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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背叛

    “百草!”岑三娘早晨醒来,却不见百草过来服侍,诧异地喊了几声。

    阿秋小心地站在门口应了声:“三娘子,百草和许妈妈一早就出了院子,奴婢进来服侍你可好?”

    许氏和百草一早跑哪儿去了?岑三娘纳闷地叫阿秋进来,才梳好头发,就听到外间传来禀报声:“三娘子,老太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阿秋打起帘子。岑三娘走了出去,见是曾经来接自己的管事李方。她微笑道:“一大早外祖父叫我去,方总管可知是什么事?”

    李方恭敬地回道:“小人也不知道。三娘子去了便知。”

    岑三娘只得叫阿秋陪着,去书房见李老太爷。

    阿秋被李方拦在了院门口,自己也不进去,岑三娘越发觉得古怪,打起了精神准备应付。

    推门进去,她就看到许氏和百草跪在地上。两人的眼睛泛红,一看就是哭过的。李老太爷坐在正中主位上,神色阴晴不定。

    岑三娘皱了皱眉,上前行了礼道:“外祖父,可是奶娘和百草犯了过错?还请你念在她们尽心服待外孙女的份上,网开一面。”

    “跪下!”李老太爷不咸不淡地说道。

    岑三娘心神一颤,双膝软倒跪了下去。见外祖父发了脾气,岑三娘只得装出副惶恐的模样问许氏:“妈妈做了何事惹得外祖父发怒?”

    许氏不敢看她,躲躲闪闪地低下了头。

    李老太爷冷笑道:“是你做了什么好事至今还在欺瞒老夫!”

    门轻轻被掩上。不知为何,岑三娘又想了进李府的第一天,在这书房与李老太爷相见的情形。

    许氏躲躲闪闪,百草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真是古怪至极。岑三娘挺直了腰背,眼神清明,“三娘不知,还请外祖父告之。”

    她竟然还装做不知?!李老太爷看着岑三娘,愤怒地想,他怎么就被和前妻相似的脸骗了呢?原以为她柔弱听话,没想到骨子里却敢将这天大的事情隐藏下来。他想到那事能带来的好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我问你。护送你回长安的滕王侍卫可是叫空青?”

    乐游原上看到空青变成了杜家九郎杜燕绥,他不承认,自己也没告诉过许氏和百草。怎么外祖父突然又提起空青来?

    岑三娘转动着心思,讶然道:“我回府的第一日便已经告诉过外祖父了,那侍卫的确叫空青。”

    李老太爷冷笑一声,“那好,我再问你。他是否见过你插戴的这支金银团花蛾儿钗?”

    那日空青趁着滕王留在鄱阳湖畔,打了个时间差,赶回别院送走了许氏和百草。他再回来找她的时候,就带回了这支钗。自然是许氏告诉他搁在什么地方。所以许氏知道,空青是见过这支钗的。岑三娘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忘记提醒许氏别把这事说出去了。

    难道是外祖父无意中问起,许氏说漏了嘴?

    观察着岑三娘的神色,李老太爷猛地一拍几案,怒道:“那侍卫见过这支钗对吧?说!究竟有哪些人见过这支钗?你为什么要将他见过钗的事情瞒着老夫!”

    “冤枉啊!外祖父!”岑三娘暗暗使劲掐了自己的一把,痛得拧眉,生生逼出泪来,颤声说道,“我怎敢欺瞒您老人家!那日落水之后,我便生起病来,空青找了处地方安置我。昏昏沉沉数日后,我醒来便见到这支钗放在枕边。只听他说已将奶娘和百草送往长安,我以为这支钗是奶娘托他转交给我,便没再多问。三娘自幼与外祖父从未谋面,回府后又被这钗子的秘密惊了一回。外祖父问什么,我便答什么。记得当日外祖父也只问起滕王是否见过这支钗,我从来没有插戴过,就说没有。根本就忘记了除了我们主仆三人之外,空青还见过这支钗的事情。外祖父明鉴,三娘如有一字谎言,便让那天雷落下生劈了我去!”

    一句天打雷劈的毒誓震住了厅里所有人。

    岑三娘掩面哭着,心里暗想,秋阳温暖,庭院里雾气初升,有天雷才怪!

    李老太爷也没想到她说得这么毒,岑三娘的话又句句在理,一时间有些信了,语气缓和了些道:“说实话就是了,胡乱发什么天雷誓。你真的不是因为和那侍卫一路结伴而行有了私情才隐瞒老夫?”

    “啊?私情?”岑三娘惊得抬起头来,拼命地摇头,“我幼承庭训,怎么敢和一个低贱的侍卫有私情?外祖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辱三娘?”

    她悲愤地望着李老太爷,直看得李老太爷有些招架不住,指着许氏道:“许氏,你好大胆,竟敢胡言乱语污蔑主子!”

    “妈妈!”岑三娘呆若木鸡地看着许氏。竟然是许氏说的,她颤声说道:“妈妈,你自幼奶大了我,你,你为何要对外祖父那样说?为什么?你要在外祖父面前毁我清誉?”

    跪在一旁的百草突然开口说道:“老太爷,奴婢真的亲眼看到了三娘子和空青在乐游原私会!”

    岑三娘的思维突然就飘远了。满脑子都是在阆州岑家和百草亲如姐妹般的画面。

    一瞬间岑三娘的心如坠冰窟。

    乐游原那天,百草定是看到自己骑马去找杜燕绥跟着来了。杜燕绥的脸和空青长得一模一样。她便认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不告诉自己,反而在外祖父面前说出来呢?岑三娘的目光在许氏和百草之间游离。一大早,她俩就离开了院子。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如果是外祖父唤她们去,总会有人知道。

    那么,是她俩主动来找的外祖父吧。

    许氏的表情挣扎着,脸色变幻不定,突然重重地磕了个头,哭了起来,“老太爷,奴婢所说句句是真。三娘子根本就不想回府,如果不是念着想和那侍卫私奔,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放着富贵不享,想立个女户流落在外?真是那个空青害得三娘子转了性子。奴婢听到百草说看到他们在乐游原私会,奴婢就害怕三娘子跟着他跑了。老太爷,奴婢也是好心,害怕……害怕当年的事再发生,像夫人……”

    李老太爷大喝:“你住口!”

    许氏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李老太爷的痛处,跪伏在地上伤心地哭着,“奴婢实不想再看到三娘子走错了路……”

    许氏听到百草说自己和空青私自见了面,害怕自己跟空青走了,她就再不可能享受如今在李家做管事妈妈的荣光。她是自己最信任的奶娘,还会被自己牵连,受外祖父责罚。她可曾想过,跑来告诉外祖父,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

    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许氏害怕再过受欺负的日子,靠着李家这棵大树不肯走。百草背叛自己又为了什么呢?

    岑三娘挺直了背,“外祖父,许氏只是猜测,并无实据。百草看到的人并不是空青,而是京兆杜家的九公子,杜燕绥。您要因此就定了我的罪,三娘无话可说,只能一死以证清白!”

    “老太爷!奴婢没有看错!他还警告奴婢不要胡说。”百草咬着唇,大声说道。

    岑三娘哎呀一声想起来了,“外祖父,百草说得没错。那两人长得太像了。所以我就骑马追过去问。可是您想呀,一个是滕王府的侍卫,一个是京兆杜氏的公子,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杜家九郎和滕王的侍卫空青相貌相似?空青又见过那支钗……”李老太爷喃喃自语,又问岑三娘,“你难道真认不出来?”

    “不是我认不出来。”岑三娘委屈地说道,“我当时以为是空青还喊了他一声。杜九郎说我认错人了。”

    空青是不是杜燕绥,您老自己去找答案吧。她反正没撒谎,杜燕绥不承认,她有什么办法?

    知道了空青见过那支钗,她对外祖父来说还有用呢,怎么也不会罚她罚得太厉害,岑三娘胸有成竹。

    如果她真和那侍卫有私情,自己找人盯着她,还怕找不到那侍卫的下落?李老太爷转念一想重提轻放,“许氏,你忠心为主是好事,但是空口无凭,你怎可凭自己的猜测便胡言乱语?”

    “我……”许氏急了。

    “还有你,”李老太爷瞪着百草,“杜九郎不承认,你怎么能说三娘是在和空青私会?”

    百草一口气堵在胸口,倔强地磕头,“他嘴上不承认,但奴婢看得出来。他就是空青!”

    “好了好了。这关三娘什么事?”李老太爷根本不想治岑三娘的罪。好不容易这支钗引出了线头,他可不想让它断了。他看着二人道:“念在你们一片忠心,又侍候三娘多年的份上,这次便罢了。出得这间书房,若让我听到有半句风言风语,我就铰了你们的舌头!”

    许氏和百草吓得哆嗦着跪伏在地,低下头应了:“奴婢不敢!”

    李老太爷满意地哼了声,柔声对岑三娘说道:“三娘,你知书识礼,外祖父极为欣慰。如果再见着那侍卫,或者发现杜九郎有什么怪异之处,你定要告诉外祖父。”

    这是想用自己诱捕空青吧?岑三娘暗暗叹息,心想,他都装着不认识我,又怎么会自投罗网。她低声应了:“是。”

    李老太爷嗯了声道:“回去歇着吧。”

    就这样让她们走了。

    岑三娘站起身,福了福,离开了书房。

    许氏和百草也跟着走了出去。

    临走时岑三娘瞥去一眼,李老太爷负手在厅中踱着方步,眉眼的褶皱都笑得展开了,捞着什么宝贝似的。她暗暗啐了一口,鄙夷地想,外祖父想爵位想得魔怔了。

    出了书房,岑三娘这才伸手去揉膝盖,腿有点发麻。

    许氏见状伸手扶她,“三娘子,跪久了腿不舒服是吧?奴婢扶着你!”

    岑三娘顿时气笑了。背叛她,中伤她,还想让她像从前那样待她们吗?

    她没有拒绝许氏的搀扶,搭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走着,活动着双腿。

    许氏回头看了百草一眼,百草咬着唇没动,许氏便大声斥道:“百草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着三娘子。”

    百草这才低着头上前扶着岑三娘。

    走了一会儿,岑三娘这才觉得腿好受一些。

    许氏一时间拿不准岑三娘的心思,跟在她身后一步开外轻声说道:“三娘子莫要恼奴婢。奴婢也是为了你好。那日奴婢在永平坊巷子里听得清清楚楚,你对空青说,让他带你走。这事奴婢一直忍着没告诉老太爷。三娘子,你还小,不懂得个中厉害。奴婢当日遂了夫人的心愿,却眼瞧着她埋骨异乡,如果还在长安,哪里请不到好医生……”

    说着伤感地抹起泪来。

    岑三娘不动声色地说道:“妈妈从来对三娘都是好心,我晓得。外祖父方才说过,出了书房就别再提起了。祸从口出,妈妈还是谨慎点。”

    许氏眼里就放出光来,激动地说道:“奴婢明白。三娘子也一心待奴婢好的。”

    百草听到这话拿眼睛偷看了眼许氏,又沉默地低下了头。

    回到自在居,岑三娘舒服地泡了个澡出来,躺在榻上拿了卷书看。百草搬了矮凳坐着,拿了张干布小心的替她绞干头发。

    夕阳从窗棂照进来,房里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声响。

    隔了一会儿,传来小声的啜泣声。

    岑三娘持书的手停滞了下,继续看了下去。

    百草终于没忍住,放下布巾,转到榻前跪了下去哭道:“三娘子,奴婢错了,奴婢求你看在侍候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岑三娘半侧着身,一只手撑着下颌,细细打量着百草。

    十六岁的百草褪去了婴儿肥,肌肤如雪,大大的杏眼,尖尖的下颌,灵性十足。胸被高腰裙子束着,像倒扣的鼓鼓的莲蓬,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

    岑三娘想起百草的经历。五岁前被卖进了岑家,爹娘并没有虐待过她,她的童年是和自己一起度过的,从来没干过粗活。后来跟着自己搬进了岑家三房,独居小院,受了冷落,也没受多大的罪。进了滕王别苑,也没人三天两头折腾过她。想想,好像滕王打过她几板子。那时的百草笑嘻嘻地揉着屁股说不疼。百草受过最大的罪恐怕就是被裘家关了两天柴房,差点被迫嫁给快入土的裘老爷子当妾。

    她还真没吃过大苦头。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不顾一切地要出卖自己?

    长长的黑发从岑三娘肩头倾泻滑落。她没有回答百草的话,懒洋洋地说道:“我饿了,摆饭吧。”

    百草抬起头,倔强地望着岑三娘。

    岑三娘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你们活路的?”

    百草不答,手紧紧地攥着裙子的一角。

    “我不明白。就算你在乐游原上看到我和杜九郎说话。为什么不来问我?而是选择和奶娘一起找外祖父告密?难道说,外祖父气极之下责罚我会令你开心?”岑三娘是真的很好奇。

    “奴婢喜欢他!”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百草眼里落下,她向来是爽直的,不乏勇气的,“奴婢被裘家抢了去,关在柴房里,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到长安,不知道等待奴婢的下场会不会是嫁给那个快要入土的裘老爷。奴婢盼着你来救我,盼了整整两天两夜……他来了,他像神仙一样出现在奴婢面前,轻言细语地问奴婢是否受了伤。他背着奴婢逃出裘家。奴婢像飘在云间,看到裘家的高墙在脚下,奴婢就像生出了翅膀,快活极了。他离开了,奴婢做梦都盼着能再见到他。可是,再看到他,他看奴婢的眼神好可怕……”

    百草喜欢上了空青?岑三娘震惊得难以置信。

    “他喜欢的人是你!他连多一眼都不肯看奴婢!他嘴里不承认自己是空青,气走了你。他心里难受,却对着奴婢发火。我,我回来哭了一宿。妈妈看到,我告诉了她。妈妈害怕你跟着他走了,奴婢也害怕你跟着他走了。这才……这才……”

    百草委屈地将头埋了下去,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

    岑三娘无语,缓缓说道:“百草啊,你可知道你被关在裘府的时候,奶娘不想让我涉险去救你,说那是你的命。回想起来,如果不去救你,倒也少了好些烦心事。”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我也是妈妈一手带大的,她说没有女儿,拿我当亲生女儿待的。我还要侍奉她养老的!妈妈说过如果你再不到长安,她就豁出去找老太爷来救我的!”百草尖叫着捂住了耳朵。

    岑三娘怔忡着,原来情比金坚的是许氏和百草,没自个儿什么事啊。也罢,成全她俩吧,反正她也干不出转手卖掉百草打杀许氏的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这时门帘子挑起,许氏走了进来。她见看着百草跪坐在地上哭得伤心,皱了下眉上前说道:“怎生伤心成这样?”

    “妈妈!”百草像小鸟般转身抱着许氏的腿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妈知道,你是为三娘子着想。”许氏轻轻拍着百草的背哄着,转过头对岑三娘道,“三娘子,不是妈妈说你,杜家九郎和空青长得一模一样,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老太爷呢?百草说出来总比日后被老太爷查出来好。百草打小侍候你,她也是为了你好……”

    脑袋都被驴踢傻了吧?还是真当自己是包子,只会受气来着?不问缘由,不分青红皂白,维护着百草。这,是她从小到大最信任的奶娘?不,她们是陌生人。待她们太好,以至于她们再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在心上。背叛,还是为了她好?

    一股邪火压抑不住地冲上了她的脑门。岑三娘赤着脚从榻上站了起来,扬手一巴掌打在许氏脸上。冷冷地看着许氏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

    许氏震惊地看着岑三娘,嘴皮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耳光惊醒了百草,她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许氏,杏眼里流露出惶恐与惊诧,“三娘子,你,你打妈妈?!”

    “是啊,我打了她。”岑三娘甩了甩手,苦涩地说道,“在洪州的时候,我千方百计地想着不能因为我逃跑连累你们。我从来没想过,你们会背叛我。妈妈,你只知道李家门弟高贵,有权有势。你又哪里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百草,你喜欢空青,可和我说过?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为情迷了心窍背叛出卖我?你们自以为是的好意恕我不接受。我现在只能给你们两条路选。想出府的话我把永平坊那间院子买来送给你们住,撕了百草的身契,你不再是奴婢了。你们想留在李家,从此别在我眼前晃。从现在起,许妈妈你再不是自在居的管事妈妈,百草你也不再拿一等丫头的份例,自在居的内堂不许你们进来。”

    许氏和百草呆若木鸡。

    岑三娘扭身趿了鞋,大步掀了帘子喝道:“什么时辰了还不摆饭!”

    外间廊下听热闹的丫头婆子们一哄而散,不到片刻就将饭菜摆上了桌。

    岑三娘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吃,听到里屋传来许氏和百草的哭声,眉梢一扬,“把屋里那两人拖回她们房间哭去!”

    侍候的丫头婆子面面相觑。都知道里面是岑三娘最信任的许氏和百草,谁也不敢动手。

    岑三娘撕着胡饼,头也没抬,“使唤不动的奴婢拿来何用?明儿禀了大舅母,通通卖出去。”

    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便有胆大的进了里屋,又劝又扶将许氏和百草硬生生从里屋拉了出来。

    许氏挣扎着发髻散乱,瞪着眼睛,瞧着岑三娘突然涌出了无穷的力量,硬生生地又抓又挣甩脱了挟持着她的丫头,大喝一声:“我侍候了夫人一辈子,从小带大了孙小姐。老太爷都夸我忠心,要留我在府里。没有老太爷的准许,谁敢赶我出去?!”

    她本是自在居的管事妈妈,身材高大,抬出李老太爷来,再一发威,顿时震得自在居的丫头婆子瑟缩着不敢上前。

    “三娘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许氏望向岑三娘,脸上露出凄然心酸的神色来。

    厅堂里站满了丫头婆子,个个惊惧不安,只有岑三娘置身事外照常吃饭。许氏心凉了,“我是奶了你一手带大你的奶娘啊!你如今连看奶娘一眼都不肯了吗?老爷去的那年,如果不是我和百草细心服侍,去求了三房老太太,三娘子你还能活着回到长安李家吗?你能成为尊贵的李家孙小姐吗?我和百草对你有救命之恩哪,你这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啊!”

    许氏对着下人们的威风瞬间变成了哀怨。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腿口口声声喊着李氏的名字,说着这些年的辛苦委屈。

    渐渐地,擒着百草的两个婆子松开了手,百草扑倒在许氏身上哭着拉她,“妈妈别说了,三娘子不要我们了,她不会再要我们了。我们走吧。”

    岑三娘充耳不闻,咽下胡饼,喝了口汤,平静地说道:“谁去把管厨房的方婆子叫来。”

    便有一名小丫头机灵地跑了出去。

    管厨房的方婆子有手好厨艺,也有个大嗓门,曾经威风地操起两把菜刀赶走了府里三等管家的提亲。才做好晚饭正美滋滋地端着海碗和厨房众人吃饭,听阿秋说岑三娘叫她,又不知什么事,抹了把油嘴便来了。

    她进了厅堂行了个福礼,“奴婢见过三娘子。”

    “你以后就是自在居的管事妈妈。厨房继续管好,别坏了我的胃口。”岑三娘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惊愕。

    “做不来,我就换人。”

    方婆子啊了声,见许氏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心知许氏得罪了岑三娘。再看满屋子下人,个个都神情怪异。方婆子有点迷糊,“莫不是晚饭老婆子没做好,三娘子消遣奴婢来着?”

    岑三娘一本正经,“方妈妈只说做不做得来。做不来我就换人,做得来就你了!”

    方婆子这才信了,满脸喜色给岑三娘磕头,“奴婢做得来!”磕完头站起身冲交头接耳的众人吼道,“谁不服管教,我就把她扔泔水桶里泡着!”

    厅堂立时安静。

    许氏猛地扶着百草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三娘子,你居然叫个管厨房的腌臜婆子做管事来羞辱我。你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

    “好。我今日便给你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岑三娘也怒了,大喝道,“方妈妈,去把自在居所有的人都叫来。锁了院门,不准出入。谁没来,以后就不是自在居的人。”

    方婆子虽然信了岑三娘要提拔自己的话,心里却还不踏实。这时听到许氏说自己是管厨房的腌臜婆子,就有了操菜刀的冲动。她伸出手指随便指了个离自己近的丫头吩咐她去叫人,对岑三娘禀道:“厨房的人只听老婆子使唤,奴婢亲自去叫。”

    不消片刻,人便来齐了。

    岑三娘亲自去内堂取了钱匣子出来,放在了案几上。她在正堂主座上坐了,方妈妈自觉地站到了她的身边,得意地冲着许氏冷笑。

    岑三娘看了看厅堂里的人,看到有些丫头婆子虽然躲闪却不屑的神色,不由得笑了笑:“许氏先侍候母亲,后来成了我的奶娘。救得我的命,忠心服侍过我。我下了她的管事,便成了恩将仇报。我原不想再说什么,但若不说,传了出去,却碍了我的名声。方妈妈,我既然提你做管事妈妈,有几个问题你得答我。”

    方婆子福了福道:“三娘子想问什么?”

    岑三娘问道:“为人奴婢,见主子于危难之中,该不该尽心服侍?”

    方婆子想都不想答道:“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岑三娘又道:“为人奴婢,得主子信任,便能事事替主子做主吗?”

    方婆子答道:“主子信任是奴婢的福分,心里再有主张,也得经主子同意才行。没听说过哪家的奴婢能替主子作主的。说出去也是笑话。”

    岑三娘打开钱匣子,取出一袋银子,“为人奴婢还该如何,上前回话者,一人一锭银。”

    灯光下银子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阿秋站了出来,“回三娘子话,为人奴婢当事事以主子为重,尽心服侍。”

    岑三娘拿起一锭银,“赏你的。”

    阿秋喜滋滋地上前接了,紧紧地攥着那锭银,心怦怦直跳。

    “还有人补充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案几上的银锭便分完了。

    许氏和百草孤零零地站在厅堂里,听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为人奴婢需尽的本分,渐渐低下头去。

    岑三娘望着二人悠悠吐出一口气来,“许氏,百草,你俩都听清楚了吧?还需要我再给你们什么交代吗?挟恩相报,我不听你们的,就是对不起你们?”

    许氏双膝一软,泪水汹涌奔出,“三娘子,奴婢对你忠心耿耿,奴婢越过你去找老太爷,都是为了你好啊!”

    岑三娘听到这句“为了你好”烦得想仰天大吼:“方妈妈,你觉得许氏说得对吗?”

    方婆子恨着许氏先前那句管厨房的腌臜婆子,狠狠啐了口道:“什么为了主子好。三娘子明显不喜欢嘛!”

    “对,就这句话,我不喜欢。”岑三娘接口说道,“很简单,许氏,你觉得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不喜欢。”

    许氏急了,“三娘子,奴婢真心是为你着想,是为了你好啊!”

    岑三娘倦了,指着阿秋道:“随我出去走走。方妈妈,这里交给你打理了。将许氏和百草送回她们的房间。我先前对你俩说的话仍然算数。”

    她起身便往外走,阿秋机灵地跟了上去。

    自在居慢慢融合在静谧的夜色中。只是远处的厢房里仍有细碎的哭声传来。

    第二天,许氏和百草带着岑三娘给的钱,收拾包袱离开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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