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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杀醒

    “不痛啊。”

    刚说话,赵无秋便重现在飞散的血沫里,又让新的光矢射到爆开。那是一种爬过皮肤的酥麻,深入肌层,萦绕脑中,惬意却无趣。钢棱高举,本该用去突刺的武器被赵无秋随手挥砸,可金芒却钻出圣者的躯体,凝为一面面层层相叠的光盾,试图阻拦钢棱的攻势,反碎成点点荧光,消融在空气里。

    “好看,真好看,”恍惚间,赵无秋收回钢棱。消散的光盾,像极从前常玩的冷烟火,即使在白昼也能燃起一片星空,“这是什么?我喜欢啊。”

    “传统的高等防护奇迹,由圣岩激活后存储体内。”

    “奇迹塞得进身体?”

    “好吧,你可以这般理解。传统的奇迹须提前念诵经文来激活圣岩,常有使用者将激活的圣岩能量收纳体内,以便携带更多的圣岩。朝晟的奇迹则统一由网使用,虽省去诵读的麻烦,却须备好圣岩,从而即时激活。”

    “说慢点,听不太懂,”咂几下嘴,赵无秋抬起食指,也射出发奇迹的箭矢,与一层护盾相撞为光的粉,“对了,经文是什么?你会不会?给我念念。”

    “我劝你严肃处理当下的事。”

    “还没祖仲良会侃,”赵无秋再举钢棱,咧开嘴,绷紧面上每条肌肉,笑得发黑,“记得翻译翻译,让我听听他会说什么。”

    连番挡下攻击后,圣者再无惧色,坚信敌人并不可怕,只是硬化武器而已。能撑住大口径穿甲弹轰射的护盾,定能捱过更弱的锤打,在破碎前,绝对有时间用出传送的奇迹,从——

    “怎么?!”

    圣者看到,钢棱慢慢靠近,护盾层层破碎。那钢棱分明很慢很轻,好像又比他的旗舰还重。而这沉过十万吨军舰的钢棱正徐徐压过护盾,将奇迹之光碾作尘土。此刻,半米长的钢棱已是他眼里最可怕的武器,比战舰的巨炮,不,比口径足半米的列车炮还要可怕。

    “啊?”

    圣者惊讶了,因为落至肩头的钢棱是想象不符的轻。怎会?无力的攻击怎会将护盾打破?错了,肯定错了!

    没错,隔着肩甲的轻盈震动刚传给大脑,圣者已看见条凹陷的血痕印在右肩。不,不是血痕,是肉痕,是骨痕,钢棱早在破开的盔甲上悬停,肩却断裂,只给肋间的皮肉勉强挂住,撕裂的痛感终究迟来。痛,很痛,不止痛,还很重,好猛力的重。

    怎会如此?分明无力的碰撞,怎会突然暴增至这种量级?就像…就像一片羽毛飘在肩头后,无穷尽的羽毛忽地飞现,全叠到第一片羽毛之上,将无数的轻压迫为无限的重。

    收回钢棱,赵无秋拿它挥砸自己的手掌,斜着头听沉闷的声,瞅圣者褪色成苍白的脸,等他喊痛或是说话。但圣者没吱声,隆鼓的咬肌撑起皮层,显出条条的肌肉纤维。更有清脆的嘎嘣从口里传出,是什么硬质的东西在开裂。

    “妈的,就断条胳膊,有必要把牙咬烂?”有些怒,赵无秋的嘴向后拉,再抡起钢棱,“呼,你唬得我说脏话了,得让你多痛几下。”

    轻柔的动作缓慢异常,但圣者没有躲,放任钢棱抡砸另一肩。断骨的声清晰可闻,痛又在加剧,他的脖和脸撑满肌肉的线条,扭曲的横肉几欲撕开皮肤,成功把满口的牙给咬碎,再添新的痛。现在,失去肢体的痛、血射肉烂的痛、骨崩牙碎的痛重合成锤,更钝击着大脑,令他很不好。想喊,想释放,痛苦要控制身体去把痛苦释放。

    喊、喊,快喊。喊啊,痛啊,别忍耐,喊痛啊!快,喊痛,喊痛,等什么,快喊啊!

    忍住了,圣者没吭声。他打颤的喉咙违抗痛苦,靠意志战胜大脑的命令,啐出淌碎牙的血,喷向敌人:“呸,狗屎的家伙,你那张臭脸是在等我喊疼?等我求饶?蠢猪,我不在乎你能否听懂,我只想告诉你,即使痛死,我也不会哼你妈的一声。”

    听到葛瑞昂的热心转译,赵无秋的额头绷出怒纹:“真有人这么硬气?你不是在偷骂我吧?”

    赵无秋看向圣者,视线随混杂牙渣的鲜血滴落,流过胸甲,渗进四枚黑金钉,汇入地面的血泊。再往脸看,见圣者在笑,染血的笑挺不屑,是能盖住剧痛,甚至好爽的不屑。

    “笑?”不想压制怒火,赵无秋也在笑,是连疤也扭弯的狞笑,希望这硬汉能听懂木精的语言,“笑,我喜欢。葛瑞昂,你先前是怎么辱骂…对,圣徒的?哦,我想起来了,我会按你的思路去尝试。”

    “什么尝试?你莫不是又要弄极端的东西?”

    搓起棱刺的尖,赵无秋绕着圣者转,缓缓回答:“不,不,是学习怎样控制怒火。但并非压抑,而是解放。”

    “无用的废物…”没牙的嘴还在吐血,他的眼虽没跟着敌人,却仍在蔑视,“哪怕有再强的力量,人类的叛徒总归是叛徒,叛徒的蠢猪总归是蠢猪。别浪费时间,来,继续,少讲古怪的废话——啊?”

    圣者失声了,他的嘴没有流血,肩也不疼,痛楚全部消失。一咬,他便发现该碎的牙全还在,手轻松抬到眼前,双臂很灵活,再瞟两眼,果然肩膀也无事,盔甲都很干净。可低头看脚下,碎牙仍洒满血泊,怎么回事?

    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尖锐的刺痛唤回圣者的注意力。是赵无秋用钢棱的尖锋划破他的胸甲与胸膛,看着他,等他说话。

    “废物,来啊!来啊!”连蔑视都没有,圣者笑到挤出两三滴泪。愚蠢的朝晟人,尽会做无用功。想借用微疼的伤口说话?不如去学高贵的特罗伦语言吧!圣者敲着胸甲,吼得痛快,“朝晟狗,别再低贱地吠叫,不管是杀还是折磨,我圣者都乐意奉陪!”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无数划破的声在同响。是圣者,他整个人,不,是他的身体、他的护甲被锐利拉过。

    盔甲和衣物散成粉与丝,飞满舰桥的指挥室。划痕刻满他的身,把圣者一笔笔点成没皮的血肉之躯。皮肤的每寸每厘每毫都给尖利挑烂,挑的很细,却广到覆盖所有皮层。即便拿放大镜看,也没法从圣者身上找见哪怕发丝粗的皮肤,它们全被剃成丝,挑飞到空气里。

    疼吗?

    不疼,是种微痛的针扎感。可圣者的肌肉却抽搐,他感到非常不适。他明白,些微的疼痛确实不用在乎,可当无数的些微相加后传至大脑,便再也无法轻视。

    圣者缩紧咽喉,渗血的面肌扭曲着,五指按进掌心,竭力不去嘶吼。他坚信,痛楚可以控制、可以忍耐,能做到,能做到,能做到不给面前的疯狗凭痛楚打败!

    “你说过的,来。”

    血在流,现在给无数尖锐挑至飞溅的,是棉线般的鲜红肉丝。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每个字眼的吐出都伴随血肉新飘。圣者的躯体正被他蔑视的敌人,一点点地挑飞、一丝丝地刮去、一条条地剃掉。很痛,很痛,忍耐、忍耐、忍耐,不能输、不能输、不能输……不能他妈的输!

    “哇——啊!!!”再不能也没有用。慢而清晰的痛楚细致极限,是多坚强的意志都无法忍耐的极限。伤口在加深,痛楚越明显,圣者已无法忍受,终在飞扬的肉线里呐喊,“呜哇呀!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呀!!呼哇——啊啊啊啊啊啊!”

    有人说,当涓涓细流积汇成江海,便会升华出汹涌的澎湃,破开任何坚不可摧的水坝。或许,生命的坚韧亦如此。当痛苦的极限被突破,曾坚强的忍耐也会崩溃,不复存在。

    而今的圣者正是绝佳例子。他表层的肌肉几乎给剔完,薄膜后抽动的脏器已能看见。忍耐不住,他没能控制痛苦,毫无保留地嘶吼。可赵无秋还在剔,还在挑:“你不是害怕了吧?嗯,别忘了,刚才你还很热心地邀请我,告诉我‘来啊’。尊敬不如从命,我就如你所愿继续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圣者的肌肉已给剃完,失去嘴的他讲不出声。本壮硕的躯体,只有规整的骨架和器官在浮空。但他还能表达情感,他的眼球在辱骂,在诅咒,在哀嚎,在求饶。是的,他求饶了,求他的敌人怜悯,给予他尊重,给他痛快的死。

    “还没完,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再来。”

    绝望的眼球也炸裂。而今别说情感,甚至看不出圣者是否算活着。仅存的骨骼被慢慢剃成渣子,激射乱飞。很快,只剩灰色的大脑悬在该是头颅的位置。

    “最终,他还是求饶。葛瑞昂,你看,你先前的创意不错吧?看来特罗伦人并不是真的硬气,死了也活该呀。”

    钢棱挥过,脑爆成花,圣者最后的存在消失了。彻底死去,且是痛苦地死,无法忍受痛苦地死,耻辱而失败地死。

    “我知道你不会听,但我仍建议你别再做类似的事情,相信你也不愿恐吓到朋友们。”

    “好,我尽力,”真的收起钢棱,赵无秋打量猩红的指挥室,挪过该是圣者的座椅,坐下去休息。抹走血和肉沫,乱拨控制台的开关,连摁告警的按钮后,赵无秋在轰鸣声里透过窗俯瞰无人的钢铁巨兽,才发现它的甲板有多长、炮台有多壮,知道这军舰有多凶悍:“好漂亮啊,朝晟有这种船?嗯,把它给我好不好?”

    “如你所愿。容我多建议一次,别再做刚才那种变态的事。很多旁观的学者受到你的惊吓,恶心到呕吐。”

    “唉,你好啰嗦啊,婆婆妈妈的,”摸过偌大的仪表盘,赵无秋再舍不得乱敲,只是嬉笑,“我以后喊你姨怎样?姨?阿姨?姨?葛瑞昂阿姨?葛阿姨?”

    “好,今后我不会多讲。海军已从云之森的东海岸登陆,若无多余的问题,我先去休息。”

    “我想逛逛这什么…云之森,真的有云?”

    “好,你去吧。”

    “嗯。”

    出现在森林深出,仍未见到云雾。赵无秋很疑惑,直到静下心眺望无垠的绿浪,才知道云是指熙攘的树冠,隐约弥漫,确是碧色云海。

    赵无秋溜进座幸免于战火的村落,看瑟兰的居民在做什么。和朝晟一样,瑟兰的木精也是男女莫辨,但衣物却不同,多是纹着绿的棕,不少还覆有绿色的薄纱。他们来到白色的大树下,割开树皮,用桶接流淌的透明树汁,加些砂糖后抿一口,带着祝福的笑颜回家。

    等他们散尽,赵无秋走过去,抹些树汁尝尝,味道有种清香,像捏碎的嫩草。来到其他村落,发现无论有没有遭过炮火轰炸,木精们都在笑,在拥抱,在欢呼。云之森的每处都洋溢着庆贺,热得赵无秋心暖。

    或许,他们也遭受过特罗伦人的迫害,却依然如此乐观。自己会否太过愤怒,不该那样宰杀…不,自己是没错的,特罗伦人只该死。等特罗伦人死绝,他们会笑得更美,所有人都会过得更好。

    醒过神,赵无秋来到深林里,看到一位木精顶开贴着枯叶的木板,爬出阴冷的坑洞,拉起名带绿纱的木精,又抱出只年幼的木精,点燃明亮的篝火,在寒冷的夜里唱歌。

    他们是夫妻吧?被战火蹂躏的他们在躲藏吧?没有温暖的被褥,更无法遮挡寒风,只能年幼的孩子躲藏。好,如今已无需躲藏,尽情雀跃,等候回家吧。

    “是的,我做得没错,我做得好啊!”

    在突兀的呼喊里,木精夫妻那悠长的曲给打断。收起动听的声音,他们护着孩子,盯住来者,看清他那并非特罗伦人的相貌,眼却仍警惕:“你…是谁?”

    轻柔的声音,很平和。木精的语言,赵无秋虽说不流利,却听得懂:“是啊,我做得好啊。打扰了,很动听,可以继续吗?”

    “啊…啊?”将孩子护在身后,未带面纱的木精做起手势,“你会说瑟兰语?”

    “会啊。别害怕,我是朝晟人。你们继续,继续唱吧。”

    “朝晟?怎么会到这里?”

    “朝晟的海军在登陆啊,哦,你们不知道?”没有保留,赵无秋把消息透了底,“所以,别害怕啊,继续唱啊,很动听的。”

    “你是朝晟的兵?不对,你们的军队呢?他们在哪里?”

    见他们警惕如故,赵无秋有种不好的情绪。难堪,是难堪吧?这种感觉并不差,反有些新奇,乃至喜悦:“我最先来,我杀掉特罗伦人,杀掉黑暗奇迹军——怎么,你们不信吗?”

    木精一家退得更远,眼里闪着古怪,似乎认为他在说傻话。

    “哈,你们不信吗?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赵无秋笑了,向上勾一拳,短暂的静谧后,空气如炮弹轰上云层,炸得蓝天飞满绿叶。

    呆愣少许,木精们立刻颤着嗓,试图歌唱,却没先前动听。赵无秋打断他们,走过去,拉他们坐下,随便聊些事情。

    说了很久话,木精们才止住颤栗。赵无秋问到他们是夫妻,在村落毁掉后本想逃往晨曦,却难以避开黑暗奇迹的士兵,只能带女儿躲入废弃的地窖,已有三年了。

    “三年啊,”熟悉的数字已听过很多次,赵无秋没多问他们的经历,翻起眼想到别的难题,“对了,你们…木精,该怎么分清男女?”

    那未着面纱的木精犹豫了下,指着自己长长的耳:“耳尖,尖的是男性,钝的是女性。”

    “啊,你是丈夫?她是妻子?这是…你们的女儿?”看过他们的耳朵,赵无秋扣起下巴,“难怪啊…谢谢,你们回家吧。”

    “回家?”

    “是啊,黑暗奇迹的士兵已死了,你们可以回家。回家吧,再见。”

    说完,赵无秋笑笑,疤痕没拧着,只有嘴角扬起,还算亲切,而后消失。

    “啊?”凭空不见的人叫木精父亲失声,几欲拉住家人逃跑。

    可木精女儿探出头,揪揪父亲脏破的衣袖,安抚住他:“爸爸,他是傻子吗?”

    “唔,不是吧,”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木精父亲耷拉着耳朵,锁着眉,“应该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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