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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渴望阳光的谎言(二)

    我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椁,等待生命尽头的那天;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搁置的蜡像、刻刀,挥动的手腕,流淌的记忆;

    我将这份礼物送给了我忠心侍奉的主人,

    然后我慢慢躺进了坟墓,等待着,等待着;

    棺椁的另一边,在无人知晓的某个房间,爆发了惊喜的欢笑。

    这就够了,我想,这就足够了;

    我就伴着这久违的喜悦,慢慢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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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讲一个故事吧,就在你进入梦乡之前,它会陪伴在你的梦境之中,成为你旅途的一缕风。”

    雪莉将里萨尔领到卧室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将手中的荧光石提灯挂在了门后的墙面上,慢慢走过来,和骑士一起坐在床边。

    荧光石的光芒幽幽弱弱,光线化作了一层面纱阻隔了两人的目光,骑士看不清身边少年的表情,但是能够察觉到他在微笑,嘴角挂起的动作能够给予身边的人心灵的感知。

    “你是为了给我讲故事才邀请我,或者说‘诱拐’我进入这里的吗?”

    “那取决于你要不要听,如果要听,那目的就是这个。”

    “如果我想要婉拒你呢?”

    “那我也不会停下我的嘴。”

    骑士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感受到了雪莉与其他所遇见之人的不同,那些人,纵使经过了三百年的时光,心智和经验还是保留在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是他不同,雪莉就如同一个真正的三百岁的人,在不谙世事的内心上敷了一层成熟的面膜。

    “好吧。”骑士穿着铠甲躺在床上,背靠床板,双手抱在脑后枕着,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面对雪莉。“请吧,既然我今天不听完故事就不能入睡的话,咱们不如早点开始。”面对一个大年龄的人,他没必要用对孩子一样的态度,不过里萨尔也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不会过于粗鲁。

    “这是来自一个古老家族的某段往事,他们在这片大地上扎根,在这片大地上繁衍,最后在这片大地上沉没。”雪莉的嘴巴如同打开的书本,一则故事便随着书页翻动款款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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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至高王统一整个大陆之前,这片土地还栖息许多散乱零落的家族,他们如同天空的繁星,点缀在版图之上。西边道泽郡的卡利塔家族就是其一。

    道泽郡盐碱丛生,多旱少雨,一直是被冷落的一块地方,但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卡利塔家族遵照着祖先的训诫,一直守护这里的大地和人民。凡隆王朝建立后,这里也成为了王朝的一部分,但是从至高王一直到末代的王——理查德·凡隆,都没有重视起道泽郡,人们便在王国的忽视中度过了七百多年。

    故事起源于至今三百多年的道泽郡,卡利塔家族诞生了一个女婴,起名为安丽娜·卡利塔,她聪慧可爱、勤奋好学,很快便成为了家族的新星,人们期盼着安丽娜能够给这片不毛之地带来美好的生活。

    但是她的哥哥:埃尔克·卡利塔却心生嫉妒,埃尔克从小体弱多病,渴望通过学识来获取家族族长的位置,成为家族的支柱,但是妹妹的诞生成为了他的障碍,于是在心中恶魔的趋势下,他尝试刺杀自己的妹妹却惨遭失败,至此卡利塔家族再无埃尔克这个人。

    小安丽娜一天天长大,风华正茂的她嫁给了一个王国的官员,准确来说,是那个当官的入赘卡利塔家族,他们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我,雪莉·卡利塔。

    安丽娜也在她二十岁那天成功继任了族长的位置。

    安丽娜没有辜负众望,她在位的那几年,道泽郡人民的生活一日比一日好转,经济的上升、交通要到的流通、她的丈夫为其带来的关系与王国政府的便利,使得道泽郡一转几百年的颓势,人们期盼更美好的未来。

    但是,在她二十九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毁灭了这个家族。不,我说的不是三百年前那场席卷大陆的灾难,我说的是家族内部的黑暗和阴谋。安丽娜得了失心疯,没错,失心疯,一向沉稳明智的她竟然会突然染上失心疯,曾经端庄美丽的妇人成为了胡言乱语的糟婆子,没有一个医生能够知道她为何会染上这个怪病,医生们都不明白如此健康的身体怎会于一夜之间垮掉。但是事实摆在了眼前,与之而来的更大的噩耗就是:卡利塔家族将要换下这个支撑了道泽郡十几年的女人。

    于是,在黑暗无比的阴谋与恶意的操纵下,埃尔克·卡利塔,那个曾经一度从族谱上消失的罪人、安丽娜的哥哥,他的次子凡克荣德·卡利塔在家族的簇拥下登上了族长之位,而安丽娜和她的孩子,雪莉·卡利塔被驱逐到了这座城堡等待老死。

    故事就此结束,但是人的旅途并未完结,三百年后,就在那个席卷大陆的狂风与灾难来临的那天,安丽娜与雪莉存活了下来,为什么会活下来?她们也不知道,她们更想知道的,是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卡利塔的影子是否真的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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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骑士,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问一句您是否为卡利塔家族的人。”

    雪莉的故事,这位卡利塔家族的受害者的故事到此为止,少年从门后提起荧光石灯准备离开。骑士心中一动,他用脱下了手甲的双手试图拉住眼前的人儿,但是入手处一片出人意料的滑腻,雪莉就这样从他的手心里溜走。

    “你的皮肤,很光滑,就像是女孩子一样。”

    里萨尔下意识地蹦出这么一句,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说,但是心中某处有一个空洞,令他捉摸不透。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打开了房门,留给骑士一个模糊的背影。

    “总之,感谢你今晚能够让我留宿在这里,明早我会向你和你的母亲道别的。”

    “不,别去。”少年回头,眼里不合时宜地露出了一丝恐惧。

    “嗯?”

    “母亲她不会想见您的,所以也请您不要探究,明早就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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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萨尔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觉。

    并不是因为床不舒服,相反,床很宽大,一眼就能看出是属于富贵家庭的华丽的床,床褥十分平整,就像是近期有人整理过一样。问题在于临睡前的那个故事。

    不让我去给这栋城堡的主人道谢,又说不要让我探究,但是还要给我讲这么一则故事,雪莉·卡利塔意欲何为?又或者她将自己请进这座城堡是要做什么?肯定不是单单为了讲个故事。里萨尔思来想去,心中一直有所存疑和不安。所以直到雪莉离开后的现在他依旧无法入睡。

    一声惊呼让他真正抛弃了脑海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睡意。

    “不!母亲!救命!”

    声音从另一个房间传来,骑士忽地下床,卷起手旁的剑,来到了外面走廊。太黑了,实在是有些黑,城堡墙壁上镶嵌的荧光石在这样宽阔的空间下无足轻重,里萨尔只能用耳朵辨别方向,他在走廊上奔跑,陈年的木地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叫喊。

    在对面,在对面,骑士加快脚步,铠甲在黑夜中碰撞墙壁,清脆的咣咣声缭绕整个古堡。他来到了雪莉发出叫喊的那间房门,门锁紧闭。

    “离门远一点!”

    骑士大声喊道,随后他甩腿一蹬,木制门框应声碎裂,就这一瞬间,一股强烈的灵魂的力量从门后传来,就像呼啸的狂风,力量激的里萨尔睁不开眼,他手遮额前,定睛注视,这才看到眼前是个怎样的景象。

    一间卧室,一间残破不堪的卧室,随地搁置着雕刻用具,屋中的挂饰彰显着这里曾经的华丽,小小的雪莉蜷缩身子躲在门边的角落,而在屋子正中央,一个漂浮在半空的怪物正在用扭曲无比的脸朝着雪莉怒吼。

    “啊!~~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一个粗暴的女声,她这样不断地呐喊,挥舞摇晃着细长瘦弱的手要打向角落的雪莉。里萨尔冲到怪物和雪莉之间,剑刃出鞘,光滑的剑身映照着房间内荧光石的光亮,仿佛一柄幽灵之剑,骑士举剑格挡。

    但是没用,在骑士惊讶的眼神下,那双手穿过了里萨尔的身体,巴掌重重地打在了身后的雪莉身上。

    骑士的灵魂在那一瞬间停滞,紧接着,怨恨、疯狂、不甘、爱、气急败坏的感情从那双手传递到了里萨尔的灵魂深处,他张大嘴巴,这种从来么有、突如其来的感觉让他在那一刻忘记了行动。

    但是再一次,雪莉的尖叫将他拉入现实。

    “不要,我好疼啊!母亲大人!”

    雪莉在角落打滚,怪物封住了他的退路,不断用手抽打着少年,每当怪物触碰到雪莉的身体,一声哀嚎就会从少年的喉咙里发出,少年在哭泣,在呐喊,但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骑士回神,甩手又是一剑,剑刃穿过了怪物的身体,还是没有任何作用。三剑,骑士朝着怪物看似致命的部位连攻三剑,却像泥牛入海,剑势去无踪迹。

    见鬼!她就像个幽灵,不,她或许就是幽灵!

    骑士心中怒吼,他从没碰见过这种根本摸不透的敌人,但是只有一件事是他必须要做的——保护好少年。

    里萨尔顶着灵魂深处异样的感觉,迅速得抱起雪莉,将其夹在腋下,再次跨上破损的门槛,飞奔似地朝着屋外逃离,怪物紧追不舍,嚎叫着跟在他们身后。

    “是谁?还给我,把雪莉还给我!”

    少年被骑士粗暴的动作夹的生疼,搂紧他的胳膊令他窒息,叫他喘不过气,少年拼命地咳嗽,身体反射性地拍打里萨尔的胳膊。

    “孩子!安静!”

    骑士的声音在喝令怀中的少年冷静下来,他逐渐停止了挣扎。

    “告诉我,那是什么。”

    里萨尔在狂奔,这个古堡很大,他从一楼带着少年开始逃脱,顺着即将倾倒的楼梯飞奔到了二层,这里的光线更加明亮一些。

    “是我的......她是我的母亲。”

    “你的妈妈?该死,你不是说她还活着的吗?临睡前我竟然还想着要去拜访她。”

    “她还活着!她没死!”少年吼叫到,骑士惊讶于被夹在腋下的少年竟然有吼叫出来的力量和气力。

    “我们一直生活在这个城堡里,几十年前她因为失心疯死掉了,只是肉体死掉了,灵魂还在,我一直陪伴着母亲的灵魂!”

    灵魂!

    里萨尔看向身后不断追赶的那个幽影,那竟然是具现化的灵魂。骑士一路走来,在托尔村的维基、莉雅,凯恩城的铁匠身上感受到了灵魂力量的存在,多娜给予的郁金香祝福也有她的灵魂,但是他一直以为灵魂脱离了肉体就会消散,现在他错了,面前的这位母亲,她执着于自己的孩子,竟能在死后具现了自己的灵魂。

    “那我该怎么办,雪莉,我要停下来,张开怀抱拥抱你的母亲,再给她鞠躬感谢你的留宿?可是你的母亲一直追赶我们,就像要把我们两人吃了!她的手伸进我胸口的感觉就好像生吞了几斤冰块,我也不想受罪,也不想看你那么受罪,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少年摇晃着脑袋,大声叫喊。“我今天出去了一个晚上,回来就被母亲打骂,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的母亲已经不像母亲了,在她死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柔和笑容,明明还活着的那些日子里她是多么的爱我,为什么现在却打骂我、惩罚我?”

    少年不断地哭喊,这不是在回应骑士的疑问,而是对着身后穷追不舍的母亲的诘问。

    骑士转头,眼神和那个幽灵——不,现在她叫做安丽娜·卡利塔——对上了,空洞的双眼里缭绕着黑雾,那里面的深处是歇斯底里和疯狂。

    “让我的母亲解脱吧,骑士大人。”

    少年平静下来,她不再吵闹,不再自暴自弃地拍打,像是用几近冷酷的语气在命令骑士。

    “不,我做不到。”

    事情往往出乎人的预料,少年应该是没有想到骑士会拒绝他的要求,瞪大眼睛看着搂抱自己的骑士。

    “无论是否有办法处理眼前的困难,我都不会对追在我后面的那个幽灵下杀手。从始至终我都想着如何让安丽娜女士的灵魂停下而不是处理她,即使她令我心生寒意,即使她在我面前让你尖叫恐惧,这些都不是我下杀手的原因。”

    里萨尔的语气异常冷静,他们已经登上二楼,些许阳光从窗户那没有挡住的缝隙中穿过,雾气般缭绕在地板之上,空气中的灰尘纷纷洒洒,在温柔的光中飞舞。

    “你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问我有关杀人的事情,雪莉,我需要再说一次,骑士带着剑刃并不是为了嗜杀,剑刃出鞘的瞬间即是意志的显现,我的剑是为自己的想法所驱动,而不是被别人绑架的理由。所以我不能轻易地回答我要杀了安丽娜女士的灵魂,如果你知道什么能够让你母亲停下来,甚至我们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笑口常开的方法,我会感激不尽。”

    骑士挥动剑鞘,巨大的冲击力打碎了钉在窗户上的木板,阳光肆无忌惮地涌入这片古堡,在一楼与二楼的楼梯处形成了明显的分割线。骑士和少年在明,幽灵在暗。里萨尔已经猜到了,追赶他们的灵魂害怕阳光。他猜测这就是为什么整座古堡的窗户都要被钉上木板。

    安丽娜的灵魂嘶叫一声,在暗处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光芒,双手向前探去,好似要抱走站在光中的孩子。

    少年没有再说什么,突然的一瞬间,他挣脱了里萨尔的手臂,抓住楼梯扶手一跃而下,从还算高的二楼径直跳了下去。

    安丽娜和里萨尔同时大叫一声,两人,不,一个灵魂,一个人类同时跃向楼下,要接住这个孩子。

    骑士更快一些,他指尖触及少年的一瞬间边敏锐地扑捉到了他,快速张开双臂将其搂在怀中,随后背部着地,轰隆一声刷在了一推杂物上。

    杂物是用来阻挡一扇窗户的。

    这应该是唯一的一扇,没有用木板钉上的窗户,缭乱的杂物堆在窗户前挡住阳光,骑士的身躯砸塌了这个杂物堆,阳光照射来。

    然后,试图接住雪莉的安丽娜,就在那一瞬间,触碰到了阳光。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臂,当阳光完全进入古堡,笼罩她的身躯之时,一声绝望的、仿佛要呕出灵魂的叫喊响彻整个城堡。

    一堆飞烟消散在了光中,成为了古堡灰尘永远的舞伴。

    里萨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气愤和怒意由心底而生,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套,自己被借刀杀人,成了一台绞刑架,硬生生毁灭了自己本不想毁灭的灵魂。

    “雪莉!你这!你......”

    他愤怒地看向怀中的少年,但是少年没有应答,鼻息尚在,似乎是晕了过去。

    骑士看向旁边,随着杂物堆的倾倒,楼梯空间下一个小房间的墙壁也应声而破,里萨尔缓缓起身,走入了这个地方。

    两个棺材一个奢华无比,一个简约至极。

    一束文字刻在那个简约的棺椁之上,棺椁之内的尸体已经腐烂成灰,衣物的碎片能曾经是个侍者。

    “我敬爱的主人——安丽娜·卡利塔女士,我心中永远的卡利塔族长,您的奴仆、卡利塔家族忠心的管家和您的仆人在临终前为您献上礼物——一个蜡像。这应该是古堡之前的主人的收藏,我在整理古堡之时发现了这个它,因为长久失修几近开裂,虽然是个男孩的蜡像,但我用尽努力将他的面部重新雕刻成了您的女儿,也就是我心中的小公主——雪莉·卡利塔,希望在您灵魂破损,身躯被困古堡、且在我逝去后的一段时间内能给予您心灵的安慰,让您了无遗憾地魂归土地。”

    里萨尔咽了咽口水,一股真正的寒意油然而生,他渐渐看向一旁的棺材,那个华丽的棺材,上面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安丽娜·卡利塔夫人。

    棺材里躺着一个美丽端庄的妇人,她全身用蜡封存,所以百年后纵使身体已经出现腐烂现象,但容貌还算可观。这是一个金发女人,面容温柔又不失独有的坚毅,眉目间依旧存留威严,嘴唇紧闭却不难想象曾经有多少号令从这里发出。

    但是不对,骑士看到了她的脖颈,一瞬间,一些疑问在心中陡然飞灭。

    细长的鹅颈之上,一大块勒痕若隐若现——那是人被活生生掐死留下的痕迹。

    于是间,身后声音攒动,寒光抖生,一柄亮晃晃的尖刀刺进里萨尔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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