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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祈雨、引雷

    烈阳高挂,刺眼的金黄色光芒直直照射下来,明亮的令人睁不开双眼,炙热的空气促使皮肤分泌出一滴又一滴汗水,顺着裸露的躯干缓缓滑落,最终砸在因干涸而开裂的黄土地上,使轻易就能捏碎的土壤迎来久违的液体。

    光着上半身、一身古铜色、代表着粗犷二字的汉子抬起头,望着不见丝毫微弱的太阳,发出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要完。

    连他这样只知道下苦力的大汉都清楚这一点,其他人那又能不知。

    事实上,所有的村民都有着这样一个共识。

    可又能怎么办呢?

    村里的储粮并不多,方圆百里都陷入同样的大旱之中,村子本身又是因曾经的战乱而建立,祖上特意迁徙千里,选中一处“世外桃源”,远离人烟,不见他者踪影,赫然成了一座孤岛,只得自力更生。

    如今是走也不是,待也不是,只能祈祷上天,早日悲悯世人,落上一场大泪。

    是啊,祈祷。

    对于后来的人而言,这绝对是放弃挣扎的象征,是究极的绝望下唯一的办法。

    可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这无疑是可行也最值得执行的方案。

    在那时,上至帝王百官,下至黔首庶民,人人皆认可。

    ——祈雨。

    汉子默念着这个词汇,往身前的炉窖里又添了一把捡来的干柴。

    祈雨的历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未经开化的蛮人时代,传承千年,自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衍化、迭代,巫有巫的巫术,佛有佛的佛经,道有道的道法,甚至那皇家,都有自成一套的办法,可用这些古怪玩意的,实属未见,不曾听闻……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陶器,眼中流露着困惑。

    “准备盘、匜、盉、盂、鉴、缶、瓿、盆、八种水器装满净水,以毕宿状摆布,四周再用面粉围上一圈,由我入内,沟通天神,献上祭品,换下雨来。”

    回想起神婆的命令,汉子更加纳闷。先忽略掉那些连识几个大字、读过些许书的穷秀才都没听说,其余人等更是不明所以的几种水器,就单说这祭品,除了水器便是水,四舍五入以水换水,这还求个球的雨啊,干脆站在高处往下泼水当做下了场大雨好了。

    连大脑一向简单的汉子都这么觉得,其他人哪里不懂。不是没人表达出这些疑惑,只是村长以“神婆一向灵验,此法乃是祖传,且别无他法,死马也得当活马医”说服了大家,再加上神婆本人也是早就“金盆洗手”,颐养天年,静待大限到来,早就不参与村中祭祀,如今见不得大家受苦才勉为其难再次出手,大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于是,祈雨一事便定了下来,执行祈雨的仪式的准备也在顺利进行着。

    没人认得那些水器,好在神婆先人留下的古书上记载着那些水器的形状,现成的是找不到了,只得现做,又好在这村子能人不少,堪称一个行当齐全,村里的陶匠照着书上记载的模样一点点一点点的捏,总算勉为其难的还原了这些古怪的水器。

    剩下的,便是烧制。

    这正是汉子正在干的事,守在窖前,添火加柴,等时间差不多了,便开窖,将烧制好的陶器取出来,放入下一件未经烧制的陶器,重复这个过程,直至陶器全部烧完。

    原本这是个费时的活,但或许是近些日子天道实在太热,就连窖里温度也比平日的高上一档,此次的烧制进行的格外快,仅花了不到一天半的时间,陶器烧的只剩一个,这窖里正在烧制的,正是这最后一个。

    希望能成……

    带着已成习惯性的祈祷,汉子又望了一眼天色,金光烧眼,还是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只得捡起一根枯枝,稍稍用力,将其插入开裂的土壤中,观察着阳光投射下来,影子的位置。

    ……大概是差不多了。

    片刻后,枯枝燃尽,烈火熄灭,再过一会儿,窖内温度减弱,窖外摸起来只有微烫。

    于是,汉子打开了窖,将最后一个水器取了出来。

    成型了。

    紧接着,他大喊道:“烧完了——!”

    没过一会儿,这些日子里难见一人在外游荡的村内,便已是人头攒动。

    ——————

    一桶桶从水位明显下降,只有进一步深入,直至井绳极限才能打出水的井中拉起,又经过烈火烧灼、升温,最终犹浪潮般滚动,冒出大量蒸汽,成为神婆口中所说的“净水”的井水缓缓倒进了那一个个古怪的水器里。

    倒水的人是神婆的子孙,一位年轻清秀的少女,此刻她的动作缓慢而又坚定,凝固的神情诉说着认真。

    她仿佛就像一个由齿轮运作的机器,始终保持着一个吃力的固定姿态,将桶中的水以一个均匀的速度注入水器,直至水器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完美的被填满。

    相应的,没有任何一滴水在这个过程中被泼洒出去。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任何一滴水都不能被浪费,正因如此,这个任务才会由她来做。

    也正是她的一丝不苟,她才有资格继承神婆的衣钵。

    “任何与神进行交易的祈祷,都是一个决不能出错的仪式。”

    “否则……”

    少女止住了念头,也及时止住了险些因胡思乱想而多倒出一口水的水桶。

    她轻抿嘴唇,不愿却又忍不住的不动声色的右移视线,想看看神婆的反应,却发现对方正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察觉自己刚才的失神。

    少女松了一口气,倾斜水桶,想继续为另一个水器灌满水,但就在此时,老人独有的、悠长却有气无力的年迈声音传入耳中。

    “别担心……我只是……有些老了,但,还能动弹……”

    少女激动的转过头去,与神婆对视,与少女沉重的神色正相反,老者正轻轻微笑着,曾经清明闪亮的双眼如今蒙上了一层灰霾,但瞳孔深处透露出的慈爱却始终未变。

    “……嗯。”

    沉默片刻,少女轻声做出了回应,之后她立即收敛了心思,沉稳的手再没有任何动摇。

    不多时,八个水器便已被系数填满,用尽最后一滴水的少女提着水桶,迈出了由面粉画下的圈,作为祈雨仪式的正主,神婆佝偻的身姿迈着缓慢的步伐走进了圈内。

    “还是让我来吧!”

    两人擦肩而过,可刚走出去一步,少女还是没压住心中的担忧,转身大声道。

    神婆则没有丝毫迟疑的来到了指定的位置,面对少女的请求,她神情默然的摇摇头,最后还是轻轻开口,说道:“孩子,你心里明白的。”

    少女死死咬住了嘴唇。

    ——任何与神进行交易的祈祷,都是一个决不能出错的仪式……

    否则……会死。

    在有概率失败,且结局是死亡的比赛里,比起让一个有着长远时光,无限未来的年轻人去参加,当然是让一个即将寿终正寝、活不了几年的老者去搏一把更划得来。

    而比失去亲人更痛苦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少女当然明白这一点,仅存的理性告诉她这是正确的,可她终究不是什么由齿轮组成的木偶,她有心有肺,有着充沛的情感,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感性占据了大脑。

    “可……”

    少女还想反驳,但在神婆的凝视中,任性的话语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化为一句:

    “我……明白。”

    神婆满意的点点头,深情脉脉的见着少女与人群并列后,旋即再次闭目,顶着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她静下心来,缓缓呤咏起祈雨所用的语句:

    “海东之北,雨师在上,恳求已至,衡权亦定,如您同意,请赐雨来。”

    边说,她边抬起双手。

    一番用尽全力,勉强达到掷地有声的话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仿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到来,只见那水器中所谓的净水像是被看不见的魔杖牵引着一样,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动了起来,随后纷纷化为一条条细长的水蛇,在空中游动盘旋着。

    其中,有两条水蛇落在了神婆张开的手中,还有两条则顺着她的耳朵钻了进去。

    众人看着这惊悚又神奇的一幕,也不知是该害怕该兴奋还是该好奇,但总之一个个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双眼,张着大嘴,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无法闭合。

    神婆在村中已有几十余年,但像这样玄乎的场景,却实在没有展现过。

    唯一比较冷静的唯有少女,她虽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画面,却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神婆的状态。

    在这样的情形下,一股飓风突然平地而起,扬起尘土吹过众人,同时将那些净水与水器携住,旋转着带向天空,越来越高,越来越远,随后消失不见。

    下一刻,又是一阵大风刮过,天忽然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是乌云挡住了烈阳。

    众人顿感闷热,几十几百个汗珠同时滴落在了地面上。

    似雨,非雨。

    众人望着天空,意识到事似乎能成,屏息凝神着,期待着真正的雨何时落下。

    “雨……”

    一人忽然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那是一位裸露着上半身的汉子,此刻的他高扬着嘴角,品味着刚才那一刻久违的清凉触感,坚定不移的说道:

    “是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干涸的地面忽然出现了许多转瞬即逝的黑点,在场的众人也接连感觉到了同样久违的、被雨珠砸到的感觉。

    这当然只是预告,正式的接触在后面——很快,雨落下的速度变得迅速,雨珠也变大的更大起来,周围也渐渐响起“哗哗”的声音。

    紧接着,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珠接连落下,如袋子里的麦谷般密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被淋成了一只落汤鸡,但同样的,所有人都不会抱怨。

    相反,他们欢喜的迎接着这场大雨,有人振臂高呼,有人上蹿下跳,有人长啸不止。

    但有一人例外。

    少女盯着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紧闭双目的神婆,任由雨珠砸在她的身上,神情凝固。

    雨水沾湿她的衣物,直到面料饱满,顺着落下,在地面汇聚成蚂蚁眼中的海洋。

    “奶奶……”

    望着同样淋着雨的神婆,少女不忍的发出呼唤,却没能得到回应。

    “奶奶,够了……”

    雨水狂落不止,在地面堆积,逐渐淹没了脚腕。

    少女再次呼唤,语气近乎央求,可神婆还是不动。

    非迫不得已,最好不要中断仪式……少女很清楚这一点,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着这场雨自己停止,等待着与神明沟通的神婆自己回过神来。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倾盆大雨制造的“小溪”已经接近膝盖,狂欢的人们也逐渐回复了冷静,有些回屋躲雨去了,有些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有些则渐渐发现了不对。

    雨,似乎下的太大了……

    “奶奶!”

    少女终究还是绷不住弦,她竭力大喊,可她得到的,只有无边的沉默。

    “喂,神婆,叫你呢……差不多也该停了……”

    裸着上半身的汉子见到了这一幕,他皱着眉,缓缓走向神婆,想要将后者唤醒,可他刚走进那原本由面粉画下的白圈,如今也被冲走,不知所踪的范围,身前便有一股浪花忽然掀起,将他整个人拍倒,随后像是卷入急流的木头般被顺着水流送向远方。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不对了。

    少女捏紧了拳头,任由指甲刺入手心,刺骨的疼痛无法唤醒她的意志,反而加深了她的绝望。

    是的,绝望,几乎在汉子被雨水击倒的瞬间,少女便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一种你分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清楚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走向毁灭,无法阻止的绝望。

    如今她的甚至希望神婆能赶紧死去,因为那样,至少不会连累整个村子的人。

    可这显然是奢望,神,是无情的。

    当祂降临,注定会对世间产生影响,至于影响下的世人是死是活,则与祂无关。

    因为,这只是无意间的行为,或者……祂不在乎?

    ——神降,仪式失败后最最危险的结局。

    “神降了……”

    少女诧异的抬起头,她很清楚她并没有无意识的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因为那并非她的声音,而是一个年长一些的男性声音。

    只见身旁,一位穿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头毛驴,手持一个罗盘,正肃穆的看着这一切。

    “神总是这样,喜欢短暂的来到人间,观察世间的变化,也让这世间不会忘记祂的存在,祈祷者的身躯是连接这两者最好的通道,他们与神做着交换,获取神力,却尚在世间,于是神便借此降临了,可祂并不知道,这会摧毁祈祷者的一切,甚至给世间都带来巨大的灾难……”

    “或许神知道,祂只是不在乎。”少女咬着牙道。

    男子愣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了下方的少女,他并没有对她的猜测表示认同或反对,而是转而带着歉意说道:

    “抱歉,晚了一步,天道总是会让我差一线,这是祂的弊端。”

    随后,他从驴身上滑了下来,从道袍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放置于罗盘上,念叨着:

    “祂还总喜欢跟我开些小玩笑,让我吃亏……这块雷惊木是我前几天偶然得到的,我本来打算留下来收藏的,可这么大的雨天,祂摆明了是让我顺势将它用掉,免得麻烦……祂理解我,我也理解祂……世人不知,总说巧了巧了,可读懂了祂,世上哪还有巧合?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罢了,哪怕你刻意不做,起了逆反心思,可今日过去,还有明日,后日……”

    “总有一天,你躲不过去,届时你惹恼了祂,反而更加麻烦……”

    “唉……这些话你可莫记了,记了不好,要记,就记下面这段——”

    男子伸出手,屈握食、中、无名三指,随后大指压上指尖,吟咏道:

    “天地玄黄,道法自然,三清子弟,上达天听,今有一请,此请达三十六天神霄玉清府,请司五雷,伏诛魔,发号疾如风火,不顺化作微尘,上照天心大道,下济幽冥群苦,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赐予雷霆一道!”

    言罢,罗盘之中,雷惊木周围忽有电光闪烁,旋即消失不见。

    再之后,黯淡的环境在一瞬间明如白昼,照亮男子与少女的脸庞。由乌云组成的黑幕里,一道滚动的利剑直直刺下,狠狠拍在了两人的面前,旋即,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宣誓着雷霆的到来。

    神婆佝偻的身躯倒下了,雨也在下一刻停止了。

    一切都很突然,似乎一瞬间,什么都变了。

    少女耳边没有了“哗哗”的雨声,同时,她也再也听不到另一个声音了。

    雨分明停了,可仍有一颗水珠落入脚下的小溪中,溅起涟漪,发出清脆的响声。

    或许是雨,或许是泪。

    “为她置办一场隆重的葬礼吧,她值得。”男子重新骑上了驴,随着一声“架”,驴蹄破开水流,艰难的步步前进,“对了,记得把这祈雨的方式传承下去……”

    “我不要,太危险了……”

    少女压着声音,强忍着呜咽,带着凄凉的哭腔回应道。

    “凡事都有两面性,他危险的同时却也拯救的你们的村子,仅用了一个‘微小的代价’,不是吗?传下去吧……说不好未来有能人将其改良,把危险与代价减轻减少呢……”男子没有回过头看少女梨花带雨的表情,而是背着身悠然道:“或许……甚至有一天,人能与神并驾齐驱也说不定……”

    男子晃晃悠悠的渐渐远去,只留下如清风一般的话语在少女的心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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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我知道,现在的读者朋友更喜欢小说直接进入剧情,不喜欢看序章、楔子、前言这类东西,可我还是得写,因为就像《西游记》作者某章先生说的那样:“读懂了西游就读懂了中国”。我认为,读懂了序章,就读懂了整本书,至少是这一卷。序章之于小说就像耶路撒冷之于西方,蒂法之于3D区,是不可或缺的。

    当你读懂了序章,再结合整本书来看,你就会获得一个崭新的体验。

    那就是:真的没必要,特别是我这种垃圾作者。

    “操,写的什么玩意!”——节选自《作者的观后感》

    2022.8.20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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