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回忆
预先埋藏的阵法突然被触发，千畔也是一愣，随即慌忙地要去解开。
那是他先前不清楚面具人目的时采取的防范措施，而现在隐约地，他已经几乎没有了这种想法。
但这时，当视线触及对方那惨败面具透出的冷彻到极点的目光，他心中又是一慌，动作也生硬起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不是等级或能力的差距，而是不可见的心的距离。
临野望着他，没有去挣脱阵法冰寒的束缚，自顾自地淡淡讲起了别的事。
“有次我受重伤，什么时候来着——当时好像还不到十岁。
“那天傍晚路过一个村庄，实在承受不住，就晕倒了，被村里的一家人救起。
“那家人很热情，虽然房子很小，但还是腾出一个房间来让我休息，也帮我做好热腾腾的饭菜，还跑到远处请了医师来给我熬药。
“家里有两个孩子，和当时的我差不多大，也会陪我聊天……
“当时是深冬，外面下着大雪，但屋子里很温暖，我感动哭了，是真的哭了，我又一次觉得可以相信人。
“或许是久旱逢甘霖吧，虽然朴素，但那一晚真的是我至今感觉最幸福的一晚。”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听在千畔耳中，却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暖意，却如冰窖般寒冷。
过程中，千畔早已撤除了冻住临野的阵法，安静听她讲述。
“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被惊醒了——我正在被绑着抬上一辆马车。
“我当时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但也仅此而已，我的影气啊之类的都没有被限制，估计是他们没有什么更高级的药了吧。
“确认情况后，我先没有惊动他们，装着自己还昏迷，想听听具体什么情况。当我被抬上马车，马车门被关上后，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然后知道了事情经过。
“那家人的父亲和母亲看过我的通缉画像，其实那画像都是几年前的了，而小孩子成长后面貌变化都比较大。
“但他们觉得有点怀疑，只是有一点怀疑，就去找了当地掌权组织——也是下发通缉令的那些人——是以找医师为借口去的。
“分组织当即上报了总部，又让人假扮医师，给我下了安眠及失力的药。
“早晨，我所在的马车将要驶往的就是那个组织的总部。”
说着，她不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五袋粮食……就五袋粮食，他们就把我卖了……怎么也得十袋啊……对，可见他们真的很穷苦，生活艰难，前一晚上给我吃的那些也真是下血本了……”
她倚靠着树干，抬头看向上方，高悬的强烈日光透过层层枝叶，洒进来时已经不剩多少。
“……然后呢？”千畔轻声问。
“然后……然后，呵，虽然他们或许没想真的让我死，但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那点绳子当然拦不住我，我很利落地解决了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痛苦，算是前一晚的补偿，不过也是因为我知道总部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过来，没有多浪费时间。然后，我就离开了。”
自始至终，除了一声苦笑，临野的语气都极为平淡，像是在讲述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看着这样的临野，千畔心脏隐隐抽痛。他无法评判临野行为的对错，甚至在听到的第一瞬时想要批判她的残忍。
但他能感觉到她话语中隐含着的深沉痛苦。
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所经历的事，是从小生活顺遂以至美好的他所难以想象的事。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想表示事情都过去了，而现在他在她身边。
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临野无感情地笑了笑，又道：
“我还没讲完。
“那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后来，大概是两年后，我在另外的地方又遇到了他们。
“他们的变化很大，衣衫褴褛，看上去那两年间他们过得很不好。我认出了他们，但没有靠近，只是暗暗接济了他们一些钱物之类。
“不过可能我做的并不是很隐蔽，他们发现了我，然后说不能白白接受，说要帮我的忙。他们还和那个晚上一样，很活泼，也和我比较聊的来。我没能拒绝得了，也对当年做的事感到愧疚，就答应了。”
她站直身体，离开倚靠着的树干，语速加快起来。
“然后过了三个月，和两年之前的那个早晨有点像，不过这次我被带到了一座荒山中，围绕着我的是大大小小无数的法阵。
“那两个孩子从那个组织知道了他们父母的死因——这么简单的事我当时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两年内都待在组织里，得知我的行踪后才特意出现在我面前。
“总之，一年后我逃出了那里，把那片荒山整个毁了，那两个孩子也包括在内。……不好意思，我讲太多了。忘了吧。”
像是逃避一般，最后的事她一掠而过。
言罢，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千畔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临野一怔，闷闷道：“你拿我当那只熊吗？”
灰鼠熊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动不响。
千畔注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但越看，他越是觉得那双眼眸的深不可测。
真的像是久经世事的老者的眼神。
堪称完美。
堪称完美的伪装。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对方的经历实在离他太过遥远，他说什么都会显得轻浮。
临野拍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没有要为自己辩解，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所以——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又瞥了眼地面道：“这法阵又是什么时候摆上的？”
千畔弯腰捻起透明的丝线，拎起一串异石干花，眨眨眼道：“简易法阵，独家秘制别无分号，有兴趣吗？”
临野眯眼打量那串“法阵”，那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寻常法阵一样需要费时耗力去摆放各种物件，说实话她是有些兴趣。
不过，如果此刻表现出兴趣的话，或许还要在这里跟他耗费更多时间——而她目前最想的事是却让他赶紧忘记她刚才说过的一切。
所以她道：“没兴趣，就这点东西也困不住我。”
“那倒是……唔……那么，就开始记忆清除？”
说着，他四下打量，选了个较平整的地方坐下，见临野有些愣神，又道：“不是说躺着会舒服一点儿吗？”
“……嗯。”
*
午后，森林深处，千畔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脸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覆盖着深灰长毛的巨大圆头。
“你难道是……灰鼠熊？”
灰鼠熊趴在一边，黑黝黝的小圆眼睛闪亮地看着他。
他坐起身，按了按自己头顶，“怎么感觉头有点疼……话说我怎么睡着了？”
说着，他又扯了扯自己的脸颊，“还感觉表情僵硬，难道是做了什么悲惨的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微微皱眉，环顾四周，又仰视透过密林散落的些微光芒。
“——啊，怎么都下午了！明明院长让我上午就要到，又要被骂了……咦，你是饿了吗？不如——我先去帮你找些吃的吧。”
那是他先前不清楚面具人目的时采取的防范措施，而现在隐约地，他已经几乎没有了这种想法。
但这时，当视线触及对方那惨败面具透出的冷彻到极点的目光，他心中又是一慌，动作也生硬起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与对方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不是等级或能力的差距，而是不可见的心的距离。
临野望着他，没有去挣脱阵法冰寒的束缚，自顾自地淡淡讲起了别的事。
“有次我受重伤，什么时候来着——当时好像还不到十岁。
“那天傍晚路过一个村庄，实在承受不住，就晕倒了，被村里的一家人救起。
“那家人很热情，虽然房子很小，但还是腾出一个房间来让我休息，也帮我做好热腾腾的饭菜，还跑到远处请了医师来给我熬药。
“家里有两个孩子，和当时的我差不多大，也会陪我聊天……
“当时是深冬，外面下着大雪，但屋子里很温暖，我感动哭了，是真的哭了，我又一次觉得可以相信人。
“或许是久旱逢甘霖吧，虽然朴素，但那一晚真的是我至今感觉最幸福的一晚。”
虽然她这么说着，但听在千畔耳中，却让他完全感觉不到暖意，却如冰窖般寒冷。
过程中，千畔早已撤除了冻住临野的阵法，安静听她讲述。
“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被惊醒了——我正在被绑着抬上一辆马车。
“我当时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但也仅此而已，我的影气啊之类的都没有被限制，估计是他们没有什么更高级的药了吧。
“确认情况后，我先没有惊动他们，装着自己还昏迷，想听听具体什么情况。当我被抬上马车，马车门被关上后，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声，然后知道了事情经过。
“那家人的父亲和母亲看过我的通缉画像，其实那画像都是几年前的了，而小孩子成长后面貌变化都比较大。
“但他们觉得有点怀疑，只是有一点怀疑，就去找了当地掌权组织——也是下发通缉令的那些人——是以找医师为借口去的。
“分组织当即上报了总部，又让人假扮医师，给我下了安眠及失力的药。
“早晨，我所在的马车将要驶往的就是那个组织的总部。”
说着，她不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五袋粮食……就五袋粮食，他们就把我卖了……怎么也得十袋啊……对，可见他们真的很穷苦，生活艰难，前一晚上给我吃的那些也真是下血本了……”
她倚靠着树干，抬头看向上方，高悬的强烈日光透过层层枝叶，洒进来时已经不剩多少。
“……然后呢？”千畔轻声问。
“然后……然后，呵，虽然他们或许没想真的让我死，但我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那点绳子当然拦不住我，我很利落地解决了他们，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痛苦，算是前一晚的补偿，不过也是因为我知道总部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过来，没有多浪费时间。然后，我就离开了。”
自始至终，除了一声苦笑，临野的语气都极为平淡，像是在讲述与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看着这样的临野，千畔心脏隐隐抽痛。他无法评判临野行为的对错，甚至在听到的第一瞬时想要批判她的残忍。
但他能感觉到她话语中隐含着的深沉痛苦。
那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所经历的事，是从小生活顺遂以至美好的他所难以想象的事。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想表示事情都过去了，而现在他在她身边。
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临野无感情地笑了笑，又道：
“我还没讲完。
“那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后来，大概是两年后，我在另外的地方又遇到了他们。
“他们的变化很大，衣衫褴褛，看上去那两年间他们过得很不好。我认出了他们，但没有靠近，只是暗暗接济了他们一些钱物之类。
“不过可能我做的并不是很隐蔽，他们发现了我，然后说不能白白接受，说要帮我的忙。他们还和那个晚上一样，很活泼，也和我比较聊的来。我没能拒绝得了，也对当年做的事感到愧疚，就答应了。”
她站直身体，离开倚靠着的树干，语速加快起来。
“然后过了三个月，和两年之前的那个早晨有点像，不过这次我被带到了一座荒山中，围绕着我的是大大小小无数的法阵。
“那两个孩子从那个组织知道了他们父母的死因——这么简单的事我当时竟然没有想到——他们两年内都待在组织里，得知我的行踪后才特意出现在我面前。
“总之，一年后我逃出了那里，把那片荒山整个毁了，那两个孩子也包括在内。……不好意思，我讲太多了。忘了吧。”
像是逃避一般，最后的事她一掠而过。
言罢，她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反被握得更紧。
千畔抬起另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临野一怔，闷闷道：“你拿我当那只熊吗？”
灰鼠熊静静地立在一旁，不动不响。
千畔注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看出什么，但越看，他越是觉得那双眼眸的深不可测。
真的像是久经世事的老者的眼神。
堪称完美。
堪称完美的伪装。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对方的经历实在离他太过遥远，他说什么都会显得轻浮。
临野拍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没有要为自己辩解，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所以——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又瞥了眼地面道：“这法阵又是什么时候摆上的？”
千畔弯腰捻起透明的丝线，拎起一串异石干花，眨眨眼道：“简易法阵，独家秘制别无分号，有兴趣吗？”
临野眯眼打量那串“法阵”，那看起来似乎并不像寻常法阵一样需要费时耗力去摆放各种物件，说实话她是有些兴趣。
不过，如果此刻表现出兴趣的话，或许还要在这里跟他耗费更多时间——而她目前最想的事是却让他赶紧忘记她刚才说过的一切。
所以她道：“没兴趣，就这点东西也困不住我。”
“那倒是……唔……那么，就开始记忆清除？”
说着，他四下打量，选了个较平整的地方坐下，见临野有些愣神，又道：“不是说躺着会舒服一点儿吗？”
“……嗯。”
*
午后，森林深处，千畔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的脸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近在眼前的是覆盖着深灰长毛的巨大圆头。
“你难道是……灰鼠熊？”
灰鼠熊趴在一边，黑黝黝的小圆眼睛闪亮地看着他。
他坐起身，按了按自己头顶，“怎么感觉头有点疼……话说我怎么睡着了？”
说着，他又扯了扯自己的脸颊，“还感觉表情僵硬，难道是做了什么悲惨的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微微皱眉，环顾四周，又仰视透过密林散落的些微光芒。
“——啊，怎么都下午了！明明院长让我上午就要到，又要被骂了……咦，你是饿了吗？不如——我先去帮你找些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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