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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博河攻坚(下)

    斯托卡伯爵的夜袭没有对法卫造成任何损失,反而让吕讷了解了一件事:狮卫已经无力相抗了。以老伯爵的智慧,总不会只带一百人就来袭击敌人,一定是梅戎下令固守庄园,才让斯托卡只能调令这些兵力。

    这下法卫大军毫无顾虑地大举向前,一路上果然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碍,直接沿着博河逼近斯托卡庄园。狮卫南部原本是非常美丽的地区,然而现在放眼望去,只剩下空荡荡的村庄和一片狼藉的农场。

    格雷格虽自认为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狮卫人了,看到这样的场景仍不免叹息。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小得不能再小得庄园,即使是平时它也是像被强盗洗劫过的样子。

    两日之后,法卫军抵达斯托卡庄园的主堡之下。在这种地带挖掘护城河是非常危险的事,所以主堡的唯一优势就是高地。吕讷没有急于下令攻城,他准备将主堡团团围住,等到城内粮食耗尽,他们自然会出城主动开战。

    法卫军正在围城时,堡垒下还在开门引难民入内。狮卫士兵率先让男丁进去,之后再考虑女人、老人和孩子。

    由于这是最后一批难民,男丁被全部收容后,大门就无情地关闭了。女人和老人们绝望地敲打着判他们死刑的堡垒铁壁,震天的哭喊声只有在葬礼上才能听到。

    无处可去的难民们或继续向后逃命,或是躲进离主堡最近的房屋里,希望哪一天领主会回心转意。吕讷派出几名使者在狮卫弓手的射程之外向这些难民发出邀请,来到法卫营地后,他们会被健全处置。

    难民别无选择,在次日排成一队缓缓向法卫军靠近。格雷格站在营地最前方迎接他们,并向主堡里的狮卫人呼喊:“那些为了苟全性命的丈夫们、父亲们、儿子们,你们看到自己的妻儿、父母被拒之门外,难道还有脸躲在高墙后面吗?”

    狮卫守军动摇了,甚至隐隐传来了哭声。最受感触的是那些难民,他们开始高声哭嚎,终于见识到了那些所谓亲人的真正面目。

    “开城投降!这是你们赎罪的唯一方式。我再说一遍,开城投降!”说完难民也快要抵达营地了,格雷格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为了更好地准备围攻,格雷格离开大军在四处勘察地形。博河离庄园不远,虽然已是冬季,这条大河依旧源源不断地奔流入海。格雷格想若是凿开河道,让河水冲向主堡周围的低势,那么法卫大军甚至可以放弃围攻继续向前。只可惜他尚不清楚博河的确切流量,而且一旦这么做,就会冲毁大量房屋,以后若是进军失败,这么一个占尽地利的堡垒也无法再作为退守的据点了。

    他想象着凿河的情况,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个镇子。若是河道改变,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这里。狮卫石房众多,屋内或多或少都长有青苔,这是不可避免的,狮卫人都已经习惯了。在踏入狮卫南方之前,格雷格就严格命令士兵清理自己脚和鞋子,一定要让二者保持干燥。

    镇长长屋中,炉火刚刚熄灭,尚冒着青烟,厨房锅子里还有菜汤。格雷格见四下无人,偷偷尝了一口,已经凉了,但还有狮卫的味道。如若不是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格雷格最多也就向往着和家人住在这样的镇子里,每天日作夜息,喝几口菜汤。

    格雷格从另一扇门走出长屋,忽然感觉脑袋一阵眩晕,冷汗立刻渗了出来。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唯一害怕的东西,如若主堡里有一名圣术高超的牧师,这场围攻就得彻底改变计划。梅戎绝不会放过这一弱点。

    黑魔法师从剑鞘中抽出剑刃,一点点走向那座令他无比恶心的教堂。不出所料,整座教堂都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正有一位牧师在其中施法,狮卫人竟将他忘在了主堡外。这是格雷格的机会,他念几句咒语打开一圈屏障,除非那牧师发现有魔鬼接近,格雷格到目前为止都能正常行动。

    圣术的强弱程度可以从格雷格的状态分辨出来。现在黑魔法师已经满头大汗,谁要是过来戳他一下,或许就能让他当场毙命。格雷格已经确定那名牧师就在教堂大厅的正中央,但他没有力气开门了,手中的长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响声大到发出了回音。

    完了!格雷格心脏停跳了半拍,手抵在门板上一动不动。门内圣术戛然而止,瞬间让格雷格好受不少。教堂不再发光发亮,但周围静得吓人,格雷格强迫自己开始思考,他看着地上的长剑,只要一有人把他面前的大门打开,他就立即拿起武器,把那牧师的肚子剖开。

    门吱呀呀地打开了。这扇大门通常需要两个男人一同从内拉开,显然独自一人的力量不太够,格雷格隔着门听见了细小的喘息。大门只被拉开一条缝隙就停下了,格雷格的扑杀计划胎死腹中,现在他或许应该撞一下大门然后跳进去把那人掐死。

    决定这么做之后,格雷格摆出了冲撞的姿势,以手臂和肩膀对准门板,然后用腿的力量把自己蹬出去。然而就在他启动的那一瞬间,门里的人开口了:

    “是谁?”

    女人?

    格雷格一个踉跄扑在门上,又把大门推开了一点点。里头的人吓了一跳并尖叫一声,让格雷格彻底确信了那是一个女人。

    他转动脖子,看到门后站着一个穿修道服的年轻女人,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黑色的长裙和长长头巾将她完全包裹住,以免她的身材令人起意。昏暗的大厅中女子手捧烛台,指间垂着一条十字架项链。蜡烛已快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微光映着她白皙的脸蛋。

    格雷格有些看呆了,这几个月他一直和男人为伍,少有见到如此美丽的女性。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并在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你好。”他不知道拿什么作开场白,“你是这里的......修女?”

    “是的先生。”修女点头。格雷格发现她个子高挑,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脸上最显眼的就是那丰润的嘴唇,这位绅士现在满脑子都是捏捏她嘴唇的想法。

    “我是一名佣兵,”格雷格挠了挠头,“刚刚从博河对岸过来,却发现镇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修女一边点头一边指着远处的庄园主堡:“现在狮卫和法卫正在交战,大多数人都逃进主堡里了。”

    格雷格受到邀请,已经进入教堂大厅。从刚才开始对圣术的反应已经没有了,他断定眼前的修女就是圣光的来源,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正在和魔鬼说话。“既然如此,您为何不去主堡避难呢?我看法卫人随时都会进攻。”

    “您为我担心,我很高兴。”修女笑道,“但我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所以不能离开。”

    修女领着格雷格来到大厅后的某个房间,里头摆满了古老的书籍。修女说她正等着教廷的人来搬运这些古籍,在那之前她哪都不会去。

    格雷格摇了摇头,自认为教廷的人不会来了。那群人见到战争躲还来不及,怎么会来这里搬什么古籍,相比这里的神父和教士都是这么想的。

    “我为您的虔诚感到敬佩,修女。”格雷格行了礼,“容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已经发过永愿了吗?”发永愿后,在修道院修行的女子才能真正地被称为圣主的信徒。

    “我太过年轻,嬷嬷没有同意。”女子脸红了一些。格雷格突然激动起来,好像认为还有机会。“不过!我以后一定会发永愿的,嬷嬷说我有学习圣术的天赋。”

    “圣术”这个词一出,就如同一把禁欲的大剑将格雷格整个劈开。他失败地退到墙边,心好像碎了一地。修女蹲在书堆前清点数目,手势如同照料婴儿一般温柔细腻。窗边的阳光照亮了细碎的灰尘和她的小脸蛋,恍惚之间格雷格以为自己又重新见到了莉布丝,不由地抽动了一下鼻子。

    “您在难过?”修女立刻感受到了格雷格的悲伤,后者心虚似地低下头。

    “不,您长得像我的妻子,虽然眼睛的颜色不一样,嘴唇也不一样——哦,我没别的意思。”格雷格忽然重新抬起头,“但是真的很像。”

    修女不懂这位绅士在说什么,她清白得如同圣徒山上融化的雪水。“您一定很爱您的妻子,祝愿你们生活幸福。”

    格雷格很想就这么哭出来,但他忍住了。“感谢您,修女。”

    “和您聊天很高兴,先生。”格雷格临走前修女向他道谢。她完全没有离开的念头,格雷格对她很有好感,却不能强迫她中止自己的使命。另外,凿河围城的念头也被他打消了。

    “等您完成使命后,您可以来找我。”格雷格在教堂大门前捡起自己的剑,“这里很快就会成为一片废墟,绝不能在此逗留。我叫格雷格,就住在狮卫城外,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很乐意去那里,狮卫城的圣涅克莱大教堂是全狮卫最大的教堂。”修女顿了一会,接着说道:“您可以叫我以琳,格雷格先生。您一定是圣主派来安慰我的使者,我今天真是高兴。”

    格雷格最后看了一眼这位修女,然后和她道了别。这个女人会使用圣术,是他最大的威胁,如果可以用暴涨的河水将她淹死,那么格雷格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法卫军迟迟没有进攻,他们在等所有狮卫居民离开交战地点。方汀依照吕讷陛下的指示率领法师团来到河边,他们要在这里施展降雨的法术,让博河的流量稍稍增长。

    梅戎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是站在主堡的高墙上观望。斯托卡刚刚上来,一眼就看见博河边上法师们呼风唤雨的怪样,立刻反应过来:“大人,法卫人准备用博河围困我们!”

    公爵大惊失措,赶紧问身边的人要怎么做。斯托卡竟然放松下来:“格雷格竟然想要用冬季的河水围困我们,他一点都不懂博凯尔河!我们只需要在此等到援军抵达,围攻自然会被破解。”

    “不行!”梅戎的脸微微扭曲,“这座主堡正聚集着大量兵力,我们有能力与敌人一战,更何况这里是平原上唯一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比斯托卡伯爵更了解他的庄园。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没有告诉梅戎去向就离开了主堡。他的医师们正在离战场很远的地方待命,伯爵后悔自己拖着重伤赶回这里了。

    法卫人管不了斯托卡去了哪里,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平原。施展高阶法术需要一段客观的时间,在此期间,必须有大量的士兵护卫,以免敌人前来袭击。为了保证无法控制的河水殃及己方,吕讷找来了几名受俘的狮卫学士,他们被牢牢绑住,跪在新王面前不敢抬头。

    吕讷命令士兵为他们展示法卫军的计划,例如如何凿开河道,如何为博河增加流量。“我们需要将军队撤到多远的地方?”陛下问道。

    学士抬眼稍稍一看,又立刻把头埋下去:“我不知道、不知道......”

    吕讷有些生气,他把学士的头发抓在手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已经给狮卫人足够多的时间,现在庄园周围空无一人。”

    学士咽了口口水:“您没有骗我?”

    “我还不至于骗你这样的货色。”吕讷冷哼一声。

    学士担心河水会将城镇中无辜的居民全都淹死,现在他得到了新王的承诺,最后的期盼就变成了停止战争。他来到河边勘算,告诉狮卫士兵要如何凿河。“梅戎公爵生性急躁。”他用手巾抹着额头的冷汗,“说不定不用等到河道凿开,他就会出城应战。”

    闻言格雷格和吕讷面面相觑,各自有了别的想法。

    “控制好你们的音量!”

    方汀必须和法师们站在一起时时刻刻监督法术的运作情况,忙得没有时间参加任何会议。现在博河河流已经不再像十分钟前那么平静了,起伏的浪花卷起白色的泡沫,大量的雨水落在水面上,涟漪互相撞在一起,连续不断的噪音好像又将所有人带回了战场。

    在前来河边施法时,他和诸位领导法师团的将领们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上一场战斗中法师损伤惨重。

    “要重创敌人,这点损失是必须的。”方汀还记得图道尔夫人是怎么说的。“我们的的法术是我们的武器,要让敌人对此感到恐惧。格雷格法术做到了这一点,所以是优秀的战术。”

    那场战斗之后,方汀还是会不自觉地盯着那些树木看,生怕它们突然从泥土里拔出树根,发出奇怪的声响冲向自己。

    他不想让自己的法师死太多,这毫无意义——或者说这场战争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每每看到格雷格在前线冲锋陷阵,他心里就存有一丝侥幸。他决不能让上一场战争的损失在重演一次。

    博河持续上涨,两边的河岸已经快要容纳不下那么多河水了。法师们向后退了一段距离,等待格雷格派人来凿开河道。然而公爵等了半天,等来的不是法卫士兵,而是河岸对面缓缓走来的白色部队,他们擎着六剑十字旗,有两名着装不同的将领率领着在岸边摆开阵势。

    来者正是塞缪尔·文迪男爵。他接到求援信后,几乎是立刻就点起兵马离开了自己的庄园。所以在瑟伦斯公爵要求所有朝圣峡谷外的领主撤出时,独独少了这位男爵的身影。他知道瑟伦斯过于年轻,再多兵马在他手里也只不过是送死罢了。

    圣主这次带来的援兵不过三百人,不到法卫军的十分之一。他又看了一眼城墙上的梅戎,后者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三百人,应该是在责怪援军数量稀少。文迪是擅自前来的,真正的大军现在估计还在考虑如何夺回朝圣峡谷。

    领文迪来的是小斯托卡,现在他终于有机会穿着盔甲站在军队的最前方,手中的剑和盾都渴求着对手。他向文迪介绍法卫军的布置,重点介绍了格雷格。“格雷格是个叛徒,如果您乐意,请把他交给我。”

    文迪的心滞了一瞬,没有回应小斯托卡的请求。他知道“肯特”这个姓氏对他意味着什么,摆手招来一名侍从:“把那个小伙子送到别处去。”声音小到只有侍从能听见。

    侍从有些疑惑:“这里是狮卫领地,要送去哪里?”

    文迪有些不耐烦:“后方的堡垒、审判森林,总之送到我们的撤退路线上。”

    小斯托卡对男爵的忽视有些生气,他好歹也是即将受封受领的人。就算文迪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也会自己找上门的。他振奋地用剑猛敲盾牌,一圈圈波纹将盾面染得血红。

    吕讷察觉了援军的到来,要求格雷格故意在东面摆出破绽。“那围攻呢?”格雷格望了一眼正在消退的河水。

    陛下沉吟一声:“稍后再说,我们不能让法师团顶着进攻施法。”格雷格觉得可惜,不得不派人命令方汀后撤。

    梅戎从主堡的高楼望过去,之间东面的围军站位稀松,旗帜东倒西歪,以为是法卫军遇到了麻烦。“听说法卫今年颗粒无收,一定是补给跟不上了。”

    文迪希望梅戎能够放弃这座看上去坚不可摧的堡垒,让吕讷率军继续深入。他看出围军卖了个破绽,但倘若梅戎执意脱逃,便可以全身而退。他在心中祈祷,希望公爵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毫无远见。

    小斯托卡已经等不及了,他接过文迪的指挥权,大声命令圣主步兵前进。

    格雷格接到诱敌指令,立刻放弃了东面的围城阵势,令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圣主部队。“不要吝惜体力,给我跑起来!”

    法卫士兵大吼一声迈开大步,沉重的盔甲发出铿锵声,即使在高速行进中法卫方阵依旧保持着一定的整齐度。

    圣主部队尚要过河过桥,狭窄的桥面只够三排士兵并肩行走。正当他们完成变阵继续前进的时候,法卫士兵已经撞到他们的脸上了。

    过桥的圣主士兵只有寥寥几列,他们还来不及重整阵型就不得不拔剑拼杀。法卫士兵像锅盖一样堵在桥口,用盾牌敲开圣主人支离破碎的阵线。

    文迪见形势不对,立刻下达撤退指令,堵在桥上无法全力作战。圣主士兵毫不慌乱,也把盾牌立在面前,以蹲姿慢慢向后倒退。然而法卫的法师此时就位,几十人站立的桥面突然崩裂开来,圣主士兵脚下一空纷纷落入博河,冰冷的河水灌入盔甲,令他们一时无法浮上水面。

    圣主部队刚刚开战就立刻折损百人,军心动摇之余又失去了进攻的路径。小斯托卡也是落水者的一员,他踩着一名士兵的后背爬上河岸,河水冻得他脑袋直晃。

    离战场最近的一座桥远在数百米开外,文迪隔着河岸看见了好久不见的格雷格,后者一眼就认出了他,脸上露出了喜色。文迪紧皱眉头向他摇头,然后才继续指挥战斗:“弓箭手准备!”

    格雷格明白文迪的意思,心头的失落忽然变成了怒火,现在他必须把杀敌以外的一切全部忘记,以免和那些无名之辈一样变成此地的一具枯骨。他纵马冲进河水里,战马扑通一声落进水里,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圣主士兵隔岸射箭,法卫人同样没办法过河,只能想办法后撤,否则就会被敌人当成活靶子。这时一个声音从阵中响起:“看啊,我们的将军正在河里杀敌,让我们一起冲过去!”

    法卫人果然看到肯特将军坐在马背上砍杀圣主士兵,把清水搅浑,又把泥水染红,欢呼一阵跟着跳了进去。圣主士兵向来善战,可今天看到这群不要命的法卫人终于畏惧了,第一声惨叫在河岸边发出。

    越来越多的人跳进河里,一时间河道变得拥挤不堪。士兵们不仅要提防敌人的刀剑,还必须忍受着从上游冲击而来的水流,不少人是因为站不稳而丧命的。格雷格今天亲自领略了博河的威力,这万物休眠的冬季,她还是如此激昂澎湃,格雷格的战马必须仰着脖子才能不至于被淹死,许多士兵脚都碰不到河底。

    吕讷正在不远处观看战斗,以为自家士兵纷纷跳河只是演技,笑着拍起手来:“格雷格卿的诱敌之术足能以假乱真!本王受教了。”

    格雷格根本没让兄弟们跳进来,这一跳可谓是损失惨重,无数尸体被冲至下游。他大声下令退回岸上,但河流声太过响亮,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主堡上的梅戎见法卫军东面大开,格雷格在河里苦战,认为时机已至,高举剑刃令所有士兵开城进攻:“现在就是反击的时刻,随我来!”

    图道尔此时受命接替了格雷格的职责,正在法卫军东面看守缺口。梅戎率领上千狮卫士兵冲出堡垒,引得图道尔高声大笑,暗暗赞叹十二世陛下料事如神。

    早有一半法卫军从各处转移至战场附近,原本梅戎只要离开东面的城墙到别处看上一眼,他就不会下如此愚蠢的命令。

    图道尔两翼重骑兵就位,巨大的骑士长枪只有军队中最强壮的人才提得动。梅戎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人,他的眼里只有正前方那些稀松的步卒阵线。狮卫领主身边尽是一些轻骑和步卒,图道尔指着墨绿色的披风大喝“冲锋”,全身覆盖锃亮重甲的骑手拍马冲出,地震一般的马蹄声终于惊醒了梅戎。

    重骑兵以交叉之势撞进狮卫部队两侧,一举将他们压得扁平分裂,还有不少人都撞在了一起。梅戎两眼一黑,只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在心口,一声不吭地落在地上。

    若是被骑枪刺中,凭借坚固的盔甲或许还可以留住小命;又若被长剑砍到,大不了就是少条胳膊少条腿。然而,要是一个人在万马奔腾中摔在了地上,再怎么呼唤圣主都无力回天了。

    所有敌我将领中,只有塞缪尔·文迪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他亲眼见到一名背着蓝色披风的英勇骑士手提长枪、精准命中梅戎公爵的心口;又亲眼见到公爵失去意识跌落马下。来回的马蹄和尸体立刻淹没了他,不给他任何翻身爬出的机会。

    “梅戎!”

    文迪悲痛地大喊出来。每当他回忆起这场战斗的时候,最后悔的不是把指挥权交给小斯托卡,也不是在河里与格雷格缠斗甚久,而是这一声心痛无比地叫喊。

    格雷格正在圣主弓手阵列中奋力砍杀,忽然听见了文迪的悲鸣。他不知道主堡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着喊道:“狮卫领主已死!”

    这一喊喊碎了圣主部队的士气,他们失去了目标,在此地牺牲变得毫无意义。然而滔滔河水还是阻挡了格雷格的声音,就在这时法卫军中再一次响起另一个声音:“狮卫领主死了,梅戎公爵死了!”

    噩耗如同瘟疫一般散播到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文迪这次彻底失去了部队的指挥权,一些士兵开始丢弃武器向后逃跑,一直自诩永不退缩的圣主士兵溃退了。

    战场远处的军营中,几名军医在斯托卡伯爵的身边悉心照料。突然漫天的喊声席卷而来,周围的枯树都害怕得摇晃起来。斯托卡猛地睁开双眼,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溃败的声音。

    他尚不知道是谁败了,但多半是狮卫。老伯爵悲叹一声,心中默默为自己的儿子祈祷,希望他不会有事。

    “格雷格·肯特!”

    小斯托卡气急败坏地连声咒骂,骂格雷格下地狱。斯托卡家的诅咒都特别灵验,当他们开始骂人时,嘴巴都会被家族特殊的魔法染红。格雷格听见了诅咒,立刻撇开手上奄奄一息的弓箭手转向那个乘口快的小人,小斯托卡一惊,丢下武器转身逃跑。

    圣主的援军竟然为狮卫带来了灭亡,任何人都不曾料到。主堡内的狮卫守军听闻领主战死,立刻就掉头返回城内,但他们绝望地发现,庄园主现在也不知所踪了。

    法卫的重型骑兵离开战场,大胜的喜悦被埋藏在一地被踩烂的尸体和内脏里。格雷格环视战场,只有在这个时候、在这里,人才能体现出自己的本质。盔甲和锦衣一样如一滩烂泥,戴戒指的手和长满老茧的手没什么区别。

    吕讷在战地上巡视了好久,都没有辨认出哪一个才是梅戎公爵的尸体,并一度以为他根本就没有死。格雷格回到陛下身边,他在尸体上走了一圈,突然蹲下去抓住一具尸体的手,说这就是梅戎。

    士兵把上层的烂泥(或是别的什么)扒开,终于将梅戎拖了出来。狮卫领主的脸被马蹄踩了凹,眼眶里积满了淤血,眼球早已不见。吕讷问格雷格是如何辨认出他来的,格雷格耸了耸肩:“他通常躲在重重护卫之中,所以一定在死人堆底下。所以我就瞎抓了一只手,总能够挖到的。”

    法卫大获全胜,夜晚众将在斯托卡的主堡里开庆功宴。仗是赢了,可问题是这最大功臣应该颁给谁。有人说是格雷格,是他以完美地演技诱敌出城,并把圣主援军阻隔在岸对面;也有人说是图道尔,毕竟是他率军击杀了梅戎。

    格雷格自知是碰巧,便对吕讷使了个眼色。吕讷见他又眨眼又摇头,便了解了大半:“我意已决,这次布兰特卿杀敌有功,自然要重赏!”

    图道尔哈哈大笑,心里却捏了把冷汗,这次是捡了便宜,只当是将功补过了。他瞥了一眼格雷格,后者正在笑着为他的建功立业稍举酒杯。

    图道尔将军记大功,其余将领自有奖赏,不多论述。格雷格没有要别的,只要那具梅戎的尸体。吕讷闻言一愣,狐疑地看着他:“只要一具尸体?”

    格雷格行了一礼。“请陛下恩准。”

    乔尔·梅戎原本长得就不好看。他的鼻梁骨高高突出,遇到特殊的天气,整个鼻头就会变红;多年的精神紧张让他脸颊微陷,皮肤也松松垮垮的。不过现在看来,有一副人样简直就是一大幸事。格雷格啧啧两声,将藏在停尸房里的公爵推进推车里。

    格雷格没有亲手杀了这个畜生,只是听图道尔说了那时的场面。“重装骑兵冲入敌军,像海水一样将梅戎淹没。”他把手叠在另一只手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个士兵杀死了他,但我想这根本没那么重要。”

    他召集了自己的士兵,这些人在早些时候与格雷格一同在博河中奋勇杀敌,有一部分受冻着凉,正裹着毛毯在火堆边取暖。他们看见头儿推着一具尸体走到他们的面前,纷纷将视线移向他。

    “列队!”格雷格的副官下达了指令,就连裹着毯子的士兵也站了起来。

    将军将推车把手向前一推,尸体被震落在地上,做出类似跪地的姿势。士兵们全都看着它,下意识地将它认作梅戎公爵,法卫人最大的战利品。

    “这就是狮卫领主乔尔·梅戎。”格雷格将尸体拎在手里,“是你们的英勇无畏让战争女神眷顾了法卫,等你们回到家乡,可以自豪地和自己的亲人说,你们杀死了敌人的首领。”

    “喔!”法卫人气势高涨,身子也不禁变热了。

    “让我们来回忆今早的战斗。”格雷格索性让所有人坐下,自己靠着曾最亲近的人的尸体,丝毫不畏惧它所发出的臭味。“当时我正在博凯尔河的另一边独自作战,澎湃的河水阻断了我的号令。我很想知道,当时是谁把‘狮卫领主已死’的消息传出去的。”

    士兵们互相对视,发出隆隆的私语声。“是阿因。”“是他,是阿因。”

    格雷格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或许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将军占了起来:“阿因,请你出列。”

    一个年轻的汉子站了起来,格雷格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到一点蓝色。青年身体健壮,腰间别着一柄短剑,不属于法卫的制式装备。将军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报名,年轻人。”

    “阿因索夫,将军。”

    年轻人说话洪亮,令格雷格误以为他是狮卫人。“你住在法卫城里?”

    “不,将军。”这时阵列里传来哄笑,格雷格听见了“乡巴佬”这个词汇。“我住在边境附近的小村子里,父亲时狮卫人,母亲是法卫人。”

    “哦,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格雷格多半猜出了他的身世。他又一次把梅戎的尸体拎起来,甚至推向阿因索夫。“这是你的战利品,孩子!但我相信你并不喜欢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所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副官了。”

    “什——”阿因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皮,“圣主啊!这简直是......”

    “所有人都可以得到一份奖赏!”格雷格向士兵欢快地大喊,“新的盔甲或刀剑、金币、女人,等到了斯托卡的主堡,你们人人有份!”说罢他拍了拍新副官的肩膀,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拖着梅戎进入军营的阴暗处。

    欢呼声渐渐远去,变成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蜂鸣声。格雷格额头青筋暴起,眼眶附近流转着几条黑色的丝线,如同活在眼中的细长毒虫。耳鸣让他暂时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怒吼一声,将梅戎重重地摔在地上,但即使如此,他也只能接受嗡嗡声的折磨。

    “梅戎!”

    格雷格将双手塞进梅戎扭曲的颌骨之间,稍一用力就将它的半个脑袋扯离了身体,脑颅里的东西淌了一地。他跪在地上,将梅戎的头颅狠狠地向地上某个凸起的石块砸去,他听不见声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砸得有多重,只看见灰白色和血红色的混合物四处飞溅,把格雷格自己弄得一团糟。

    “梅戎!”

    他砸碎了梅戎的脑壳,只剩下手掌里抓着的两片颌骨残余和几颗发黄沾泥的牙齿。他觉得身体中好像有一个大火炉在熊熊燃烧,便把盔甲和里衣全都扯开,露出发黑的腹部肌肉。

    格雷格没有发现梅戎脑子里有任何区别于人类的物质,便转而扑向尸体的躯干部分。他一手戳进了坚硬的肋骨中,不顾碎裂骨片和黏滑的内脏,精准的捏住了那颗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

    “告诉我,梅戎,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格雷格大吼着奋力扯出尸体内的心脏,它鲜活亮丽,甚至还有些温热。他撑开嘴巴,颌骨发出清脆的骨折声,下巴已经碰到了自己的喉结。他将整颗心脏塞进喉咙里,连手掌都伸了进去,似乎不想让自己噎住。

    他没有尝出任何特别的味道,那就是普通的血腥味,和一头鹿的心脏没什么区别。突然格雷格恍然大悟,匍匐在地上哈哈大笑:“这就是原因啊!你的心和野兽的没什么两样嘛!”

    得到答案的格雷格发出恶毒的笑声,紫色的光圈一阵阵地荡开,惊出了栖息在附近的动物们。然而离他最近的法卫人却丝毫没有听见,他们只是觉得,今天的平原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日子都要寒冷。

    两天后,查美伦十二世决定继续推进,和这群无首的懦夫在城堡内外耗着根本没有意义。格雷格受命进行凿开河道的行动,为此,方汀公爵和他的法师团需要再一次消耗大量法力招来雨水。

    显然公爵并不乐意这么做,他板着脸向自己的好友抱怨。“每一次施展高阶法术后都需要大量时间修整,我希望这次不会只是降雨那么简单。”

    格雷格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听方汀说了什么。他站在河岸边回望离他们最近的那个镇子,他没有看见他想见的东西,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狮卫学士的计算,法卫大军必须退到五里之外,以免被突发的大水殃及。在撤退期间,被围困的狮卫军很有可能寻找机会突围,撤围和开河的时机将是行动的关键。

    十分钟后,法卫法师完成画阵和吟唱,天空中无端多出一片乌黑的云朵,被寒冷消磨的阳光不是它的对手。

    此时斯托卡主堡里一片大乱,还能维持军势仅仅是因为法卫人没有给他们逃脱的余地。一些男爵在房间里大声哀嚎,只能拿斯托卡的一些藏品撒气。另一些了解这个家族的爵爷则慌张地把他们拦下:“你们这样是要受诅咒的!”

    漫天的大雨导致河水开始上涨,格雷格命令士兵把收集来的尸体扔进河里。他们推翻运送尸体的推车,一具具尸体噗通噗通落入水中,接着发出耀眼的紫色光芒,一只骨折了的手臂猛地抓住岸边的泥土,没有被大水冲走。越来越多的尸体借着“同伴”对河床撕咬挖掘,速度快到如同白蚁侵食房屋。

    尸体们用怪异的方式在冲击力剧烈的河水中掘土食土,它们不知疲倦、不知痛苦,连肠子都被撑破了都不知道。活人见状都有些反胃,方汀更是对着发狂的博河摇头叹息。

    一条约莫一里的河道被尸体掘开,原本博河尚没有爆发的迹象,然而到了低坡,河水猛地冲开了所有尸体,向着各个方向蔓延开来。格雷格心知任务已经完成,立刻命令法卫大军向后撤退。

    奔腾的河水率先冲向离她最近的镇子,第一波浪头高过了一座两层的房屋,冲击力将高墙拍碎。格雷格控制着死尸将博河下游堵住,他们手挽着手,脚勾着脚,最外围几个把手插进河道的泥土里,宛如一张用人身制作而成的大网。

    河水暂时无法顺流而下,值得改道冲向镇子。巨大的水声带着哀嚎冲进了一座教堂之中,格雷格听到了巨大建筑轰然倒塌的声音,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主堡里的狮卫士兵眼睁睁地看着法卫人如潮水般撤退,随之而来的是真正的潮水。博河水自东北处狂涌而来,任何物体都阻挡不了她的脚步。狮卫人绝望地丢掉武器,现在就算是法卫接受他们的投降,他们也没有离开围困的可能了。

    格雷格随部队向后一撤再撤,对黑魔法的控制减弱了不少。尸体们不再如之前那样生龙活虎,逐渐变回它们原来的样子。暴怒的博河想要夺回她原本的河道,白浪翻滚了数趟,终于冲散了尸体作成的大网,继续往原本的下游奔去。

    很快格雷格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冬季用水实在是愚蠢的决定。洪水只持续了数分钟,根本无法完全淹没主堡周围的低地。等博河完全恢复平静之后,一些三层的高楼尚露在水面之上,就比如镇子里的钟楼。

    格雷格暗骂该死,吕讷也意识到了计划失败,重新命令法卫士兵按指令形成包围。肯特将军耷拉着肩膀回到陛下身边,他摘下头盔,一言不发等待吕讷的处罚。

    “我相信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但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吕讷懊恼地挥了一下拳头,“格雷格卿,我贬你为布兰特卿的副官,在你将功补过之前,由我来指挥法卫的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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