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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不足惜,斩!

    石桌上摆放着王府家丁早就送来的好酒好菜,所以现在倒是方便徐肖三人直接边喝边聊。

    轻轻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徐肖的声音沉闷无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哥仨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时间,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喝酒了吧?”

    “是啊!自从打了胜仗留在这北凉,咱们这些老兄弟之间反倒是再也没了一起喝酒的机会。”

    燕文鸾的语气之中同样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以前打仗的时候,心里总想着等到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了,天下平定了,老子每天都要和自己的好兄弟一起喝酒吃肉,玩漂亮小娘们儿!”

    “可怎么都没想到,这仗一打就是一辈子,根本就打不完,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的闲下来。”

    他轻轻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两旁的徐肖和钟洪武,端起面前酒杯直接一饮而下,辛辣的烈酒入喉,让燕文鸾忍不住咧了咧嘴,然后直接轻笑一声。

    “清凉山上的酒怎么比我们幽州的酒还他娘的烈?”

    “突然想着当兵那会儿,大将军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什么行军打仗的时候千万不能饮酒,不然谁要是让他抓到了以后非得打断腿。”

    燕文鸾的眼神之中满是追忆的神色,他忍不住看着钟洪武笑骂一声:“就你小子,那会儿每次偷偷喝酒还总是被大将军给抓现行,不过每次的惩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也就是让你多跑跑步就完了。”

    “当时兄弟们都多羡慕你啊,大将军偏偏对你总是会网开一面。”

    又是一口烈酒入肚。

    “可不像陈邛那小子,每次哪怕只是抿一口酒,只要被闻出来酒味儿那就是一阵军法伺候,从来都没有留情过。”

    徐肖闻言也是不由的轻笑一声。

    “陈邛的位置比较特殊,他可是我北凉扛大纛之人,别人只要是在不重要的时候,喝那么点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他陈邛喝酒了,难不成我真让个醉汉去抗我北凉大纛不成?”

    提到陈邛的名字,不管是徐肖还是燕文鸾、钟洪武的眼神之中,都不免出现一抹追思之色。

    尤其是钟洪武,眼神之中的愧疚之色更甚。

    当初徐肖的身边两大虎将,一个是燕文鸾,另一个便是陈邛。

    扛纛者,又岂是一般之人可以做的?因为他代表的可是军心、军魂!如果扛纛者倒下了,对于整个大军的士气,都会有非常强大的影响,甚至出会导致原本士气正浓的大军,瞬间涣散。

    而能够在北凉大军扛纛之人,能入徐肖法眼之人,陈邛如何自然不必多说。

    甚至就连当初的钟洪武,虽然年纪比陈邛要大上一些,但也是尽心尽力的跟在陈邛的身后,心甘情愿做他的副将。

    如果不是当初陈邛为了替徐肖挡刀而牺牲在战场之上的话,那也根本就轮不到他钟洪武来掌管着北凉骑兵。

    所以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洪武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得了陈邛的“余荫”,所以如今听到徐肖和燕文鸾二人突然提到陈邛,钟洪武的心中便觉一股难以承受之羞愧。

    “现在知道羞愧了?”

    燕文鸾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钟洪武。

    “当初陈邛临死之前,你发了疯一般冲入敌人的战阵之中,不要命似的用换命的方法去战斗,一个人硬生生杀的对面百人小队节节败退。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以后肯定也特娘的是咱们北凉的顶梁骨。”

    “那会儿大将军来不及顾及陈邛,只有我陪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生命在我的手中一点一点的流逝,那种滋味儿……比他娘的老子的女人被别的男的骑了还难受!”

    燕文鸾嘴里明明说着这种开玩笑的话,但听到钟洪武的耳中却满是苦涩。

    “你小子知道陈邛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听到这里,钟洪武豁然抬头!

    之前燕文鸾从来没有提过陈邛在临死之前还特地说了些什么,所以他从来也就没有多往这方面考虑过,但万万没想到现在燕文鸾竟然会主动提及这件事情。

    “陈……他说了什么?”

    原本钟洪武想直接喊一声陈将军,但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他不想让如今的自己再去脏了已经逝去的陈邛。

    “他说……”

    第三杯烈酒入喉。

    燕文鸾的眼神之中带着浓浓的追思。

    “他说可惜不能跟大将军还有我在那北莽皇宫之中饮酒谈天了,他说可惜看不到儿子陈之豹长大了,他说可惜苦了他家婆娘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就得当寡妇了。”

    听着燕文鸾的话,钟洪武心中原本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他本来还以为既然燕文鸾现在主动提出来陈邛所说的遗言,那么必然是和他有一定的关系的,但现在并没有听到和自己有关哪怕半个字。

    似是读懂了他此刻脸上的表情,燕文鸾稍稍停顿之后这才终于继续开口。

    “最后,他特地跟我说:洪武行啊!别看这小子平日里鲁莽,但打起仗来一点儿不含糊,是个爷们儿!”

    说完这句话之后,燕文鸾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将自己的目光死死的所在钟洪武的身上。

    “他还说什么了!”

    钟洪武自然知道燕文鸾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他的眼神之中充满无比的渴求,希望燕文鸾可以将当初陈邛所说的最后关于他的话都告诉他。

    “哎……”

    燕文鸾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脸上浮现出惭愧无比的神色。

    “陈邛拜托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要好好的照顾你这个兄弟,在你走错路的时候能够拽你一把;在你遇到什么困难的时候,也可以帮帮你。”

    第四杯烈酒。

    燕文鸾的面色泛起红润:“他娘的,都说这凉州的清凉醉喝到嘴里之后,先是辛辣再是清凉,怎么喝到我的嘴里,就光特娘的感觉苦呢?”

    不过他并未等二人说什么,转而面色十分愧疚。

    “那时我明明答应他会好好的看着你,可这一去幽州,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和北莽那些鞑子摩擦打的我焦头烂额,慢慢的我就把这件事儿给淡忘了。”

    “但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以为你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有大将军坐镇凉州,你钟洪武还能做什么错事不成?”

    “到底是我错了。”

    第五杯烈酒,酒杯已经送到嘴边,但燕文鸾终究是没有喝下去,而是缓缓将手中酒杯放回到石桌之上。

    “我……”

    钟洪武明明一口酒都没喝,但脸色却是红润无比,皆是来自于听到燕文鸾的话之后内心的羞愧。

    陈邛。

    这个在年轻的时候对自己影响极大的名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忘记这个名字了?

    如果不是燕文鸾今日提起的话,自己还能记起来当初陈邛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能记起自己当初给陈邛承诺的那些话吗?

    “罢了!”

    第四杯烈酒终究滑入燕文鸾喉中。

    “现在再说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只是我不知道等到我燕文鸾死了以后,如何面对底下的老兄弟。”

    “燕大哥!”

    钟洪武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自己心中的愧疚和压力。

    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深深低下自己的脑袋,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啜泣之声。

    “我错了……我错了啊!我错了啊!”

    轻轻的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陈将军!我对不起大将军!我对不起燕大哥你啊!”

    不管是徐肖还是燕文鸾,听着此时钟洪武的话,眼神之中都透露着浓浓的惋惜。

    曾经的钟洪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也是一名能征善战的沙场猛士!能够把北凉最看重的骑兵交给他来掌控,就已经足以说明徐肖对他能力的信任!

    但他所做的所有的事情,也的的确确伤透了所有人的心。

    “你做的如何,与别人有何关系?”

    就在这时,一道冷冷的声音从小院门口的方向传来。

    “你对不起的从来都不是陈叔叔,不是燕伯伯,更不是他徐肖!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对不起的是陵州的万千百姓!到现在你都不知道你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徐凉安在门口听了半天,感觉十分无趣。

    他当然知道也理解,小院中三人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在沙场之上他们都是能够把自己的后背绝对信任交付给对方的!

    但理解并不代表他认同或者接受此刻的场景。

    从心而论,徐凉安觉得用“有罪”这两个来形容钟洪武都远远不够,罪无可恕、十恶不赦才是对他最为贴切的形容。

    他原本也以为,燕文鸾说了这么多话以后,钟洪武能够听明白他的意思。但显然钟洪武并没有,直到燕文鸾说完以后,钟洪武所关注的最重要的点仍旧只不过是他对不起徐肖、对不起燕文鸾。

    甚至,说一句难听的,就是他所在意的是陈邛这个已经离开多年的人。

    听到徐凉安的话以后,钟洪武低垂着头颅的身体不停的抖动。

    “洪武啊!”

    徐肖轻叹一声。

    “为什么都活了这么大的年纪了,你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呢?我和文鸾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对得起对不起我们又能如何呢?还是说之所以咱们老哥仨坐在这里,单单只是因为你做的事情对不起文鸾,对不起我,对不起陈邛他们这些老兄弟?”

    “难道到了此刻,你都没有想过陵州的那些百姓?那些原本幸福却因你而支离破碎的家庭?那些明明因为信任你才留在陵州的老兵?”

    徐肖的语气之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

    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是到了如今的这一刻,钟洪武竟然都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燕文鸾会坐在这里。

    钟洪武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依旧垂着脑袋跪在地上。

    徐肖和燕文鸾先是相视一眼,然后将目光转移到钟洪武的身上,徐肖的眼神之中再也读不出任何的感情,有的只是无尽的平静,从这一刻他似乎才真的恢复了“人屠”北凉王徐肖该有的样子。

    兀的站起身来,再不多看钟洪武一眼,和旁边同样站起身来的燕文鸾一起朝着小院外走去。

    只是轻飘飘传出一句话来。

    “怀化将军钟洪武,欺压百姓、压榨民脂民膏,目无法纪,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即日问斩!”

    “钟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凡所有参与上述之事者,斩!其余人等,逐出北凉,永不得进入北凉境内!违令者,斩!”

    原本在二人起身的时候,就已经彻底趴伏在地上的钟洪武,在听到徐肖最后留下的话语以后,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直接昏死过去。

    他知道,不仅仅是他,整个钟家都完了!

    流放?

    哪来的流放?

    除了那些襁褓中的婴儿、家中少女幼童,其余哪个人没有参与钟家做过的那些事情?

    所以其实根本就没有流放这个选项!

    至于钟家剩下的那些小孩子,没有了父辈庇佑,没有了“钟家”这把大伞的遮蔽,他们就连活下去都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所以即便此时的钟洪武还活着,但心如死灰的他已经没了任何活下去的勇气。

    “害人终害己,害人终害己啊!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趴伏在地上的钟洪武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同发了疯一般不停的大叫起来,身上二品武夫的气息也不受控制的向外逸散,吹的小院中的花草东倒西歪。

    但所有的气机在即将逸散到小院之外的瞬间,便受到一股强大力量的阻拦,瞬间融化消散的无影无踪。

    刚刚将徐肖和燕文鸾送入听潮亭中的徐凉安,心有所感的回头看了一眼钟洪武所在小院的方向,眼神冷漠无比。

    钟洪武这种人,就是非要一步步把他自己逼到死路绝路,表面看似悔悟,但实际上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这种人,死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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