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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衣冠冢

    晏金看了一眼他主人的脸色——是不太好。这下他更不敢说梁霁月和亲是自请的了。

    但是,自听到皇帝皇后跳过御射比赛,将和亲重任直接落担到亲妹身上,梁晋彦便猜到了她的态度。

    她上次离开褚园前说过,近期不来见他。那时他想,她当留下助他争储,不会如此狠心丢下他在这阴冷的孤城,便迟疑了动作,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

    她为了什么?为这天下?为她的父皇?

    唯独不能为她相依为命的兄长。

    呵......他无法责怪她,他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作为公主,她没有错。

    但作为妹妹,她不该如此无情。起码在他与父皇之间,她选错了。

    梁晋彦攥紧了拳头。他因为相信她,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的机会。现在,他不能逼迫皇帝出尔反尔。

    皎月宫那母子俩,以及造就如今局面的那些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父皇还说了什么?”

    “陛下......听了白夫人的建议——纵使人选已定,也并未取消御射赛,说是为了给公主与司默耳王子增进感情。”

    晏金话音有些颤抖,因为接下来梁晋彦一把掀翻了桌子的行为,证实了他战栗得很合时宜。

    “她算什么东西,竟如此得寸进尺。”

    “若非母妃已去,岂有他们母子容身之地?”

    晏金不敢接话,只得低着头等待吩咐。

    “御射比赛定在几日?”

    “五日后。”

    “好,我这就去昭英殿,告诉我们胸怀天下的陛下,我一定到。”

    “就这样去?”言信边问边不知哪儿掏出根银簪,“起码把你的防尘帽卸了。”

    叶辛心中嗔怪,你都准备好了还来问我。边接过边一本正经地纠正:“这是官帽。”

    正要动身,叶辛瞄了一眼自己一身验官的素衣制服,又道:“等下。”随手便将外套翻了个面套在身上。

    这制服的里子是一码深灰,不是那么起眼,正合此时需要。配着银簪,此时一身倒像是末流商贾家刻意装文儒的纨绔公子。好在她瘦高,不然真撑不起这股装模作样的范儿。

    不过说起来,这人倒是细心,做事情滴水不漏,思维覆盖面广到一些奇奇怪怪的点。

    “银簪就送你了,不用谢。”言信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意味深长一笑,堵住了她正欲脱口而出的客套。

    叶辛有些纳闷,什么时候讽刺他反驳他变得如此习以为常,而他的应对竟也熟练到这般田地。

    这种没辙的感觉让她既气馁又觉得合情合理,当真荒唐可笑。

    仇千玉还没和这二人打过照面,但常思却熟得很。两张熟面孔想偷溜进去怕是困难,言叶二人索性便大摇大摆地进了牵星楼,说是廷尉司奉命公访。

    “班主,这位便是言长史,这位是掌诏司的叶廷史。”常思的身形面容眼见消瘦,但该有的礼节还是很周全。

    果然是皇亲国戚,家里下人都对官场的门门道道熟悉的很。

    “见过二位大人。只是,这些日子牵星楼因为某些缘故,不常有客人到访,敢问二位今日来是——?”

    叶辛也不回答,只等言信掏官牌。

    “自然还是因此案而来。”

    仇千玉本想周旋一番再拒绝,不想言信直接亮出掌诏司长史官牌。这再拒绝,牵星楼怕是要关了,说不准会连累白家和四殿下。

    “您请,您请便。”

    “仇班主便歇着罢,我二人去去便回。”意思是趁早别打盯梢他们的算盘。

    唔,叶辛又一次体验到了当官的好处,确实舒爽。

    仇千玉也知这位是廷尉司有头脸的人物,出于谨慎考虑倒也没敢怎么造次,乖乖领着水袖班一干人躲回屋去了。

    “他这样,我倒愿意相信跟他们没关系了。”叶辛望着这班人离去的背影嗤道。

    “也好,省得再费口舌。走吧,去石室。”

    说真的,叶辛很不想进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因为和不斟酒太像了。她不喜欢一抬头便是冷冰冰的石壁,还要摸着石壁走很久才看见光的感觉。

    不过这一瞬的不情愿被她刻意压住了,没有人察觉到。

    石室依旧光秃秃的,除了少了幅画,一切都跟上次毫无差别。

    想起那日因为摸了画而出现的幻觉,叶辛便觉得不可思议。倒不是出现幻觉不可思议,而是......幻觉中横在地上的朱漆棺材,使得这个阴暗的石室更像是个真正的墓室了。

    他们都知道,棺材并不存在,真实存在的只有一幅神秘的挂画。

    “一个戏楼,有这么一个石室已经十分古怪了,还孤零零挂了这么一幅画,不觉得更像是个衣冠冢吗?”

    叶辛皱了皱眉,寻思道:“你的意思......是说秋絮儿在这里祭奠谁?”

    “我没说是她。”

    “但带来那副画和《七雪折》的人都是她。”

    言信耸耸肩没做回答,径直向原先挂画的那面石壁走去。

    先前倒是没注意,这石壁虽不平整,却散发着异样的光泽。

    起初他们是将其当成了附着在石壁上的湿气。但现在想来,若这里长久没有人的话,该不会有太大的冷热变化,出现湿气便有古怪。

    “你看,”言信伸手抹了一把,又在指尖搓了搓,“光亮是由这层细末发出的。”

    她凑上去闻了闻,有股轻微的熟悉的味道,不仔细闻根本不会察觉——或者说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不会察觉。

    “是什么?”

    她很奇怪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直觉,但嘴上还是故作无知:“不知道,需要回去仔细验看,但总不至于是干掉的浆糊。”

    言信知道她对没把握的事情一向不肯透露半点,便也没再追问。

    “除了这面,其他地方也有。”

    “该不是仇千玉他们弄的吧?”

    “这石室有些年代了,但他们来这里却没多久。”言信忽想起了什么,皱眉道:“还记得牵星楼的前身吗?”

    “通灵所?你认为是太炤年间的人弄的?”

    “既是求神拜佛之地,自然一切都为了得道升天。”言信顿了一顿,看向叶辛:“所以建这通灵所的人为何在这石壁上抹这些东西,还得等你的验查结果。”

    她面无表情,反应似慢了半拍:“哦。”

    看来这牵星楼并非如公主所说那样简单。

    “你觉得......这跟你出现的幻觉有关系吗?”

    叶辛眯起眼睛回道:“你若想知道,现在便可以一试。”话毕抽出匕首对着手掌便是一刀,倒将言信吓了个猝不及防。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不是要试试能不能出现幻觉?”

    言信瞠目结舌:“......我以为以你的个性,会来划我的。”

    他看到伤口不深,这才松了口气:“下次动手之前说一声。”

    叶辛利索收起匕首:“言先生不是很信我的手准。”

    “是,你划得太大了。”

    “......”

    她知道他自然是信她的,只不过关心则乱。方才自己确实鲁莽了些,虽然她不打算为这个鲁莽道歉。

    叶辛小心将手掌盖在石壁上,集中了精神准备仔细体验将要到来的危险感觉。

    二人屏住了呼吸,使得本就阴暗寂静的石室更像个坟墓了。

    来了。

    头重脚轻,像喝了酒一样发沉,不过她就势撑在了石壁上,还站得住。

    唔,她好像听见有闷闷的雷声,面前光亮的石壁还出现了重影。原本银黑的光泽,现在变成了闪耀的金光。

    眼前金光刺眼,似乎还带着热,烤的她浑身滚烫。火舌互相争夺着汹涌扑来,只消毫厘便要将她吞没。

    若真是太炤年间的东西,那这药性可真持久。她已经被刺得看不见任何实物了,便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却在一瞬间失去重心,满眼天旋地转,直直向后倒去。

    不过她是幸运的,一双大手代替冰冷的地面稳稳地接住了她的后脑壳。

    “雷声?金光?”听了叶辛的描述,项筠惊讶地张嘴:“你别是真看见了什么大罗神仙吧?”

    孟知瑜将热腾腾的茶汤端来,边吹气边将叶辛扶起:“那也挺合理啊,公主不是说过,牵星楼原先本就是求神通灵的地方嘛。”

    此刻他二人早已打道回府,叶辛也踏实躺了半晌,这会儿终于醒了。

    她的手早已被包扎好,只是方才冷汗淋漓疲累得很,口中似有烈火灼烧,便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

    待喉咙润了些,她旁若无人地咕哝了一声:“看来这次中的毒的确更深啊。”

    言信坐在床边,取下她脑袋上的湿毛巾,就势扔进了盆里,四溅的水花彰显了他大到毫无必要的力气。

    项筠眼色一如既往地亮堂,见势撂下一句:“叶女侠吃好喝好”拽起孟知瑜便往外走,惹得她差点将茶盏摔了。

    叶辛清楚他心中气什么,撇撇嘴道:“至于吗。”

    话一出口又后悔,明明是自己的鲁莽惹得他懊恼。

    果然,他侧脸下颌骨的线条肉眼可见地动了动。言信正尽力压制想骂她两句的冲动,但觉得她定是油盐不进,一番内心争斗到了嘴边,便成了一声自嘲。

    “行了,我知道分寸的。只是存心偷个懒,劳烦您抱我回来。”话毕叶辛看向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莫非言长史心不甘情不愿?”

    她想,她就趁着身体一时羸弱,放纵自己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若他觉得不好,她马上就能回到平时那样。

    不想言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散出柔和:“再有第二次,你的俸禄就减半,第三次再减半。”

    还真是严厉的惩罚啊。若是在不斟酒,她不会正眼瞧这些银子一眼,但出了谷衣食住行一切靠自己,“减半”这两个字着实刺痛了她。

    没意思。

    二人间气氛冷了下来。叶辛将自己的思绪硬掰回正事:“那......既然如此,便确定了造成幻觉的不是颜料,而是石壁上的细末了吧?”

    “嗯。”

    见他依然不多言语,叶辛又补道:“那你已经确定水袖班那干人没进过石室了吗?”

    “确认了,只有死者进过。不过倒是有人好奇过,都被秋絮儿骂了回去。他们平日很少见她发脾气,一时被她吓到,也就都算了。”

    “那秋絮儿也确定是第一次来郢都城吗?”

    “嗯。”

    心中疑惑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叶辛却陷入了沉思。

    这样看来,石壁上的粉末都是太炤年间的人做的了,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有自己闻到的熟悉的味道......这药粉到底是什么来历?跟秋絮儿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叶姑娘恢复得倒快。”

    恰巧此时焦羽推门进来,叶辛忙下床穿鞋,“兔子怎么样了?”

    她关心的自然不是兔子的命。

    “两只都死了。”

    “两只?”

    “是,为了验证青梅酒是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起,我拿你的米酿也试了一下。”

    “如你所料,脏腑皆是暗斑。不过,”他抽出那幅挂画,展开对着窗户:“我还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在阳光照射下,只见那挂画的背面,有层细微的银色闪光。

    言信见状从怀中取出个草纸包,打开一看,是从石壁上扣下的细末。两下一对照,果然一模一样。

    “石室阴暗潮湿,石壁上的药粉穿透画纸,与颜料混为一体,也并非不可能。”

    焦羽点了点头:“看来秋絮儿的确死于这药粉与酒的混合物。而且,不论是什么酒都可以。”

    花了这么些天,死因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么......”叶辛边说边想沾些细末准备仔细研究下,却被言信及时一挡,接着一个眼刀飞来。

    她默默收回了手,心中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偷些来,嘴上却故作镇定地接着道:“凶手是谁呢?”

    这层药粉是多年前抹上去的,而梅酒则是《七雪折》的必备道具,这样一看并没有凶手。

    “呵,那这——算是闹了个乌龙?”焦羽有些不敢置信。

    言信却摇了摇头,向叶辛道:“还有问题。若说兔子是因为同时喝下酒和药而中毒毙命,你是因为通过伤口吸收了这些细末而出现幻觉,那么秋絮儿是如何使得这致幻的毒药生效的?”

    叶辛眼中一亮,急急道:“小焦,我要再去看一下尸体。”

    说罢披了件外袍就往仵作间冲,剩下二人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好三步两步跟了上去,直直越过屋外无所事事的项筠和孟知瑜。

    项筠夸张地跳到一边:“嚯,吓我一跳。”

    孟知瑜嗔怪地拍了他一巴掌:“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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