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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熟人

    刘刕坦白了自己是在大学里受到一名学者的怂恿,才来极地挖掘真实的历史。身为朝晟人,他对外国的历史常识可谓一窍不通,只好诚恳地请求新结识的金灵朋友,希望对方分享一些有助此行成功的知识点。

    金灵为人爽快,随口告诉他前往联合科考基地的要诀——

    携带装备,组队出发,凭脚力翻过天际山。

    是的,想去科考基地研究珍贵的历史资料,必须舍弃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凭双腿翻越冰山雪壑。这条不通人情的规矩由科考基地的建造者制定,其理由是让求知者牢记真相来之不易、务必对历史保有敬畏之心。

    听完,他目瞪口呆地追问道:

    “开玩笑吧?上了年纪的人、身体素质不过关的人还去不了?”

    “是啊,”亚德瓦尔尝了口店家自酿的甜酒,麻得直捋舌头,“我的导师在年轻时来过五次,如今他力不从心,再难攀登雪山,就推荐我来尝试挑战,替他看看有没有更珍奇的考古资料被新人发掘出来。”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登山途中出现意外?”

    “没有后援,除非路过的队伍及时搭救。每年都有多达两位数的攀登者倒在雪路里,成为一座替后人指明前路的冰雕。”

    “呵呵,富有浪漫主义情调啊。不过,我听人说,驮我们过了险关的龙类,貌似也能载人上山?”

    “没错,前提是你是圣恩者,”亚德瓦尔的酒量不佳,仅是饮用低度数的甜酒便热得冒汗,“难为生在寒冷地带的人类了,酒精的确有产热祛寒的功效…维奥威夫,这是你们家乡的流行饮料吗?”

    “不算吧,也就老人爱喝,”答完话,他又添了碗汤,就着猪蹄吮嚼,“唉,这哪里是规定,明明就是恶作剧啊。都是圣恩者了,还用得着骑那些龙?氧气瓶都不用备就能跑到终点了吧?”

    “所以说啊,你们朝晟人的心思难以琢磨。她定下如此苛刻的规矩,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酷爱欣赏人们在冰雪里受难的窘态…”

    “等等,这不干朝晟的事吧?还有,你说的‘她’是谁?”

    “与你们朝晟无关?”闻听此言,亚德瓦尔的金瞳收缩成了两道利刃,似是要剖析他的灵魂,“定下这些守则的人,正是联合科考基地的主人,一位如假包换的朝晟女性啊。”

    “当真?”

    “当真。格威兰人称她为葛丽芙,你们朝晟人是如何称呼她,我就不得而知了,”说着,亚德瓦尔从腰包里掏出水烟壶,惬意地走出餐馆,“听说朝晟人向来热情好客的,今日有劳你买单吧,维奥威夫。”

    他没想到金灵里还有这种厚脸皮,只得推辞掉店主一家的热情留宿,硬塞给收银员小妹妹一些博萨纸币当饭钱,撒腿开溜。而且他没记错的话,车上的格威兰旅友玩辩论赛的时候,好像有提过“葛丽芙”这个单词,他还记得徐哥翻译时解释过,这个单词的意思是哀愁。

    莫非那位管事的赵小姐,是个多愁善感的老女人,定要见旅客、学生和研究者遭罪才能心绪良多?

    他逃出餐馆,见金灵正守在路口,等着跟他结伴去管理处办理登山的手续呢。

    他们坐上一辆雪橇车,奔着办事的大楼赶去了。雪橇车开得不快,他们闲聊了一路,趁着冰堡里有网络信号,上上网冲冲浪,各自看看大地的奇谭趣闻。果然,那些格威兰学生拍的视频已经火爆网络,好多人都在讨论女金灵的身份。最令人费解的,便是有人借机宣传起新式宗教,说自帝皇使者降世后,强横的圣恩者俞来俞多,而今更是疑似出现了一位如使者般足以无视现有热武器的精灵族怪物。

    假使有一天,这些圣恩者团结起来,奴役没有觉醒祈信之力的凡人,自帝国崩塌后延续千年的文明结晶,会不会毁于一旦?因此,这些网民警告大众,说开发新式武器并限制圣恩者特权地议案应当得到各国的协力推广,迫不容缓。

    金灵只当这些网民是智力发育障碍。圣恩者又怎么样?和大众的生活相干吗?看看圣城的使者,在新世纪里才整出了多少花活,还从没插手过格威兰与南共治区以外的国家地区。

    正如帝国古书里记载的一般,越强大的圣恩者,越是藐视凡人的生活。他们好比是被帝皇贬下天国的受刑者,无时无刻不想回归帝皇的福荫内,对俗世的精神物质需求趋近于无。

    刘刕不能苟同金灵的观点。他正在拿游戏机的浏览器阅览灰都的新闻,已从大报社的公告里得知,格威兰的海军陆战队接管了灰都的防护,正与黑水、警署协商,要求他们释放国王,还王宫内的官员以人身自由,且退出对政事的干涉,即刻回归监督者的本职工作。

    作为回击,黑水方面则出示了关于军方勾结一名中州裔圣恩者借海运买卖奴隶的证据,通过大量的证人口供和文件档案来讥讽海军与陆军是一丘之貉,没有资格要求黑水让步。

    但有网民抓住黑水不肯移交国王的漏洞,猜测要么是国王被软禁时发生了意外,要么是国王早就逃出了灰都,海军只是在编造肃清黑水的借口。看情形,海军将领并不服从王储的调令,不铲除黑水誓不罢休。再闹下去,灰都的戒严时间怕是会持续更久,与之并发的恶劣影响会更严重。

    金灵同意了他的观点。因为瑟兰的大使馆已经向旅居灰都的国民发出通告,让瑟兰公民在必要时刻联系大使馆,以保护人身财产安全。话虽如此,金灵却认为格威兰的军官不至于膨胀到在灰都展开军事行动,得罪议院和军事委员会的后果且不论,单说素质较高的海军士兵,就不大可能受军官蛊惑在本国的首都开火,除非格威兰的军队真的烂到骨子里,踏上自取灭亡的死路了。

    “格威兰政变的话,你们瑟兰会持观望态度吗?”听人这么说,他想起了格威兰收留博萨大公的历史往事,不由打趣道,“还是挑选一位王室成员,鼎力押他上位,借机增进两国的合作关系?”

    金灵用关爱儿童的眼神瞥向他,先喊停了雪橇车司机,收好水烟壶才讥讽道:

    “到了,下车。我们何德何能扶持亲近政权?连征讨东方的殖民军都被贵国同化吸收,论豢养忠犬,你们朝晟才是说一不二的专业户,瑟兰怕是学习五百年也望尘莫及啊。”

    他拿出自己的小钱包,想付车钱却听博萨司机说冰堡里交通工具免费,便感叹道:

    “住在这里真不错啊。另外,朋友,你好像对朝晟有着很深的成见?这不是我的错觉吧?”

    金灵指向人头济济的旅行与科考管理处,难得眯弯了眼角:

    “鄙人只针对朝晟,不敌视朝晟的国民。”

    “我该夸你分得清群体与个体的差异吗?”被调侃的他也不懊恼,反是把目光集中在管理处的大楼上,因为这建筑的造型和图书馆里的丽城老相片太接近了,不过材质换成了冰而已。这样想着,他随金灵走进办事大厅,在排队的时候问谈了之前的话题,“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敌视我国的缘由吗?”

    金灵不说话,而是从衣袋里取出包干果,拆开后递给他一片,他才嚼两口,便有股清凉的气息直冲颅脑,让他直呼过瘾。等他吃完干果,金灵才扇了扇鼻前的空气,略有嫌弃地回答:

    “维奥威夫,多备些薄荷糖吧,过多的肉食容易引发口臭,不大礼貌。

    而你问我为何对朝晟缺乏好感?答案太直白了。晨曦的商贸、房产乃至科技公司,绝大多数都由朝晟政府做第二股东,进驻了不知多少朝晟人。你们朝晟人走到哪里,奇迹之网就扩张到哪里,我们这些本地人毫无隐私可言,一言一行都暴露在贵国的监视下,学术、研究、生产的成果都逃不过贵国的借鉴。

    若非贵国的封闭式体系导致理论知识自成一派,瑟兰的求学者恐怕无人能夺取科研奖项。”

    “嗯,绕来绕去还是绕回网上了嘛…”听金灵这么挖苦,他真有些恼火,不甘示弱地回击了,“照这么说,你跟我走一路不是自讨苦吃?还是说你不怕隐私暴露,给我的网看个精光也无所谓?”

    这回,金灵的语气像是在怜悯智障人士:

    “同是男性,你会在意上学时和调皮的小朋友们争比谁尿得最远且时间最长吗?”

    犀利刁钻的反讽,呛得他险些上不来气。他支吾了半天,目光躲躲闪闪,回话也没了底气:

    “只是盟国的注资嘛…小心眼啊你们。”

    “注资?是挟持,是间接控制,你们的元老从格威兰学来的经济绑架。那些木精灵不在乎,反以为朝晟是制衡我们金精灵的盟友,哼…”说到要紧处,金灵摇了摇头,抬手示意他往前走,“如果我们丧失了主权,他们的权益又有谁能保障呢?好了,维奥威夫,递交申请吧,我们一道出发。”

    他哼了声,拿过办事柜台前的油笔,写起了申报攀爬天际山的文件。斗嘴并不妨碍他接受金灵的组队邀请,最起码,两个没有交流障碍的人结伴同行,能为孤独的雪山之旅增添几分生趣。

    办事员是位朝晟青年,用浓厚的南方口音告诉他三个工作日后出结果,届时会用网通知他来领取登山许可证。这三天,他们刚好在冰堡逛一逛。听一些工作人员说,每逢月末,冰堡里必然举办盛大的晚会,其中最精彩的节目则是由龙类和异族表演的马戏,据说每年都要吓哭不少随大人来玩耍的孩子,让胆小的孩子们连做好几年噩梦呢。

    而两天后恰好是举行晚会的时间。本着不看才不看的精神,刘刕在夜里喊金灵出门看表演,别再研究那本登山手册了。

    这个夜晚,冰堡喧闹非常。无论是旅客、学生还是研究员、探险者,统统走上冰堡的广场,约摸二十万人汇聚一堂。为了清晰地观赏演出,望远镜、摄像机和无人机齐上阵,更有甚者拖来了类似潜望镜的设备,得以坐着看清非人生物的演出。

    凭着一身蛮力和巧劲,刘刕拉着金灵抢到了前排的座位。说是座位,其实就是铺了石板的冰台阶,坐着屁股发寒。他俩刚因占到位置松了口气,就在更前排看到了两位自带折叠凳的熟人——

    雪地车上的两名格威兰老绅士,竟比年轻人更懂抢座位。

    刘刕只喊了句,两位绅士便注意到他们,立时收起凳子挤了过来,还跟顽童似地握紧他俩的手,直呼是帝皇策定的命运帮他们四人再会。

    诚然,他得用瑟兰语才能和两位旅友闲聊闲聊,索性沿用金灵翻译的名字,以维奥威夫自称了:

    “老先生,你们也是要登天际山?”

    “是啊,洛…”

    “不是洛,是刘…算啦,亚德瓦尔先生帮我起了个好名字,你们就叫我维奥威夫吧。”

    言谈之间,两位老绅士也表明他们想登山。维奥威夫和亚德瓦尔都有些担忧,劝他们还是以身体为重。对他们这个年龄的老人而言,在氧气稀薄、平均气温低于零下二十度的山脉里行走八十多公里,无异于自杀式冒进。

    尤其是挡在科考中心前的一道高山,连多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都望而却步,他们又怎么能克胜海拔,把胜利的旗帜插上山顶呢?

    两位老绅士先是感谢他二人的关怀,而后科普了好些高龄登山者的成功案例,说天际山脉不难翻越,因为他们可是一往无前的最佳拍档,上能滑翔下能深潜,区区高山?小菜一碟。

    看到两位骄傲到翘起胡子的老绅士,维奥威夫不禁想起了家乡的俗语——

    人越老就越幼稚,越活就越童趣。

    为免两位老顽童折戟天际山,他还是不放弃劝告,甚至谎称自己都盘算好熬不住风雪半路回头了,力求让两位老人认清登山的艰难,以安全为重。

    “嘿嘿,维奥威夫,用你们朝晟人的话说,我们隐藏了一套必胜的绝招…”他没想到,两位老绅士抬起指头,对着胸膛敲了敲,“我们使用了天国之门的奇迹,还备有足量的圣岩,撑不住了就设置传送点,先回来休养,等恢复活力了再继续,不会有安全隐患。”

    这一次,轮到亚德瓦尔吃惊了:

    “足量的圣岩?”

    一位偏高的老人撅起嘴,用小指拨动绅士胡,揭起好朋友的短来:

    “嗯,大概有六百枚吧?也不算多,三十年前采购的了,当时圣岩的均价不到一万威尔,我劝他多买些当投资,可他这个吝啬鬼只收了不到两百枚,现在要靠我匀给他才够用呢,哼。”

    六百枚圣岩?

    维奥威夫差点儿把下巴拉到脱臼。他没记错的话,格威兰的圣岩参考价是七万威尔一枚,实际价格不低于八万威尔。换言之,这两位老绅士随身带着近半个亿的宝物来旅行,还决定将这半个亿花掉,目的仅仅是为了征服天际山脉,这未免…

    亚德瓦尔用拇指反顶额头,深沉地叹息了:

    “帝皇啊,祢的财富分配未免太率性了。”

    两位老绅士谦逊地介绍起自己的发家史,说他们是在格威兰的工业黄金期在各地投资,又在博萨和瑟兰的商品冲击市场前敏锐地脱离市场,赚足了养老的钱,专心周游世界了。他们让亚德瓦尔不要灰心,只要品性正直再攒些本金,帝皇赏赐的幸运终将生效,譬如说有几家瑟兰的车企就值得入股…

    见亚德瓦尔专心学习老绅士的致富之道,维奥威夫只能感叹自己是朝晟人,难以理解金钱的诱惑。说实在的,朝晟的圣岩价格很低,便宜到令人发指,但寻常人想买得提前申报,还不如借实习为名,跟工科的大学生去一些工业园区,体验装卸用护甲里的圣岩有何等澎湃的动力。

    他们的交流和畅想,被卷地而来的飓风吹得零落飞折。突如其来的风压劲势太强,抢走了不少轻盈的编织品,两位老绅士的帽子也不能幸免,随着一张张围巾、手帕和面纱旋上了天,显出了气流的轨迹。

    广场上的观众齐刷刷抬头,想弄明白风从何而来,却在看到鼓风的巨翼后失声尖叫。

    十二头翼展近七十米的龙,首尾相追地绕成圆环,在百米高空为观众们送风乘凉。它们或红或蓝,色泽接近金属质感,若是细细抛光它们的鳞片,相信美观度要比跑车的烤漆更胜一筹。观众们的尖叫刚刚平息,它们便俯冲而下,产生禁锢行动的气浪,淹没了女士们与孩子们的哭腔。它们急停在离地三十米的高度,先经红龙喷吐烈焰描成圆圈,再由蓝龙吹出寒流冻结火焰,只瞬间便铸出名为烈焰花环的冰雕。冰雕抛掷在地,先由红龙炙烧为水雾,再经蓝龙轻佛冰息,便凝为点点冰晶,随风散落观众席,似霜雪近浓雾,朦胧而沁人心脾。

    孩子们不再哭喊,女士们不再尖叫。巨龙们合力对地喷吐,用冷热之息制出一座火焰冰山,发出悠远绵长的吟啸,令伏在它们背上的表演者飞身跃下。

    这些表演者身泛黑光,挥着一条长鞭。它们用长鞭的末端勾入冰山,像是失手后握住登山镐的攀岩者一样降速滑落。此时,观众们才看明白,它们并非身着奇装异服,而是生着六边形鳞甲,屁股长有尾巴,没有面貌的怪物。

    相比特征鲜明的巨龙,这类似人而非人的生物更使观众恐惧。它们忽然抽出尾巴,用尾刺对着冰山瞎锤乱打,打得冰渣飞溅,惊得孩子们捂住眼睛。它们的击打愈发热情,观众们的惊呼愈发强烈,因为它们并不是在胡乱破坏,而是把冰山雕刻为冰堡的标志性建筑!没错,它们用冰山雕刻出了冰堡管理处的大楼,还在楼上先后刻出不同的文字,传达它们的想法——

    凛风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不是怪物,不是异种,它们是表演者、是艺术家。待观众们鼓掌叫好,它们再度挥舞尾巴,把楼房捶打为大开面的阶梯,迎接从天际山方向赶来的第十三头巨龙。这头巨龙同体晶蓝,它悬停在半空,好让它的乘客踩在阶梯的最高点。这位乘客是名年轻的女性,容貌姣好,可她的头发与眼眸竟是银灰色的,不像任何已知的人种。她抬起一根手指,巨龙们缓缓落地,随她向观众们布告,说…

    今夜,畅游凛风。

    听她会说梁语,一位观众皱眉了。因为她的口音太标准太耳熟,活脱脱林海老人的腔调,不会有差。

    在表演者们用碎冰雕刻小礼物送给观众留念时,她鞠躬后退,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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