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灯火_续

    拨开了最初的问题，江海陷入了更深的疑云。少女的身世，她的家庭，她的生活……江海努力地想去温暖她，用自己小小的灯火，让她在漫长的冰封后苏醒过来。

    “我这么做，真的好吗？”

    〖接上文，减速纪元8年，风中的花〗

    第二天早上，江海强笑着对奈说：“早啊。新订的床今天中午才能到，昨天晚上睡地板，属实是把我腰咯得痛。”奈听到后脸一红：“真是抱歉，对不起，谢谢您了。”江海直起身，摆摆手说：“不，没事。以前在共和国的部队里服役，那时候的条件比现在艰苦得多，习惯了。哦，那时候你还小。”少女不服气地说：“您的年龄好像也并没有多么大啊。”江海一笑，却是一种苦涩的笑容：“有的事情，现在你不需了解。以后你也最好不要了解。你只要快乐地生活，感受生命的美好。但我相信，如果你一定要了解，那以后你会自己了解的……”江海没有再说下去，硬生生吞下了后半截话：“那时候的你就已经无法像现在这般，感受生命的美好了。”女孩听后，若有所思地回答：“先生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就不强求答案了。”

    早饭后，江海正准备外出了解一件情感纠纷事件，却忽而想到了他初次看到奈时的场景：“不行，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好解释，也会导致她受伤。”于是江海改变了主意，他向通讯社递交了一份申请，称自己患慢性肠胃炎，需在家修养、调理身体。事实也确实如此，江海的消化系统一直状态不好，因此不得不自行控制饮食，推掉了大量的聚会邀请。社里考虑到江海的身体情况，同意暂时给他一些时间休息，但在家调理的时间里必须完成线上的工作任务。当天下午江海成功得到了批准，于是没有再去收集信息，而是一直待在家里。在这段时间里，他与奈进行了深刻的交流。

    江海首先尝试着装作随意地与奈聊聊：“奈，你以前的生活习惯是怎么样的？”奈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安：“那时候的生活比现在要不好得多。那时候我们家的生活很艰苦，每个月都是勉强度过，常常要靠着政府和其他人的资助过活。”奈似乎很不愿意谈起以前的经历，尝试着把话题扯开——对于善于剖析不同人的话都江海而言，这样拙劣的掩饰明显相当于没有，但江海仍然选择不拆穿她的意图，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那好，那时候你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呢？”奈的眼神明显地变得温柔，“那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了。那时候妈妈亲自做的饭，后来我再也没尝到过那样美味的饭菜了。”

    江海想：“看来她的童年虽然物质生活艰苦，但她的母亲却很关心她，她的童年是幸福的啊。”但转而江海便陷入了深深的忧郁：“很明显，她之前是一个很阳光、是很快乐的女孩子。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呢……”江海没有把想到的话表现出来。

    奈显然未经人事，仍在回忆着小时候的美好时光。江海没有阻止她，耐心地听她讲着或许不那么真实的故事。新闻记者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他能听到的东西越多，就越接近于事情的真相。从另一方面讲，他并不想阻止一个遭遇不幸的女孩的情感诉求，忘记自由的人需要爱和关心。江海渐渐地发现，听她这么喋喋不休地说话确实是一种另类的享受。“这就是职业病吧，不过总觉得很温暖，是错觉吧……”江海转念想着。不过，江海确实在这么一个相处不久的少女身上找到了一种莫名的温暖。在以往的各种事件中，他很少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人们的神情大都异常冷漠，像是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同类惨剧，而固执地相信命运不会迫害自己的动物。

    的确，辐射纪元中后期的安稳生活去除了许多人身上的危机意识。人们依赖着各种可靠的事件预报，于是当面对始料未及的灾祸时，人们很难快速地作出反应。江海越来越相信远古时期的那位思想先哲的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眼下虽然不至于死于安乐，但长久的幸福生活使人们变得不再敏感，很有可能再一次演变为麻木。

    江海在少女的话中读取到了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以及对生活和生命自身的热爱。可以看得出，奈仍然对生活抱有希望，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江海竟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自豪于自己将这个少女从未知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这种奇怪的自豪感也许正是他在那一天救下少女后产生的，那他为什么要救下奈呢？是蕴藏在心里的正义感。

    不希望它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让它发生。如果它一定要发生，那就想办法补救。如果它已经无法挽回，那就通过外在方式改变它的结果，使这个结果尽量变好。正义驱使着人们作出行动，指引着人们向善。

    江海此时还不知道，他不仅拯救了女孩的生命，并且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她的价值观，使她向着光生长着，开出美丽的花朵。这花朵鲜艳而动人，既是生命的绽放，同时又是奈赠予江海的谢礼。

    〖接上文，减速纪元8年，阴影〗

    次日，江海忽然意识到应寻求帮助。单凭江海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无法完美地解开奈的身世之谜的。他与警方进行了联系，得知警方也一直在调查这一事件，但鉴于事情的特殊性，一直没有调查出确切的情况。由于当时的江海与奈交流的过程中，那幢大楼的居民们有所耳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产生了不利的舆论影响，终于被警方了解到了。警方对此亦相当苦恼，于是开始反向催促江海想办法从奈身上获取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江海看到了通知，心里一阵苦闷：他又何尝不想了解事情的真相呢。但江海谨慎地察觉到，现在仍然不是主动询问奈的时候，可能触及到“雷区”，导致一些不可接受的事件……

    江海还是决定拖一拖，尽量让奈自己将这件事情的相关信息说出来更好些。江海选择回复警方，警方回答他，给予少女的适当缓和是可以接受的——不管是出于人道主义还是纯理性角度分析都是必不可少；但不应拖得太久，否则人的线索、物的证据都很难寻找。江海答应了，心中暗自窃喜：又成功延缓了一段时间，又有些空余时间了。这样，他便能够利用这些足够的时间来陪伴奈，能够利用日常的生活逐渐走入她的内心。

    但，就连江海自己也并不确保这样的计划万无一失。毕竟江海从来没有接触过心理学，想要弄懂他人的心理需要熟练的心理技巧，而这完全就依赖江海自己的逐渐摸索；再者，计划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相应调整，否则将会难以实施。

    他并不相信自己能制出完美的计划，现在的暂定计划稿也只是粗略的走向。但即便是这样的初稿，也需要考虑到很多情况。随着进程分支的影响，奈的表现却是单一的。在计划中，奈的表现决定了江海下一步采取的行动，而想要增加计划的完整性，就是不断在已知的基础上添加事情的各种可能性。可能性越多，计划的实施就越完整。江海不想制订那么多计划，不想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制订的计划因为事件的不发生而不得不废止，他更愿意结合奈的外在表现分析奈的心理，以此再结合实际反推出奈的反应。他慢慢在稿样的最下方添加了这样的一个推导过程：

    “动作+神态→对事客观反应

    对事客观反应+语言→对事心理

    心理+实际事件→对事客观反应”

    江海利用这样的三个表达式解释与分析着奈的信息。他利用有限的一些心理学知识作为武器，一步一步地逼近真相。而真正要了解真相，仅仅只是推算是不够的，还需要奈的辅助。这一点江海不敢保证，因为一旦真正涉及到了奈，江海便很难不扯上人道主义。

    江海在房间里思考着，而奈就在客厅。江海难得地很长时间没有去看她，但他也相信，奈的心理一定有了一些变化，不再那么极端了。事实上，江海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让自己放下心，安心地投入分析工作，只是这个事实一直被放在他的潜意识中，就连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制定这个计划估计要耗费他一整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最好不要做别的事情，否则很难完成。江海长时间地思考着，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到了夜晚，江海终于完成了图表的制订，走出房门，看见奈正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忐忑。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江海问。奈似乎纠结了许久，才勉强开口：“我很想问问您……您会不会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江海一笑：“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那种人？”奈低下头：“因为……先生一直对我很好，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先生请一定不要对我做那些事情，我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少女的脸红红的，看起来可爱极了。江海的怜悯感又涌到了他的胸口，方才制定的计划一下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江海只好凭借着怜悯继续接：“我不会背叛你……”少女抬起头，“那还真是……谢谢先生。”江海尝试着找回理智：“这有什么啊。”他一下想到，她之前受到的那些遭遇，于是瞬间又开始同情她，并坚定地说：“我不会背叛的，一定。”

    那天晚上，江海失眠了。

    “身处黑暗的人，会本能地寻找光明。但真正接触光明时，他的眼睛变得惊恐，对光明充满畏惧，似乎害怕光明刺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