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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他无可奈何笑笑,越过栗栗望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往日晴朗的天空今天格外暗淡,人在这种天气里会向往热闹,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以前,家里装着落地窗的客厅不开灯时死气沉沉,像一幅灰白色了无生机的画,他从小在里面长大。

    爸爸经常不在家,妈妈不经常在家,在家时两人也不像母子,像两个陌生人,有一批又一批的衣物配饰送进客厅供她挑选,一群戴着白色手套,身着统一制服的销售员,小心翼翼地在灯光铺满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为她服务。

    阮白不理解,妈妈每次几乎都会照单全收,为什么还要煞有介事颐指气使指挥模特小姐一件件试穿呢?

    蹲在二楼的他握着栏杆,望着下面客厅里的黑色人头来来去去,像蚂蚁一样忙碌,包括母亲。他不想再看,转身回到房间里。

    自这个少年记事起,生活泛善可陈。

    偌大的临江别墅里,小小的孤单身影独自吃着桌上保姆烧好的晚饭。

    他回到房间,孤零零地对着落地窗,看夕阳一点一点西沉,江面上橙红的粼粼倒影消散,房间里没有开灯,太阳吝啬的收回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他的房间彻底黑暗下去。

    阮白的世界向来安静,但非他所愿。

    他走出去过。

    八岁那年阮家举办了晚会,邀请了当时的政要人士,商界巨贾还有名流巨星,很多出现在新闻里的重要人物都可以在这场宴会里发现,每个人都衣冠楚楚,包括带过来的小孩子,打扮像中世纪里的小王子和小公主。

    一般这种宴会,不应该有如此多的孩童。

    这场宴会专门为了介绍阮家少爷阮白而举办——明面上是这样,实际上只是一场赤裸裸的交际舞会。

    华国巨富唯一的儿子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收到信息的人都带了孩子,没有孩子的借了亲戚的孩子,都打扮得光鲜亮丽,天真可爱,这些孩子来之前都被大人捏着手再三叮嘱,要和阮少爷交朋友喔。

    六岁的小阮白被佣人打扮整齐,做好发型,穿上合身柔软的西装外套和西装短裤,戴好领结,套上白袜和牛皮小皮鞋后,他怀疑自己要被放上蛋糕台上粉墨登场时,久未谋面的父母抱着胳膊,用打量货物的眼神在他周围绕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将他推上礼堂的中央高台,隆重展示了一番,像展示一件价格昂贵包装完美的商品。

    他茫然无措,站在台上俯视下方,下面的人紧盯着他们,阮白天生能分辨各种眼神,下面有不甘的,有嫉恨的,更多的还是艳羡与渴望。会场正中央巨大香槟塔泛着淡金色流动的光,复杂各异的眼神中藏着相同的欲望。

    阮白年纪尚小,忽然所有人人目光聚焦到他,他一时紧张有些想尿尿,独自下楼去厕所,出来眼前一黑,一大群孩童热情扑上来,说阮少爷阮少爷我是……小阮白被吓到了,这些孩童有种铺天盖地的气势,像过境的蝗虫,黑压压一片。

    阮白看不清楚孩童们的脸,只能看见喋喋不休吐出话语的红嘴唇与舌头,整个人被包围,水泄不通。

    他好像被覆进一壶黄钟内,四周都是回音“阮少爷阮少爷阮少爷”,孩童稚嫩的声音如魔音灌耳,他想捂住耳朵,可孩童们扒开他的双手喜笑颜开。

    一群衣冠精致的孩童簇拥着,不如说是推搡着他走进会场,大人们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会场上方金色钻石吊灯晃得人目眩神迷,他瞳孔涣散,心里迷茫,身边喋喋不休“阮少爷阮少爷”,有那么一瞬间,他忘记了一切,仿佛置身一场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梦境。

    他讨厌这个梦境,讨厌追逐着他喊“阮少爷”的孩子。

    阮白从小与书为伍,知晓庄周梦蝶的故事。

    庄周梦蝶,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庄子没有弄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小阮白没有弄清自己是阮白还是阮少爷。

    那时候他遇到问题还会到处去请教别人,他还来不及发问,一圈大人带着巨大阴影弯下身,“阮少爷,我们家的产品……”

    长大后他庆幸自己没有机会问出口,在声色犬马的场子里,提这种天真疑问只会令人捧腹大笑。

    再后来阮白习惯了参加诸如此类的宴会,学会游刃有余不留痕迹地敷衍每个向阮少爷寒暄敬酒的人,父亲满意地点头表示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阮少爷老练地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阮白将一直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深埋在心底。

    “王印,你抄快点!”同桌的人一声娇喝,冷不丁打断他的回忆,视线从远方收回到近处。

    同桌从椅子上站起来弯腰,平坦小腹紧贴桌沿,伸手去够前桌桌子上阮白的试卷,饱满胸部压在她堆放的一摞书上,皓白手臂修长,身段玲珑,天蓝色的连衣裙完整地映入阮白眼中,挡住了外面阴沉的天空。

    那幅画面定格在阮白脑海,余生挥散不去。

    阮白的所思所想同桌全然不知,抄完作业的她只觉四周空气都清新许多心旷神怡,在心里仰天长笑“天无绝人之路”。

    她把作业全部放到组长桌面上,此时教室中央的钟表指向四点三十分,离晚自习时间还早,想起上个星期五离校前还泡了几件脏衣服在洗水池里,正好去洗掉。

    她抱着洗完的衣服,哼着小曲儿从公共洗水池出来,瞥了一眼过道的挂钟,显示六点四十一分,离七点晚自习还有十几分钟,足够踩点回教室,美滋滋给自己颁了个“时间管理大师”奖,悠哉悠哉走到公共卫生间门口,栗栗看了一眼,走出去两步,想起刚才的画面,叹了一口气,退三步回去。

    “你没事吧?”她放下洗脸盆半蹲下身。

    许艳艳抱着肚子蹲在六楼公共卫生间门口,平日里眉宇间冷艳傲气荡然无存,脸色苍白神色痛苦,额头冷汗直冒,贴在耳边的鬓发早已被汗水打湿。

    “哎呦我去!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要不要去医务室?”栗栗看清她的脸色后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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