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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大势

    灰都的机场仍旧喧闹,接机的车辆络绎不绝,海芙颤动的心弦渐渐停歇。

    看来,网络里的消息终归不可信,灰都受海军节制的新闻必谣传,不足为虑。

    稳定心绪后,海芙用翻盖机拨电话,向远在珀伽的父母报了平安,掐在一分钟内挂机。不是她嫌弃父母话多,是长途话费按分钟计价,她奢侈不起。

    可出机场,海芙便察觉,灰都的机场没有巴士,只有的士。她不得已当场破例,点出两张五十威尔的纸钞,心疼地坐长途的士去灰都新区。

    听说海芙是要去灰都新区,司机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诧异。海芙因旅途紧张而心神疲惫,也没有留意到司机神情古怪,昏昏然迷糊睡去。

    回家近两年,海芙努力补齐落后的功课,加上父母散尽家财找关系,勉强打通教育局的门路,搞来一张由驻军盖章的留学许可证,坐上一架经珀伽中转加油的客机,在父母的含泪送别中远走灰都,去灰都大学的语言文学系进修。

    起先海芙还担心,灰都大学的文学系是否如网络传言中所说,是为富家子与留学生保留的混吃等死的专业。今日她亲自到灰都机场一览,才觉听闻的流言毕竟可笑,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您好,到灰都大学了,车钱麻烦结一下。”

    司机唤醒了昏睡的海芙。海芙虽睡得眼花,仍不忘清点行李,并催司机找零。这区区十五公里的路程,车费竟高达七十八威尔,令海芙的小心脏阵阵绞痛。

    海芙刚抱着行李下车,还未缓和破财的心痛,司机便踏死油门,掀起一股尾风,摇得她东倒西歪。她不明白司机何需置气,不过少了司机二十二威尔的小费,有必要置她难堪么?

    “唉,说什么小费自愿给,也是谣言啊…”

    海芙拉起行李箱,用长袖擦走睡意,展开双臂,像欢乐的小鸟般振翅高飞,闯入再无乌云的晴天。

    不对,司机为何急于离开?果真是因小费置气吗?

    初秋时节,北风如刀锋薄情,海芙却像是直面着骄阳,汗流满面……

    灰都,太寂静了。

    行人稀疏,车辆罕薄,恰是网民们议论的冷淡光景。灰都学院所在的街道,理应热闹非凡,可今时的学院街,哪有人迹可寻?车道上,塑料袋残残飞舞;人行道上,流浪动物的粪便风干到丧失臭气。街边的店铺虽没贴出停业的通告,但明显是在闭门谢客,从落地窗向里看,连收银台的座位都不见人影。

    海芙的心情好似踩空悬崖的冒失客,咯噔一下摔落谷底。孤独的处境使她羞涩难言,她忙仰望路牌,拉起箱,赶往校门的方向。可祸不单行,廉价的行李箱经不起颠簸,抖断了轮毂,令她前走吃力,气喘吁吁。

    灰都的街道太长,海芙步行近一刻钟,仍无幸观赏灰都大学的风采。她赶路又受惊,熬得内急,却望不到公厕的标识,只好厚着脸皮推开一家便利店的门,祈祷灰都的经商者没有麦格达商贩的流氓习性:

    “有人在吗?我想借用洗手间,可以吗?”

    约摸一分钟左右,一位睡眼惺忪的老绅士拨开塑料珠帘,边整理领带,边到货架旁取塑料袋,把大包零食递到海芙手里:

    “不是说一点钟来取么?还没下课就出校门,孩子们,饱餐虽要紧,仍要以学业为重啊!两百一十三威尔,刷卡还是现金?”

    海芙煞费一番口舌,才向耳背的老绅士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老绅士掩起双目歉笑,戴好眼镜与助听器,请海芙去二楼方便。解决内急后,海芙想买些日用品作为感谢,却被价签吓得收手,只好买了瓶临期的纯净水,心疼地递出两威尔的零钱,请教道:

    “老先生,灰都的物价总是在上涨吗?”

    “唉,稳定二十年啦,也该涨涨了。孩子,说出来不怕你不信,可这半年来,自来水的均价都涨了两回,想宁心泡回澡,非要自备滤水器,学习博萨蒸浴店的吝啬鬼,把废水再利用啊!”

    “是发生了金融危机吗?”

    “意外?哼,全怪议会的政客和海军的无赖!一方不作为,一方爱显扬,还请出待婚的公主担保,借口为国王雪冤,实则是想囚禁王储,另立新君!

    丢人了,丢人了,孩子,在游客面前,我这老家伙忘裹灰都人的遮羞布了!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们的军队出一次洋相,让我们的政府沦为国际笑话,我们的格威兰,兴许能扫清颓势,重归上升期吧!”

    “我、我是来留学的…”

    “留学啊?生活区还要走八百米,孩子,你有的辛劳了!”老绅士随口一接,登时切了脸色,瞠目而视,“啊?姑娘?你在这个时间点到灰都留学?帝皇啊,这,这和在使者来访后仍荒纵恶欲的官僚有何差别呢?”

    海芙听得费解,只觉得格威兰人讲话老是过度委婉,索性直言:

    “那个,老先生?您是想说我没能看清时势么?”

    “不,不是,小姑娘,我没有冒犯之意,但是现如今的灰都…就像晚春时节的温亚德海滩,注定避不掉惊涛骇浪啊。”

    老绅士把零钱递还海芙,嘱咐海芙赶快走,见着巡逻的海蓝衫务必声明留学生的身份,以免这帮士兵心生歹念。

    海芙推辞不过,便手作祷告之势,为老先生送上祝福,急匆匆奔向学院生活区。

    “干什么的?站住!”灰都大学的保安不大友善,即使核对过海芙的文书,依然言谈鄙薄,“唉,海军的将领在拖延什么呢!再纵容王庭和议会的怠政与吸金政策,我们格威兰要成为中洲人和博萨人的新共治区了!”

    海芙缺乏与保安对峙的勇气,唯唯诺诺地拿回文书,走进心心念念的生活区,还未观赏灰都大学的人文风景,便被一团浓香袭倒,险些跌坐在地。

    在海芙摔倒前,与她撞个满怀的时髦公子哥搀住她的腰,相当绅士地吐出薄荷味的致歉词,亲昵到惹人作呕:

    “美丽的姑娘,是我们的新学妹么?敢问芳名?”

    不知怎的,那浓郁的香气熏得海芙害怕。一闻见这股味道,她就想起达西欧家的酒店里那位谦谦有礼的斯文败类。因此,她警觉地站稳脚跟,挣脱了公子哥的搀扶,念过姓名便要走,却无处可走——

    公子哥的跟班,早把她的去路堵严了。

    “你、你想干嘛?”

    “学妹,别紧张呀,格威兰是法治国家,我看你是留学生,想带你熟悉熟悉学校嘛。你是博萨来的么?混血儿?口音很可爱嘛!从没听过呢!你是哪个院系的?艺术学院吗?”

    “我没有听说过艺术学院,请你不要再靠近了,这很不…”

    “学妹啊,第一天来报到,有堆积如山的手续等你办理哦?光签字都要签昏头了!没人带路的话,要在教学楼、办公楼之间跑酸了腿,小腿肚会肿成萝卜的!那样的话,女孩子最重要的身材就毁啦。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了解院校的格局,你不会拒绝吧?”

    公子哥压得愈近,香水的味道愈浓,海芙的心愈恐惧。

    像,太像了,与麦格达的那些有钱人太像了。谁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雪花?谁说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面目?

    在海芙看来,这些有钱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恶,天生是该得淋病的花花公子。

    海芙捏紧拳头,幻想着如同游戏里的格斗高手似地出拳打烂他的脸然后大杀四方。幸而一道淡漠的男音帮海芙找回冷静,且替海芙解围:

    “你的议员父亲没有插手灰都大学的魄力,如果你敢限制留学生的活动自由,就等着保安队长把你踢出围墙外吧。”

    仗义执言者是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提着笔记本电脑与教科书的男生。如果阿格莱森再来送一回外卖,必然与他击掌相呼,约他有缘在派对相见。可遗憾,阿格莱森失去了人身自由,短期内是没法指望蹭学生们的交友派对了。

    公子哥揪抓着头上彩虹色的卷毛,不失风度地转身告辞,隐隐骂了句书呆子和小婊子。海芙气红了脸,却不急着追过去理论,而是向帮忙解围的男生道谢,请教他的姓名。可男生只称自己是生物学院的学生,叫海芙不必客气。他告诫海芙,因人情推荐的缘故,灰都大学有不少登徒子弟,海芙若想专心读书,就别搭理他们,别参加他们的舞会,把他们的邀请函扔进垃圾桶便可。

    谈到此处,男生扶起鼻梁上的镜框,惋惜而不失玩笑地警告道:

    “除非,你想学那些艺术学院的留学生,来灰都钓金龟婿。不可走捷径啊,混血的小姐。”

    男生的口气并无冒犯之意,海芙明白他是在劝自己远离艺术学院的留学生,心领神会地感谢了:

    “谢谢您,愿帝皇保佑您。您的谏言,我会铭记在心。唉,您的表述真直接,不像他们拐弯抹角㝶…”

    “习惯问题。就像信教者常向帝皇请求祝福,保皇派常用庄士敦一世蛊惑民众,都属于无意义的习惯语。”

    “保皇派?”

    “怎么?你来灰都留学,却不关心灰都的政事吗?”这回,诧异转移到了男生的脸上。他打量着因一无所知而扭捏的海芙,沉思片刻后柔婉地叹息了,“算了吧,跟我去图书馆,我教你在自助终端办理手续,顺便帮你了解灰都的情况,免得你不小心,踩入是非之地。”

    “谢…谢谢,谢谢了!”

    不远处,一名旁观全程的胖学生感叹道:

    “看看吧,这搭讪手段才叫高明。我敢打赌,那个混血儿啊,今晚就要拿着明信片,滚他的床单了!”

    胖学生身后,一名瘦高如枯树干的学生别上化学学院的臂章,额头快皱出了一张老人的脸:

    “没品味的家伙,竟然用茉莉味的香水…”

    胖子嬉赖地顶了他一手,说:

    “你啊,学着魔了!那家伙用的可是最上流的香水,品味能不足吗?”

    瘦高个讥讽了:“呵呵,我假如我送你一瓶花香芬美的矿泉水,告诉你这是上流人士喜爱的高端饮用水,想必你会绝不迟疑地一饮而尽吧!”

    “你这家伙,几个意思吗?”

    “拿出十威尔的成本,一威尔用去给粪水消毒并稀释浓度,五威尔用去请热门影星宣传,两威尔用去包装,两威尔用去买下新闻头条,宣布本款饮用水限量出售,你理想的上流饮用水便大功告成啦。”

    “呕,你别恶心我!”胖子作反胃状,恼火至极,“你们有钱人都有怪癖吗?捧臭脚的见多了,啃臭屎的倒是第一次听说。”

    “有钱人?有钱我还用得着读书?早去伯度河花天酒地了!”

    “省省吧,我听他们说了,你可是海军世家,你那大哥还是个傻子,你是内定的继承人啊!别解释了,快跟我说说,这海军戒严真是要抓王储,立公主为女王么?”

    “不明白?那就继续糊涂吧!”瘦高个掏出振动的手机,甩开胖子拐进湖畔的树林,神态温暖了些许,“大哥啊,你在晨曦的学业还顺利吗?你老是不回消息,害得爸爸妈妈很关心你呀!”

    瘦高个的大哥,正是晨曦学院心理系里的那位纹有梁国刺青的瘦高个。他接着弟弟的电话,语言表述罕见地正常化。他的电话粥煲得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发现同宿的中洲小哥正戴着眼镜,借口查资料下载他的私人聊天记录。

    他的聊天软件没有设置密码锁,眼镜男一打电脑便插上读卡器,把他的聊天记录导入储存卡里,回到床上再行浏览。

    而瘦高个的聊天记录着实猛料连连,令眼镜男啧啧称奇。如果允许,眼镜男真想给这位好舍友磕几个响头,从而弥补窃取内幕消息的愧疚之情。

    瘦高个的父亲发言古板,几乎不曾泄露军事机密,而瘦高个的母亲则是口无遮拦,把格威兰军方的情报当成是超市促销的花菜,说给儿子寻开心!

    第一条较为重磅的情报,来自海军的死对头,格威兰陆军。陆军的十几位上将暗中联合,又一次违抗了议会的命令。他们借军事委员会之口恫吓议会,要求议会先特赦被黑水拘捕的特战队员,他们才会考虑归国平乱。据说,负责交涉的议员应允了他们的要求后,他们得寸进尺,索取王庭的爵位,更是自创名衔,号称是“圆满侯爵”。在得知他们的条件后,议员们无不斥责陆军上将们是狼子野心——圆满的侯爵,不就是公爵么?公爵公爵,要知道,按照法典与教典的格威兰的记载,格威兰的君王“博度斯卡”,也不过是公爵而已!

    陆军上将们的昭彰反心,眼镜男其实不怎么惊奇。他是珀伽人,深知多年以来,陆军表面打压真理教,实际上是养寇自重,便于向王庭讨要军费。王庭若批给他们钱,他们就找中洲人修建的手工作坊,以格威兰兵工厂的报价采购劣质军火,完全无视王庭不准共治区发展军工的禁令;王庭若批给他们军火,他们干脆把军火卖入黑市,卖到真理教手里!

    王庭声誉尚在时,他们还会考量脸面,不便公然抗命。而今灰都纷乱,往死的老国王又屡次把黑锅推给他们背,他们哪有兴趣蹚灰都的浑水,无不是守住自己的地盘,保存实力。能拥兵自重固然最好,万一打不赢真理教,等捞够钱再跑也不算迟!

    第二条情报,则关乎王庭的延续。海军将领的忠心,和陆军上将半斤八两。据看护缇洁雅公主的陆战队员透露,这位公主沉迷情爱游戏,不愿掺和灰都的政事。听说父亲惨死后,她还鼓掌喝彩,为“邀请”她来灰都的陆战队员们舞了一曲。不管海军的指挥层如何宣称公主的重要性,把公主当作捍卫主权的旗帜,中低层的军官士兵们已经怀疑,支持这样一位放荡的女性登基为王,真的有益格威兰的复苏,真的有助于王庭的雄起么?

    “哦…君王啊!国王啊!”眼睛男憋不住大笑,笑得鼻涕倒流,“不在自己的脖子上压一个奴隶主,不用纳税人的钱供养一个尸位素餐的政治家族,格威兰人就活不下去了?都说中洲人贱,中洲人老实,中洲人温驯可欺…我们哪贱得过你们的议会,哪贱得过你们的将军,哪贱得过你们这些格威兰老爷呢!”

    瘦高个被吵到了。他捂着电话,不高兴地叫嚷:

    “你在吼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感慨保皇派的大脑皮层里塞满了垃圾!”

    “喔喔!塞满了垃圾!”瘦高个比出“了解”的手势,快乐地对电话里喊,“我知道了,保皇派是垃圾!”

    眼镜男瘪瘪嘴,放着同学打电话。有时候,他真的认为,格威兰那个家家酒似的军政体系里的要员,还不如由他这位智障舍友去当来的合适。

    他的喜悦没有维持多久,第三条古怪的情报,使他思维含混。瘦高个的母亲用一堆复杂的宗教专有名词,描述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一位金精灵迈过王庭的门,访问借宿的客人。

    他按时间整理了聊天记录,通过关键词的替换,艰难地推测出隐含在疯言疯语后的真实内容:

    苏醒的精灵先祖回到灰都,不再攻击武装人员,没有流露敌意,而是直达王庭,让贤者在合适的时机广告格威兰,结束对王庭之主奥兰德家族的庇护,并将七页奇迹手书交付与她,协助她守卫重临人世的依凭。

    “依凭?”

    眼镜男沈思了。贤者他是知道的,童话故事与史诗传说里的常客,是帝皇钦点的人类最智者。可这先祖是何方神圣?而聊天记录里的“依凭”是标准的中洲词汇,这“依凭”又指代何物?需要坐镇灰都的贤者抛弃与之互利的奥兰德家族而去守护?

    他掏出手机,小声委托道:

    “爸?不是,我生活费还多,你帮我打听个事。隔壁家的叔叔不是认识个坐轮椅的老教徒么?你抽空问问,圣罚教、呸,真理教的‘依凭‘,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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