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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反制

    鲁格曼的家是间毛坯房,门口摆着鞋柜雨伞,屋里还是水泥原色。他的床安在阳台上,床前另有一台电脑。朝阳的白光打过玻璃,关注着他进入真理教的聊天频道,发布了新的关键词:

    警戒,未来态势严峻,首重个人安全。

    随他的消息而醒来的,百分之九十是一群不明就里的网民。见他又在发些奇怪的消息,大家便揶揄他又在说些废话——连不会用电脑的乡下农夫都知道北方的动乱日渐失控,他这个聊天频道的管理员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了。

    之所以会这样嘲笑,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他的受众。像大梦初醒的埃尔罗,在看到消息后便找他私聊,才能问出幕后消息…

    包括前行之地在内的组织都警惕起来了。在北部的教友转移各国注意之前,他们最好按兵不动,静待时势生变。

    “前行之地…”

    宿舍里纵有窗帘挡光,埃尔罗却是睡意全无,抖得钢架床吱吱响,吵得睡梦中的舍友翻身嘟囔。他呆望着坏掉的电风扇,攥紧铺盖,痴愣地躺下去呢喃:

    “不是说他们的人在外奔波吗?突然又操心回共治区了?没个准信啊…教友。”

    毛坯房里,鲁格曼停住拉上窗帘的手,既像是俯视街对面的商业城,又像是仰望云后的白日。当鸣笛声刺破沉寂的马路,他才合上窗帘,在新一天开始时闭了眼,呢喃着入梦:

    “朝晟的士兵,会有多狠毒?”

    或许是为了回应真理教教徒的期待,半月后,急促的广播摇醒了整座前行之地。

    “注意,这不是演习。注意,这不是演习…”

    养好伤的李依依抢在喻文仓前起床叠好被子,边笑话他是瞌睡虫,边往他太阳穴抹清凉油提神。他能怎么回应?无非是埋怨李姐昨晚在那儿秀什么大明星的签名,硬拉着他看了半宿演唱会录播,然后被不善的眼神封住嘴,乖乖走楼梯去操场集结。

    待所有人到操场站好队,广播关停了。没了广播的逼迫,在此地养成的散漫驱使他们聊起悄悄话。大伙都在议论出了哪些事,唯有李依依在跟别人吹嘘,说大明星的签名有多难要,等回国后定要给老家的人秀上一秀。

    文仓虽然背手立正,还是没忍住插了句话:

    “李姐,您消停消停吧。你回老家跟他们谈‘索菲拉’,他们知道那是谁吗?”

    “呆子,知道了还有什么好秀的?要秀就秀没听过的,猪脑瓜啊你!”

    “嘘…车来了。”

    一声口哨,操场上的士兵们悉数收声闭嘴。十辆步战车刹在他们面前,为首的那辆后门大开,放下一台印有铁拳标志的漆黑钢甲,在清点完到队情况后喊出他们熟悉的音调:

    “点到名的,列装出发!”

    毫无异议,铁拳制式钢甲里的必是亲爱的木灵教官。他总共点了八十人出列,到最后才念到了李依依和喻文仓。文仓正要敬礼复命,却见李依依猛锤心口、直往车里冲,便火急火燎地跟上去,想劝她收敛性子,别乐昏了头,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等文仓看到车里的钢甲,再理智的建议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他摸着这台圣岩动力的旧式单兵护甲,比阅读兵器图谱时更为激动,一刹那变回了那个在商店里见到坦克模型和枪炮玩具的小学生,简直望眼欲穿。与文仓相比,李依依反倒稳重了许多,毕竟她在军区的时候背着这玩意捱过负重训练,不算新鲜。套进钢甲时,她还同文仓打趣,说钢甲内部这么宽松,教官那娘们儿似的个头怎能稳住重心,不得被晃成嫩豆腐?

    没等文仓回话,教官的消息便通过网跃入二人的脑海:

    “激活圣岩的口令是‘炮兵一队炸你姥姥’,机枪弹链卡好,保险拨上,依令行事,出发!”

    “勾八口令还挺幽默啊?”李依依都给这段话整尴尬了,便钻进钢甲里,抢在发车前闭合头盔,骂道,“炸你姥姥…”

    车里的战友们也随之起哄,既发消息又笑骂:“炸你姥姥!”

    文仓也合上头盔,向网发送了口令,颤抖地活动起五指,感受到了机械推动澎湃的力量。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现在他的一根指头比之前全身的气力都大,能勾起他举不动的杠铃、能戳烂他打不碎的砖块,就算李姐再来臊皮讨打,也能将其翻手撩到。

    这就是圣岩吗?这就是奇迹吗?这就是国家禁止民间私藏的武器吗?尽管名称拗口,可天武的宝石所储藏的动力,当真比石油、电池要劲爆。

    李依依端起口径二十毫米的重机炮,先给这件杀器装好弹箱,再把弹箱卡上背部装甲,上膛后关闭保险,以免走火。

    等大伙整理好了手头的枪炮,沉迷于钢甲动力的文仓才发现了不妥之处。他掀开头盔,一脸茫然:

    “我枪呢?”

    所有人都被问住了,貌似武器箱里就七把枪。还是李依依去复查一遍,才翻出两根能伸缩的电棒和一堆手铐。她向教官报告,却听教官解释:

    “他没枪。八人队伍,一人负责制暴抓捕,其余人等应对突发情况。备好拘束器和镇定剂,必要时刻麻醉敌人,抓回基地讯问。”

    “不是,教官,意思是我打头阵?”文仓打开电棒,对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发呆,“探路就给个这?遇到人肉炸弹就玩完了吧?”

    “人肉炸弹?他们哪敢!就是遇上了,你把电棍功率开最高,扔出去砸人不行吗?

    牢记服从指令,严禁私自行动,务必保障安全!”

    “教官!”李依依强行插入通讯,指出了另一个隐患,“咱们的枪咋都没瞄具?连道激光都没有,盲射吗?”

    “打开网,看看你眼前,是不是有个小点儿?那就是你的准心!为防敌人抢夺枪械,出勤时一律由网辅助瞄准,别跟我顶嘴,那准头不知道比你们这帮新兵蛋子强到哪里去了!”

    “教官…”

    “噤声待命!”

    罕有的强硬态度,让全体士兵老实保持缄默。一路上,就文仓还忙着摆弄两根电棒,不时哀怨悔恨,直叹不如躺床上等明个罚站算了。

    看他兀自愁眉苦脸,李依依拍了拍身旁的重机炮,大方地吹起牛皮:

    “没事儿,奶奶我是你坚强的后盾,随时随地提供火力支援。”

    看她全不把重武器当回事,一位战友吓得挪了挪屁股,尽量离她远些:

    “李姐,您收敛点儿吧,别整走火咯。”

    “走火?就这玩意?老娘拆装了不知多少把,还玩不懂它?我自个儿走血了它也走不了火,晓得吧?”

    这厢笑笑,那厢骂骂,他们的车队在出发四十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李依依才觉察到,车队在半路就分散了开,改为两两一组、十六人行动,不知是要去对付什么强敌。

    他们这队人是在一座寻常的小镇行动,路人见了他们的钢甲,都是惊恐到不能言语,低着头匆匆跑开,甚至不敢与他们对视。

    这时,他们还是稚嫩的新兵,还不清楚对中洲人来说,刻在他们钢甲上的拳形标记等同于死亡。等他们明了百年前的往事,知晓了过去的血腥镇压,再想抽身事外,已是深陷泥潭了。

    “一号领头,全体都有,三角形排开,一号警告路人退后,其余人保持缄默,非必要时刻不得开火。目标九点钟方向的街口,即刻进入!”

    木灵教官共享着他们的视野,当起了战地指挥官。而听到让自己冲锋在前的命令,文仓可算明白为何偏偏是自己来当矛头——

    全队就他一个懂中洲话的,他不带头谁带头?

    他依照指示打开头盔内置的喇叭,尽量用温和的语言让路人退开。可喇叭扭曲过的沙哑声线,在路人听来无异于恶灵的咆哮,不是抱头蹲伏就是举手趴倒,更有甚者尿湿了裤子、满嘴求饶。

    李依依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当场吓尿,不禁碎嘴:

    “妈的个,至于吗?”

    教官叫他们别管路人的失态,专心往街道里钻。他们一路走来,七拐八弯,踩烂了垃圾踏碎了地板砖,终于绕进了街区深处,来到了富有共治区特色的街城?

    当地的警察早早守在一间房外,见到这群钢甲人赶来,无不是见了救星般擦汗祷告。为首的警员收起那把小手枪,跑到文仓跟前汇报情况,说是经线人举报,有真理教的教徒借这所学校打掩护,暗中生产化学武器与炸药,为避免恐怖活动带来的恶性影响,他们不得不向圣城求助,请来了比闪电还赶时间的朝晟军人去抓捕邪教徒。

    “学校?”

    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后,文仓傻了眼。他的拾音耳机里萦绕着阵阵童音,没料错的话,这是网络节目里讲过的那种穷人家的孩子才会来上课的街区学校。

    那阵阵童音是朗朗书声,教室里的孩子是真理教的护身符。像他这种上靶都凭运气的毛头小子,怎么处理得了毫无底线的邪教徒?怎么确保不会误伤到小朋友?

    “肉肉唧唧的,等啥呢…”李依依耐不住性子,透过门缝往教室里一瞧,顿时大惊失色,“日,全小屁孩?这咋抓?抓他们回家打屁股蛋?”

    文仓没工夫和她拌嘴,因为教官下达了新的命令——进入教室,控制好无关人群,从教室后门去杂物间,逮捕真理教教徒。

    “一号破门,二号跟随,三号四号原地待命,五号六号去后方包抄,七号八号守住出口,即刻行动!”

    教官的排布合理,不容置疑。但文仓没有撞破教室的门,而是收起电棒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脆弱的木板门,尽可能温柔地打断了读书声。

    面积跟基地宿舍差不多的教室,竟挤了约摸九十个孩子。书桌上的课本在讲识字拼词,黑板上的板书在写字母表格,明显是在教一年级的学生写字认词。

    见到黑色的钢甲,教书的女老师呆呆地松开手,任粉笔跌断在地。孩子们却是不明状况,眨着一双双大眼睛,好奇地观望闯入教室的冰冷钢人。被孩子们看着,文仓局促到近乎窒息。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在花坛里抓知了的课间,刚逮住知了便听到上课铃,慌张地往教学楼跑,结果进错了教室,被一道道陌生的目光扎得面红耳赤。

    如出一辙。

    文仓张开五指,示意女老师莫要慌乱,请她告知孩子们保持安静,有序从正门撤离。女老师连连点头,撑起勉强的笑脸,结结巴巴地告诉孩子们下课休息,统一离校,不用收拾书包。

    孩子们很聪明,只把课本收进抽屉,便静静地绕过文仓,逐个走出教室。靠近他的时候,不少胆大的孩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钢甲,问他是不是动画里的机械人,他只能隔着头盔微笑,用中洲语说…

    也许是吧。

    “有两手啊,小文子,天生的当爹好料…”守在他后面的李依依有样学样,随便这些小孩子摸自己的钢甲,发挥起活跃气氛的天赋,“行啦,安全安全,前——”

    在两人最放松的时候,教室后排的一个孩子扭头就跑,甩起瘸着的腿便冲出后门,停顿了他们的说笑。

    “追!走直线!全速给我追!”

    教官的惊怒,哪怕隔着网也让人心惊胆战。文仓再不敢马虎,开足马力直奔后门,撞烂了书桌踩裂了课本,把门连着墙一并怼穿。可那瘸腿的孩子跑得很快,已经滚杂物间大声叫喊,给教徒送去了警告。

    “小逼崽子,惯着他了!”李依依也追了上来,问绕后的队友走到了哪,“别慌,都围过来了,直接进门儿干!”

    文仓冲上前,只一拳便砸飞了杂物间的防盗门。他没闲心感叹钢甲的马力惊人,抽出电棒就闯进去,对着屋里三个正抄家伙的男人大喊:

    “不许动!把枪放下!”

    没人听他的。眼见他们端起枪炮,文仓再不敢留手,先冲上去给最近的那个开了瓢,再抓起这人抛向另一个拿枪的,最后甩出电棒,利落地砸昏了最后那个负隅顽抗的,招呼李依依来打扫战场。

    电光火石间,李依依还没解开保险。她收起机炮,由衷地夸道:

    “利索啊!小文子,回去请你吃条羊腿!”

    文仓还没回话,教官的警讯就闪入他的脑中:

    “打起精神!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那个瘸了腿的孩子吗?

    不,杂物间角落里,蛰伏许久的敌人出手了。这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扬,可他扑来的那一刻,趴在地上的瘸腿孩子合掌祈祷,像是信徒祈求帝皇的力量。

    他的拳头落在文仓的胸膛,硬是把三指厚的钢甲敲崩了口,砸得文仓倒飞出四米远。

    若没有缓冲层保护,文仓的胸骨怕是早碎成了渣。打倒他之后,男人一腿揣向李依依,却在炮口的威胁前伏地前冲,作势要夺过危险的机炮。

    千钧一发之际,包抄的战友们赶到了。在网的辅助瞄准下,他们尽情开火,逼得男人侧身躲避。尽管反应神速,男人仍旧被打断一条胳膊,处境岌岌可危。

    劫后余生,李依依顾不得谢过战友,而是开火扫射,吼得钢甲都发颤:

    “日他奶奶了,硬茬子这是!”

    “呃…”文仓艰难地爬起来,抽出另一条电棒,劝大伙留个活口,“是前行者…抓,抓活的!”

    在交叉火力下,中年男人身负重伤,断了条胳膊伤了条腿,腰间的肉也给炮弹刮走一块。可他面无惧色,更拾起那根砸晕了同伴的电棒,誓要顽抗到底。

    李依依才不听他劝,扣紧扳机就不松手了,扫得弹壳满地乱撞:

    “抓个屁!妈的,干他!”

    确实,活捉这种敌人的难度,不亚于叫狼群拿下一头公老虎,压根是痴心妄想。原本停火的两位战友也心领神会,架着敌人就开火扫射,定要将之击毙当场。

    胜券在握的一刻,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两位战友,震麻了文仓和李依依的天灵盖,把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从炮口下救活,卷起了滚滚浓烟。

    是那个瘸腿的孩子。他抓起炸药包,点燃后抛向两台开火的钢甲,用剧烈的爆炸救了中年男人一命。他被爆炸的能量掀到置物架上,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手,腹腔里插着两根钢条,嘴巴吐着血沫。

    那血沫看傻了李依依,让她忘了开火追击。因为这血沫里有好多泡泡,红红的亮亮的,就跟她上中学时逗小武用的泡泡胶一样,美丽极了。

    哦,是美丽的死亡。

    既目睹死亡,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喊得再撕心裂肺,两位幸存者也无心关注他了。只见挂在置物架上的孩子抓住钢条,推着身体拔出,跪立着捡起新的炸药包,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拿着炸药,向两位幸存者慢慢走来。他张开嘴,像是在说些什么,可他的声音模糊空灵,只能吹出一朵朵血泡泡。那些泡泡飘到地上散成血花,淌出了一片红色的海洋,写明了他无法说出的话…

    他是在控诉啊。

    情况危机,教官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催李依依开火,催李依依射击,催李依依阻止他。可李依依的手指勾不下扳机,是可劲儿地僵直了。

    拿枪的人不愿开枪,网的准心对得再准又有何用?瘸腿的孩子已经试着打响火机了。他一遍遍搓齿轮,一遍遍引火,一遍遍护住微弱的火苗,终于燃起绚烂的火光,准备把火苗接到引线上。

    开火!开火!开火!

    不管教官如何命令,李依依还是杵在原地发傻。在军区的牛皮吹大了,在基地的瞎话扯多了,真正到了要开枪杀人的时候,她反而拿不稳枪了。

    哪怕下一秒,死的可能是她。

    文仓怒吼一声抛出电棒,把几斤重的钢锻品当成飞镖,重重砸在孩子的脑袋上。一瞬间,脑壳的碎片粘着血浆,在孩子的脖子上开了花。扔出电棒后,他不顾奔逃的中年男人,飞身把李依依扑倒,在炸药的烟火中闯入白昼,身陷无垠的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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