看青华英俊，与明王并肩而站时二仙仙姿相配罢了。

    青华可是美坏了，连忙赏了蝶儿几块糕点，又叫她坐下答话。蝶儿虽然知道青华帝君是“九重天上很厉害的老神仙”，但是她年幼，又半点不知天庭官阶，此刻得帝君赐座，也不知道谢恩还礼，只踏踏实实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拣起盘里的点心便吃了起来。

    青华知道，此刻越鸟必定是在和陶刚商量大婚之礼，那陶刚别的本事没有，却最擅长张罗安排，又心细又恭谨，一定能办得妥妥当当。其他的事叫陶刚去安排无妨，可这羽族血奉的大礼，他总得事先打听一下，否则到了大喜之日，他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要让越鸟觉得他对五族一无所知？他心里既好奇又紧张，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妖怪，便也不顾蝶儿年幼，连忙拉着她垂问。

    “本座问你，你听说过羽族血奉之礼吗？”

    “蝶儿从未听过，蝶儿非羽族，乃属蠃之虫，若说羽族礼数，帝君得去问丹雀姐姐。”蝶儿晃着两只小脚丫对着青华答道。

    “你既然是蠃族，为何在羽族明王身边侍奉？”

    青华不过好奇发问，岂料蝶儿竟如同受惊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细声戏气地说道：

    “蝶儿……蝶儿原本是侍奉在圣王身边的。二百年前五族妖王同坐饮宴，蝶儿侍宴时失手打翻了圣王的玉杯……圣王生气，说要吃了蝶儿，殿下见此，便将蝶儿讨来了……”

    眼看这蝴蝶精想起二百年前的往事，居然还心有余悸如履薄冰，青华心头涌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天庭一向少注意五族，今天若非蝶儿提醒，青华只怕是连五妖王是哪个都记不齐全。他回想了半天，只隐约记得千年前蠃族出了个颇为厉害的妖精，叫九重天束手无策吃了好些哑巴亏，随后又从真武大帝手中接过了蠃族圣王的宝座。

    “你说的圣王是……啊……那个……鸿蒙道人？”

    “是……”蝶儿听到圣王的道号，吓得牙关都不禁发颤，由此可见鸿蒙道人绝非什么善男信女之辈。

    “……在这鸿蒙道人之前，蠃族是归甲族玄王真武大帝管的？”

    青华越想越尴尬，别的不说，真武大帝可是曾与他刀兵相向，生死相斗。看来越鸟和他的婚事真是半点不能声张，否则五族妖王只怕各个要与他夫妻过不去。

    “蝶儿年幼，不知道，但听老人儿们说是这样的。他们还说，真武大帝仁善……不像……”

    蝶儿说到此处，三缄其口，再不肯说。而青华见这小妖口中支吾，便知道那圣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模糊记得，鸿蒙道人尚未得道便将通天教主的爱徒龟灵圣母生吞活剥了——通天教主可是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的师弟，见这鸿蒙道人的本事可见一斑。非但如此，他还大闹灵山，将佛教镇教之宝十二品功德给金莲毁了。后来二道各自绞杀，却未能伤他分毫。后来封神，他领了一族，成了五妖王之一。蠃族虽然力弱，确实在人多势众，如今又有了这么一位来者不善的妖王做首领，来日若是和他们那沾亲带故的鳞族兵合一处，将打一家，意图谋反，天庭竟不知胜算如何？

    青华想起这些个烦心事，面露不悦，叫蝶儿见了，便连忙献起了殷勤——“帝君，蝶儿帮帝君去问丹雀姐姐，帝君稍等，蝶儿片刻就回。”说罢就不顾仪态飞奔而去，顶上两瓣垂挂髻左摇右摆，更见得她纯真稚嫩来。

    原来越鸟身边还有一位丹雀仙子，那仙子原是黎山老母的弟子，得老母护佑，避过雷灾，从此便侍奉在越鸟身边。《拾遗记·炎帝神农》有云：“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这丹雀虽说不上身份尊贵，却也有些造化。她刚得了陶居士吩咐，正在厨房备斋，突听的蝶儿唤她，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回首而望。

    蝶儿说的零碎，手舞足蹈兼眉飞色舞，丹雀终于恍然大悟——方才她就察觉陶居士传下的膳单似是喜宴规制，心中很是疑惑，眼下青华大帝遣了蝶儿来向她打听羽族血奉之礼，她这才明白，原来明王骤然回府，是为了避世下嫁。

    丹雀心中叹中有苦，苦中有怨，怨中又有心酸——别个不说，这青华大帝是什么人，五族哪个不知？明王别的不嫁，偏要嫁给这位！这叫五族和解？眼下二仙若是大张旗鼓，依礼成婚，竟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难怪陶居士千叮咛万嘱咐，叫她谨言慎行，不可声张。

    可五族与天庭的恩怨是一回事，明王的一颗真心又是另一回事。丹雀跟随明王已久，知道明王是什么心性，明王若非真的动情，无论这金身的神仙是如何威逼利诱，明王也绝对不会畏惧天庭的淫威。而眼下明王既然心甘情愿要嫁给这青华大帝，那么只怕天下无论哪个，都拦不住这位明王殿下。

    丹雀沉吟半晌，最后轻叹了一口气悠悠开口：

    “我缓缓说，你可别好好记住，细细传话……”

    羽族是五族之一，论辈分属于妖仙一脉，其中多得是九重天不知道的礼数仪仗，这血奉之礼天庭是半点不晓得，难怪青华大帝有此一问。羽族属仙兽，与大罗金仙只顾飘逸的礼数不同，其中宗族规矩，多得是从天地之礼。天地有道，乾为天，坤为地，雄为主，雌为辅。除此之外，百兽百妖中又有不少独崇之礼——就好像羽族，羽族极重母系，因此在婚嫁礼制上遵从“妇为主，夫为辅”的规矩。而“血奉之礼”顾名思义，就是指在羽族的大婚之日，洞房之中，男子要以血供养女子，以表爱妻之心，如此才算是礼成。

    “……你听懂了吗？”丹雀问道。

    只见蝶儿摇头晃脑，嘴唇微动，倒像是在默背刚才丹雀方才所说。

    “记住了，多谢丹雀姐姐，蝶儿这便去回话……”蝶儿满脸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拔腿就要跑。

    眼看着蝶儿飞奔而去，丹雀又轻叹了一声：“只可惜……麒麟已死……”

    蝶儿闻言回头，看丹雀仙子似有伤情，可她一来心里不解，二来也实在顾不上，只冲着客居的方向急急而去。

    “帝君……帝君……蝶儿知道了……”

    蝶儿气喘吁吁，手舞足蹈，青华总算听了个明白，原来羽族血奉，就是要让夫君以血供奉妻子，以全羽族以母为贵的规矩。

    “原来如此，本座明白了，有劳仙子为本座奔波一番，不知道丹雀仙子还说了什么？”

    蝶儿年幼，青华怕她记漏了故而发问，不想这一问竟问出尴尬来。

    “丹雀姐姐说：’只可惜麒麟已死。’”

    蝶儿只会学舌，可她学不出丹雀声音里的悠远和不甘。而丹雀所言正如那日白猿所言，乍然听得，叫青华只觉得心凉。

    “帝君知道麒麟吗？麒麟为百兽之长，原本也是妖王之一，可他死了，听说是被很厉害的神仙杀死了。丹雀姐姐的意思是，麒麟若是没有死，便应该是殿下的相公。”

    蝶儿一心想讨青华个好，可她心智有限，哪能看出青华如霜面色下心中的五味杂陈？正在此时，越鸟拨帘入室，她看蝶儿面露殷勤，青华却似有愁容，便调笑道：

    “帝君和蝶儿在说什么？”

    蝶儿见明王驾临，道了个万福，便不敢再逗留，随即扬长而去。青华见蝶儿走远，这才连忙握住了越鸟的手，急急只道：

    “越儿……麒麟……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