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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黑水

    走出巨富云集的街区后,赛尔立马拨通了伊利亚的号码,与她分享在灰都收集到的情报,顺便问问她在哪里活动,有无空档找家口碑尚佳的餐馆,然后一道行动,合力找出失踪者的下落。

    伊利亚先是为赛尔的道来轻呼,并送上祷告与祝福,继而无奈地表示她这边还有麻烦要处理,暂时不宜抛头露面,但假如赛尔当真是十万火急,她会优先赶来援助。至于菲莱·奥洛罗的行踪,她搜集到的线索与赛尔是大同小异,零零散散而没有价值可言。

    听到伊利亚那边的调查也是陷入瓶颈,赛尔捂着脸蹲在街边,一筹莫展地哀叹起自身的愚钝——早知如此,他就该在接受委托后第一时间赶到康曼城,追赶随时间风化的证据。可现在后悔,未免太迟了。谁清楚菲莱是给哪些人绑了去,在不见天日的密室里受怎样的折磨?

    手机的麦克风里,伊利亚的声音好像童话电影里的旁白,温柔似云朵,又不失鼓舞人心的勇气:

    “赛尔,别把责任揽上自己的身。案情太久,加之凶手行事缜密、能量庞大,王庭的查案人员未能在案发后立时侦明案情,若不是你在晨曦结实他的朋友,只怕这又是一件无头悬案。而今你努力调查,能让真相浮出水面固然是最好的,倘使不能,也不要苛责自己,请务必牢记,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只需要尽力而为,不留遗憾就好了。”

    少年深深吸入了街头的空气,让温润的气体扩张了胸肺。他把自怨自艾的颓废劲儿随口吐向半空,重拾斗志,坚定地握拳捶胸,敲得胸膛梆梆作响,好似擂鼓进击:

    “伊利亚姐姐,谢谢…但是,我还是想帮到他,有没有最稳当的办法、不,是最有概率找到菲莱并救出他的计划?请帮帮我,伊利亚姐姐,你向来是聪明的,请帮我拿个主意吧…”

    “找黑水。”

    “黑水?”

    “格威兰的警署素来以办事效率低下而著称,尤其是灰都…嗯,康曼城的警员。康曼城虽是格威兰首府,但治安之混乱、贫富差距之深远,都非是温亚德那类靠贸易为经济主体的临海城市能望其项背的。若没有帝皇使者出手矫正格威兰高层的歪风邪气,想来此地会给你更多的惊喜。”

    “唉,其实我已经体会到了。”

    “嗯?赛尔,是有谁骚扰你了?”

    “骚扰谈不上,只是有些意外吧…”他也不多隐瞒,将近日的遭遇统统说给伊利亚听,仰望着蓝天,且笑且无奈,“伊利亚姐姐,我才刚来灰都啊,我是外国人,还是主动表明来历的圣恩者,通常来讲,该是易于勾起大家警惕心的高风险人士,就像在共治区的时候,被人当成是丧门星躲来避去的吧?可他们…示爱、约、约会什么的,是不是有些开放过度了?班布爷爷施加过惩治还没多久,他们…他们姑且还是守法公民,懂礼貌讲规矩。菲莱遇到的可是无法无天的坏人,他会经受什么样的事,我都有些不敢想…”

    “哦,原来是这样啊。赛尔,不必理会他们,康曼城受先进自由的思潮所影响,民风历来如此,你专心做好眼前的事便可,我相信帝皇不会阻挠善良的正义之士,烦恼与挫折自会远你而去。”

    “愿帝皇保佑你,伊利亚姐姐。”

    “记得去黑水,你是前行之地的圣恩者,你与帝皇使者有密切的关系,他们没有理由闭门谢客。赛尔,你谨记了,善用帝皇使者的荫庇,那是敲开康曼城暗门的引路石。我敢断言,即使幕后黑手埋下陷阱,在见到帝皇使者的名讳后,他们也要仓皇退让,恨不能以死谢罪。”

    “多谢指点,伊利亚姐姐!”挂断电话后,少年愁容满面,悲哀地叹了口气,“爷爷他真的会帮我吗…唉,看命吧。”

    他走了好远才看见一辆出租车,便急忙拦了上去,叫司机往黑水的总部开。一提黑水,能言善辩的司机师傅瞬间压死了嘴皮,不超车也不超速,稳稳地抄近路行驶。他没心思考虑黑水的威慑力,而是打开网,向一位朋友请教在康曼城见识到的奢侈品。

    他问博览群书的艾斯特·蒂莉科特,为何灰都富豪家里一条保暖的被褥,价格能超过共治区普通人的一套房屋?那床被子是有科技的加持,能够恒温控暖、改善体质并预防疾病吗?

    金精灵刚耐心地与他解释了奢侈品的概念,他又抛出了新的疑难。他不懂,当日在温亚德,他以为多弗斯庄园生活已然非常富足,而像班布先生那般不计较价格的消费者,怎么想也能算奢靡浪费的极少数了,可才到灰都的富人区拜访了一回,他的腿生生吓成了开合不停的火钳——和洛戈森家的派头相比,多弗斯庄园简直是乡里人的自建屋,班布先生简直是简朴到可爱的守财奴。他本盘算着攒些钱回到共治区开创自己的事业,帮那里的人找到安稳而富足的工作,可当他见证了真正的阔绰手笔后,不解与忧郁随之而来…

    为什么大部分中洲人过得那么苦,灰都的小部分有钱人活得那么富足?家产丰硕至此的富翁,如果有着美丽的心灵,不追求此等夸张的排场,将购买奢侈品钱的抽出一部分去改善共治区的民生,难会不会比为自己消费更快乐呢?

    艾斯特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读过元老的传记吗?”

    “元老的传记?”

    “大学的图书馆设有专门的历史档案室,只允许入内阅读,严禁带出。格威兰的书店和大学图书馆应当有译本或抄本,你可以试着借阅,读完,你自会懂。”

    “啊?是…”

    “在创建朝晟后,元老勒令投诚的财主富商与大地主交出囤积的钱财粮食,用来缓解饥荒、引进先进的技术与知识,却遭到了一致的反对。连他的战友都搬出先贤的经典,合以灰都新王庄士敦一世推行的新政,内外交攻,从而告诫他财产神圣而不可侵犯,哪怕是一国的统治者,也没有以劫富济贫为由洗劫他人的权力。若是推行理胜于情的法度,闹得富户人人自危,往后谁还敢去积累钱财、带动朝晟发展?”

    “那最后,元老是怎么处理的?”

    “元老说,既然如此,日后屠刀砍在头上,跪下来求饶也无功。”

    虽然少年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其中的逻辑,但他知道,简明的答案往往是掷地有声,便匆匆追问:

    “无秋先生用的也是这种方法吗?”

    “私以为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殊途同归。总之朝晟的历史不适合口头谈论,你自行领会最得当。”

    与艾斯特的通讯告一段落,借阅元老传记的计划也排上日程。当然,目前他还是得付好车钱,先去黑水总部拜会拜会才是紧要。

    司机主动找零,等他关紧车门就踩住油门起步,立时溜了个没影。单从这点来看,他便明白黑水的权威达到了令人敬畏的程度,假若能得到黑水的支援,想必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乍看之下,黑水总部形如共治区的政府大楼,不过立柱攀绕浮雕、王庭徽章高悬门户上,令人望而却步,不敢怠慢分毫。而站岗的卫兵更是采用黑红为主色调的醒目护具,从步战车的座舱内探出骄傲的上半身,似是在招呼那些别有用心之徒放马过来,好与他们正面大战一场。

    用深呼吸平复情绪后,少年走过步战车之间的通道,走入拱门后的黑水大堂。他稍作观摩便找到空闲的办事窗口,取出自己的文书证件,说:

    “你好,我是前行之地的圣恩者,我想得到你们的帮助。”

    “这里是政务检举窗口,重大案情请至甲类窗口排队,普通…前行之地?”

    办事员咽回了耐心的讲解,在核实过文书可靠性后拨通了内线电话。仅是三分钟左右,就有一位和气的中年男子从走廊赶来,顶着稀疏到反光的头发,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拉着他朝电梯口走,笑呵呵地露出八颗牙来:

    “赛瑞斯·文德尔啊?来来来,别生分,我早就在温亚德的线报中认识你了。安心吧,恩人的孩子也有恩情要偿,黑水知恩图报,有求必应,一定让你的爷爷无话可说。”

    少年明白他意有所指,以缄默配合他的牵引,登上大楼的最高层,主动反锁了采光最美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以供他尽快决断。

    听到少年是为了留学生失踪案前来灰都,他的目光昏暗了几度,瞳孔聚聚张张,笑容愈发勉强,终是忍不住十指交叉,用生涩的指节重合出激动与恐惧的音调:

    “孩子,你必须告诉我,你此行前来,是出于你爷爷的意图吗?”

    “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和…”

    “你不必多说,我们的探员在温亚德关注过你与帝皇使者的日常生活,我们也清楚帝皇使者是血统纯正的朝晟人。我猜,你就算不是他的后代血亲,也是他呵护有加的学生乃至继承人,所以,别再隐瞒你与他的关系,请告诉我、务必回答我…

    究竟是不是帝皇使者命你来的?”

    “不是,我为救人而来。”

    “当真?”

    “班布爷爷与此事无关,他也无心涉足渺茫的灰都。他的焦点永远落在圣城、永远止步于南共治区,这样的回答,您满意了吗?”

    男人松开双手,如释重负地仰面喘息。接着,他挺腰坐起,爽快地鼓掌又拍桌,再抓得头皮屑洒遍地:

    “那就好,那就好,我由衷感谢你的诚实,文德尔先生!实不相瞒,留学生的案件与灰都内的某位大人物息息相关。他手眼通天、无所不能,我们通过长期努力,将将在去年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谓是艰难无比啊。”

    “他是圣恩者?”

    “聪明,文德尔先生,还是该夸一句前行之地的情报系统不输王庭?唉,看来电视剧里的讽刺并非无中生有,我们的王庭已然千疮百孔,连远在天边的南共治区也能拿到黑水的第一手信息呀。”

    “谢谢你证实我的推论。还有,请不要再卖关子了,他,到底是谁?”

    “抱歉,我们也不清楚。他起码也是第三巅峰起步的圣恩者,黑水代号为无名氏——这可不是官方代号,是我们为方便称呼而自行瞎掰的名字。

    格威兰的权力构架独特,像无名氏这种力量超群的圣恩者,身份档案属于绝密,唯陛下、也就是国王有权查询,我们黑水无法检索这类人士的信息,即使知道他就在灰都、没准住在哪栋庄园甚至久居王宫内部,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啊。”

    “你们并没有停止对无名氏的追查?”

    “执行正义是我们的操守,黑水为正义而生,为公平而存。”

    “我该怎么称呼您?”

    “大家都叫我谢尔德,不带‘先生’这类前缀。还记得在温亚德的小艇上吸引你们注意力的两位探员吗?哦,那位抛下工作不顾,和爱人私奔的圣恩者德瓦·格拉戈,他的入职手续还是我递交给部长签字的。他是真搞得我下不来台啊,黑水的圣恩者不老实执行任务,和那秋风里的落叶飘去瑟兰养老,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我倒是尊重他们。能舍弃过往的一切从头来过,不说是可歌可泣,也要有莫大的勇气来定下决心。”

    “看来文德尔先生没有被帝皇使者养成极度偏激的保守派啊。还是说帝皇使者的立场并非我们理解的那么守旧,他其实是一位与时俱进的变通高手?”

    “莫要再刺探了。如果您真如自己所声称的一般正气凛然,还请告诉我无名氏的线索,我会尽全力查出他的真身,与你们一同将他绳之以法。”

    “年轻人要有耐心嘛,”谢尔德打开电脑,飞快地滑动鼠标滚轮,不厌其烦地推销自家的光荣伟绩,“我知道你肯定对黑水有信心,不然你也不能甩开警方来找我们合作。嗯,负责督办无名氏一案的探员仍在灰都,今日请假参与社交活动…喏,需要我召他们回来与你详谈,尽早完成交接程序么?”

    “劳烦您知会一声,就说我亲自去找他们吧。休息时间必不可缺,耽误了他们的假日,容易闹得不愉快,不便发展默契。”

    “好,容我过问…嗯,地址在莱明顿街八十三号,是座旧圣堂,供人举行新婚典礼,去参观参观灰都的婚礼仪式如何?机会难得,错过不再有,文德尔先生。”

    不消多说,少年已经记下具体地址,打车赶去会晤负责无名氏一案的探员。

    少年坐上红白相间的小汽车,摇落车窗玻璃静观康曼城的街边风景。正值下班时段,车流拥挤,告别办公室的上班族们有序地在站台候车。他们衣装清一色是灰黑的礼服,古板而修身、陈旧却优雅。一位运动衣配铆钉裤的时髦青年排在他们身后,头戴大耳机、手端饮料瓶,像极了时装店海报里的流行明星。青年的屁股后面,则是位牵着狗的老绅士,他把拐杖和绳子绑在一起,另一只手频繁地摘着礼帽透气,不知舍不得把帽子收起来,还是无处安放那顶高高的装饰品。

    当一位博萨人也来赶公车时,老绅士牵着的沙皮狗吠叫了两声。博萨人不悦地瞥了狗几眼,吓住了这没礼貌的宠物,而后向回头施以关切之色的老绅士露出嬉皮的笑容。可等老绅士看向正前方,鄙夷的眼神攒高了他的鼻翼,看他蠕动的嘴唇,是在说一个轻蔑的词汇…

    “博萨佬?”

    “呦,小哥是听谁说的?”司机听见了他念叨的词语,蛮热情地盯向后视镜,不觉侃侃而谈,“这可是公然歧视的辱骂专用语啊,别当他们是在夸人。我们灰都人热情好客,最看不惯这种自视甚高、成天瞧不起别人的下水道老鼠。要是有人当你面这么说,相信我,直接给警察打电话,就说有人戴有色眼镜侮辱外国游客,保管叫他痛哭流涕,在法庭上求您宽宏!”

    “谢谢,没这回事,康曼城的居民都很热情…”少年知道是自己失言,只好苦笑着绕开这个话题,“司机先生,外国人想在康曼城找工作,算得上容易吗?”

    “这个呀,怕是有点难度哦。灰都…哎,我改不过口,你体谅体谅,反正是一个意思嘛。灰都这边,政府机关不爱招外国人办事,进去了也就当当文员清洁工啊,活累薪水薄,很难混出头。至于那些公司企业嘛,就看老板和股东怎么当家了。这群有钱的大佬啊,不少是学贵族规矩学傻的老年痴呆,连柜台小姐都不要外国人做,只挑白皮肤蓝眼睛的老大娘上工。要我说,他们还不如到平民窟跟移民区找找,你们博萨的姑娘和共治区的女人,有不少惹火得很啊,放在门前招揽客人,可比白花花的肥婆婆养眼多啦…小哥?小哥?你在听吗?”

    “抱歉,请讲…请讲。”

    他有在听,他当然在听,但他听的是心灵的声音——

    他怎么会大意至此,遗漏了摆在眼前的破绽?

    按照学生们的供述,斐莱是相当傲慢且不合群的,他不会像普通的表演系学生那样谄媚星探,用色相交换开拓事业的契机。但他又没有向父亲表露过归乡的想法,更是与关系融洽的学妹说过要在灰都闯荡出一片天地…那么他能找的,不是只剩下非格威兰注资,又在格威兰有一定影响力的影视或者模特公司了吗?

    范围顿时缩小,答案昭然若揭。

    再加上黑水的情报网与信息系统,少年相信,挽救失踪者,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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