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重逢

    “小焦!小焦!”

    二人听到呼喊声忙起身奔去大门口,却见李桓拖着满身是血的杨城正要进门。

    孟知瑜二话不说,一把将杨城扛了进去。李桓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一个步子没跟上,差点栽在大门口。

    焦羽一把搀住他,边扶着他往里走边问道:“这是怎么了?”

    四人说话间都进了屋,焦羽也没停下,抓紧摆好床铺将杨城放了上去,又让孟知瑜帮忙端了热水、拿了面巾,才坐下来检查杨城的伤势。

    除了七七八八的擦伤挫伤,就属背部一刀最深,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裳。

    “我们遇到他了。”

    孟知瑜见李桓脸色不对,声音还有些吞噎,心中不免一惊。

    “郑纪?”

    李桓点点头,又道:“你们推测的都不错。”

    原来杨城和项筠进酒坊的第二天,便蹲到了娄家的人。只是他们没想到,和娄家人见面的会是郑纪。

    他是来催娄家当家的——娄慎遇收网分赃的。

    大约是太过失望了,杨城额头暴起的青筋让郑纪起了疑。在他回去不久,便有一群人冲进了酒坊。杨城见来人刀刀下了死手,想起前因后果,不由怒火冲天,撕破了脸和他们打了起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背刺了他一刀的,正是牵星楼的常思。”

    “什么?!”孟知瑜大怒,立刻便要提剑出门,却被焦羽按住。

    “白家的人,一直就在那里,光明正大地为梁晋羽做事。你孤身一人去,相当于羊入虎口。”

    焦羽一边替杨城洗了伤口,又仔细上了药,一边又问李桓道:“项公子呢?”

    李桓看了看孟知瑜,正色道:“孟姑娘,我自知自己没用。项筠在白家的人来酒坊之前,便混进了娄家的队伍,失去了消息。而我们直到和白家人交手之后,才发现此事。”

    孟知瑜才知,今晚让自己辗转难眠之事,竟不止一件。

    “明天,我去酒坊。你和小焦,好好照顾杨城。”

    在场三人都听得出她在尽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却也知道没有人能再阻止或者替代她的行动。但三人也不知道,在她转身回屋那一瞬,姑娘坚定的背影背后,通红的双眼再也没能包住泪。

    她此生最怕的事,就在眼前了。

    孟知瑜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从抽屉拿出了那张废掉的面具。

    以前她过得恣意潇洒,因为有父母替她承担了成年人的烦恼。后来她过得恣意潇洒,因为有项筠和叶辛,还有廷尉司这一干同僚的陪伴。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能孤傲独立在这世上存活的,因此才觉得生人勿近的叶辛如此吸引她。与其说她温暖了叶辛的生活,不如说是她自己需要这么一个大家都在的地方,来安放火热的心。

    但再温暖的太阳,终有一天也要独自忍受严冬的寒风。

    她的阿筠长大了,她也不会例外。

    人游荡在这世上,不论真假,总要有个身份依靠才踏实。

    尤其对于言信这种正在被追魂索命的人来说。

    毒大约褪了一半,骨头也刚刚正位,但箭伤愈合还要点时间。可他等不了了,便急着催阿星带他回到了银泽。

    阿星虽然没再说担心或者挽留他的话,只叮嘱他记得回来接他去郢都,但言信知道,“神济堂的抓药伙计”的身份,这个机灵的少年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混了大半天,他终于在黄昏闭馆时说服了掌柜的,答应他独自来郡郊的林子里拣草药。

    约摸是界碑正东北第七棵柏树。

    言信站在树下回望了一眼,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隐藏在树林中——位置没错。

    他立刻挖了下去,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土怎么有些过分新了?

    正当他迟疑的瞬间,背后一阵窸窣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言信没有犹豫,匕首反手一扔便横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但接下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

    看着面前人有意压抑着的发红湿润的眼睛,他到嘴边的问句变成了陈述句。仿佛他不是真的在问,而仅仅是在寒暄而已。

    毕竟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寒暄也正常吧。

    想不到对方看了他许久,仅仅深吸了一口气,他甚至听到她“呵”地轻笑了一声。

    “看来你这些天,营养不怎么样。”

    那确实,他有感觉到自己两腮的肉都消失了。

    “我说言大侠,能把刀放下再叙旧么?”乔蘅无奈插话。

    言信收起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么多天,也没空照镜子,估摸胡茬都老长了。这么糙就出现在她面前,估计又要被一顿奚落。

    因此他决定先发制人,抢在她前面开口:“你们动作还挺快。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拿了东西就撤吧。”

    三人心照不宣,也没急着问状况,便一起挖了起来。

    “不对。”言信忽然抬手挡住了二人。

    “不可能搞错。难道......”他眉头一皱,立刻喊道:“不好!快跑!”话音刚落,便见一队私卫模样的人冲进了山林。

    叶辛看了言信一眼,见他神情无奈地点了点头,心知是贺家人来了。

    贺晁灜乃是银泽郡的地头蛇,论地形没谁能玩得过这群人。

    果然不下一分钟,四面八方便都涌来了私卫,将他们死死圈住。

    那领头人轻蔑一笑:“果然等到了,不枉我守了两夜。请吧,三位?”

    言信自知带着没有武功傍身的乔叶二人硬拼不了,便从容收起匕首,示意两人跟上。乔蘅却忽然对着二人后背重重一拍,挤在了第一个。

    这是什么套路?叶辛瞅了他一眼,表示没看懂。

    算了,一会找机会再问吧。

    东西没拿到还二进囚笼,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三个人并未露出仓皇失措的神情,好像被抓回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贺晁灜不在家,大约又去攀了什么地位显赫的高人。对于这种只手遮天又见不得光的地头蛇行为,叶辛惊讶自己竟然习以为常。可见在廷尉司待久了,表里不如一的事情见得多了,果真会变得麻木不仁。

    不过话说回来,见得多又有什么错,是这世道本就在逼人麻木不仁。

    叶辛半躺在柴堆中,感觉脸有些酸麻。虽然奇怪,但手被反绑着,她也没法检查自己的脸,只得在这干耗着。

    他们三人被分开关着,她看不见也听不见那两人的动静。

    这下真成了刀板上的鱼肉了。

    刚刚看他精神还算好,但灰白的脸色和消瘦的身形足够诚实,她想象得出这些日子他是如何过来的。

    真不知道这家伙窝在银泽到底干了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等出去了,必然要备些“好果子”喂他吃。

    许是连夜奔波又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缘故,当心里那些不安在见到他之后,便神奇地消失殆尽了,只剩下身体的疲累。叶辛没想到自己在这龙潭虎穴里,竟能逮住这“暴风雨”前的黎明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酸痛叫醒。

    叶辛活动了下嘴巴,感觉半张脸火辣辣地疼,咬肌也僵硬得很——难道中毒了?

    她脑中迅速过了遍这几日吃的东西,并没有中毒的可能性啊。要说食物有问题,那乔蘅现在也该是自己这副样子。

    等一下,乔蘅?叶辛想起三人分别前,乔蘅好像拍了他们二人两巴掌,她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想问来着。

    难道......她感觉了下后肩被他拍的地方,确实有比较集中的麻痛感。

    扩散得这么快,那没错了。这家伙竟然给他们种了药蛊。

    这种麻痛感,该是苏骨花种和赤麦草的融合物。

    想不到这家伙竟然还有私藏。

    全身上下除了种蛊之处,只有脸起了反应,靶向如此精准,看来加了什么不得了的引子。

    真行啊。叶辛开始明白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为何能安然无恙地行走江湖多年了。托他的福,在这个当口把脸弄得面目全非,倒不是坏事。

    除了疼。

    既然有了药引,那这“面目全非”估摸还能维持个两天,应该够他们几个取回证据了。说起来言信应该跟她有同样的反应,也不知他会如何用这个机会。

    叶辛四下看了眼,能割破绳子的只有门上的铁门栓了。她费力坐向双臂间的空隙,终于将手从背后转到了胸前。接着又三两下翻滚到门前,开始磨绳子。

    此时她却听到门外有人声。应该是贺庄的家丁。

    要摸清他们的作息再逃吗?但依照言信的行为习惯,他怕是没这个耐性等。

    别说要磨好一阵,说不定摩擦声还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叶辛想罢,立刻开始上嘴咬。但不巧的是,她此刻大半张脸又肿又疼,根本没法发力。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就算是死结,她咬也得咬断。

    半刻钟后,绳结终于解开了。看着绳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叶辛觉得好笑。

    “真是滑稽。”她暗骂了自己一句,准备找东西将自己后肩上的蛊毒清理一下——既然已经扩散至脸部,肩背上的便不重要了,说不定蹭一点下来还能拿来对付门外的小厮们。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一声“人跑了!快追!”将她吓了一跳,她慌忙将绳子套在自己身上躺回了柴堆。

    果然,两个小厮开门看了一眼,见她仍然昏睡着,便都离开了。

    叶辛估摸着,所谓跑了的人,八成便是言信了。她不再犹豫,拿根细柴便撬开了门栓,贴壁走了一段,藏进了墙缝。

    这贺庄的地形比秦庄更为复杂,厢房院落层层递进,小巷内院交错有致,她一找不到出去的路,二找不到证物,三找不到她的同伴。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家丁对看管她这件事不那么上心了——本以为自己虽是个瓮中之鳖,若有运气还能拼一把,哪里想到这瓮这么大。

    “唔!”背后一阵疾风袭来,没等她想好迈哪只脚躲闪,嘴巴便被人捂上了。

    “别动。”

    听到声音叶辛立刻安静下来。

    原来这人逃了出去,却故意声东击西,先跑来救她了。

    “乔蘅呢?”她一把将他的手掰开,开口第一句竟是问别人。

    “还没来得及,先救你。”言信并不想承认自己听了她的反应有些忿忿,便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她。因为他的脸也一样肿,此刻做这种表情竟有些滑稽。

    他盯了她半晌,才道:“这次做的很好,下次不许再来了。”

    “......?”这个道理她可不服气,便开口怼道:“言先生天大的本事,管得了天管得了地,管不了掌诏司书廷史叶辛。”

    言信见她真的生气了,便松开了手:“可你现在什么防身的东西都没有。”

    叶辛哑口无言,他却像变戏法似的将她的竹弩放在她的手心里。

    又一次失而复得。

    “别再丢了。”

    言信将手环在了她的腰上,终于做出了让步:“来也可以,必须一步不离地跟着我。”

    话毕,他身子一起,竟带她跳上了屋顶。

    “看见没,这贺庄也是处处杀机,待在地面并不安全。”

    顺着他的手指,叶辛看见几乎每个屋檐下,都至少藏有三层箭矢。而且在屋顶上,这贺庄的结构和地形也尽收眼底。

    当然,那群四处追打他们二人的家丁也在其中。

    为了保险,言信眼疾手快敲晕了两个落单的,二人换好了家丁的衣服才放心行动——得亏她来的时候穿戴得简单便宜,不用花时间拆解头发。

    “先去取信吧。”

    “啊?”叶辛有点惊讶,他竟如此淡定地放任乔蘅独自一人被绑着。

    “放心吧,他能急中生智给你我下药,也该有能力自保。”

    “......”怎么听他这语气还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面......?不过折回去也没意义,照他意思先把事办了吧。

    “找信为何不去账房?”

    “你会将失而复得的东西放回原处吗?”

    “......”

    叶辛决定从此刻起闭嘴,不再多问一句,便自觉站在贺晁瀛的卧室外望风。

    言信很快从床头翻找出了一个锦盒,将所有信都掉了包后,便迅速撤了出去。

    这么轻而易举的吗?!

    “站住!”

    叶辛心中的惊讶刚落地,便被一个家丁喝住。

    “你们俩怎么了?”那人走近问道。

    叶辛慌忙捂住脸,声音咕哝不清:“被、被马蜂蛰了,找、找药呢!”

    “放屁!找药不找老大,找到老爷房里,想干什么?!”

    言信松开捂脸的手,露出快要溃烂的腮帮子,咧嘴笑道:“这不,好东西肯定都在老爷房里嘛,来碰碰运气。”

    那家丁略显嫌弃地别开头,“走走走!帮不上忙别在这添乱!”

    “好嘞好嘞。”二人弓着腰畏畏缩缩跑开了。

    那人没为难他们,看来贺晁灜藏东西确是偷摸藏的,这一众家奴重点保护的还是账房。

    可当二人曲折回到柴房,却并未寻到乔蘅的影子。

    言信叹了口气:“去前厅吧,估摸都在那儿等着呢。”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